第四章 李太子的剑

李太子之所以来万佛山杀人，是因为他听闻了一件隐秘，一件让他有些不敢置信的隐秘。

李太子杀了断腿的元空，因为元空已经生不如死，所以他求李太子杀了自己。

李太子叹了一口气，又一位江湖人死在了自己的剑下，元空的手指向佛堂之后。他朝盘膝坐在佛院中调息的黑衣年轻人点了点头，一晃身，已经飘然落到了被毁的佛堂后院。

李太子拔出了剑，剑光之下佛堂后院的木门轰然碎裂，踏步走了进去。

他眼前是七八个大小不一的木桶，木桶里有大小不一的孩童。

每个木桶都在散发着浓浓的药材清香，所有的孩童都像在沉睡。

李太子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怪不得黑衣年轻人出手如此狠辣。

李太子握住剑的手已经有些颤抖。

李太子挥剑欲刺，身后却传来那黑衣年轻人的声音。

“你若刺破木桶，他们就活不了了。”

李太子豁然回头，盯住眼前的年轻人。

“你叫孟逍？”

“是的，我叫孟逍。”

“你为什么要杀尽万佛山的僧人？”

“因为他们早就该死了。”

名叫孟逍的年轻人走到木桶跟前，摸了摸其中一个孩童的脖颈，摇了摇头。

他看着那个已经在药桶中死去的孩童，像诉说别人的故事一样，轻声说道：“我也是他们中的一员，在达摩禅院的木桶中苟活了十年，所以，我要杀了他们。”

李太子忽然觉得如坠冰窟，无数村镇中丢失了数以千计的孩童，像是人间蒸发，再也找不到踪影。

江湖中传闻，是曾经的杀人魔石不仁一众败类做的。也有人说，是石不仁吃掉了那些孩童。

石不仁早已在江湖绝迹多年，十年前被官府捉拿问了斩刑，可是李太子还是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于是他才来到了万佛山。

李太子不敢置信的指着木桶，咬牙问道：“难道他们真的是为了吃掉这些孩子？”

孟逍摇摇头，再点点头：“也差不多。”

“他们把这些孩子用药泡制十年，只有活着的才能被选中，取了他们的血，只为了......”

“为了什么？”

孟逍仰首而叹：“只为了喝他们的血，为了遥不可及的......永生。”

李太子冲出屋子，开始不停呕吐。

他忽然觉得万佛山是一座魔窟，吃人的魔窟，那些高高坐在佛堂之上的佛像，是披着佛祖外皮的魔鬼。

李太子一直吐到浑身没有一丝力气，才躺在了雪地之上，忽然哭得像个孩子。

“你以为只有达摩禅院么？万佛山九十九座山头，每座山头都有一座禅院，每座禅院都有这些孩子。”

李太子跳了起来，他的身影如光，似电，几个闪烁已经没了身影。

李太子的泪已经结成了冰，心里也结成了冰。

他还从没有像今天这样想杀人，杀光他看到的一切。

他原本以为江湖已经是足够残忍的江湖。

可惜，世上还有人吃人的佛祖。

李太子到了第一座山头，推开了门，挥起了剑，剑光朔朔中他边杀边笑，边笑边杀，从第一座山头杀到最后一座山头，李太子不知道杀了多少人。

天色从白到黑，再从黑到白，他的剑下也不知道砍下多少人头，直到身上的狐裘已经全是鲜血，直到锋利的宝剑都已不再饮血。

浑身是血的李太子回到达摩禅院时，万佛山已经成了真正的修罗地狱。

而李太子像是刚刚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瘫坐在佛门之前。

李太子望着自己的剑，忽然觉得人生如此寂寞而无趣。

风已停，雪已住。

孟逍已经把所有的人头堆在佛院之中，三千人头，像一座山。

朝西而拜：“九如大师，小子孟逍，终报血仇！借万佛山众僧之头颅，今日祭奠你的英灵！”

李太子扔掉满是血的剑，脱下浴血的狐裘，走到孟逍身前：“九如大师是谁？”

“十年前为了救我，达摩禅院的大和尚。”

李太子哈哈大笑，他笑这世上仍有良知。

“如此和尚，我也要给他磕三个响头！”

说完跪地面朝西方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九如大师与你非亲非故，为何跪他？”

“得罪万佛山，就是得罪朱家皇族，就是与整个中州为敌，如此英雄和尚，不该跪么？”

“你杀了万佛山的僧人，就不怕得罪皇族？”

“哈哈，实不相瞒，我早就获罪于皇族。”

“哦？”

“我玩弄了皇公主朱茵茵，再将她弃之敝履。”

“为什么？”

“如果你有机会见到她，就知道我为什么那么做，而我找她，也仅仅是为了查找十年前忽然消失的三千死囚。”

“查到了么？”

“不是都被你杀了？”

孟逍站起身来，遥望着白雪皑皑的万佛山，忽然感觉人生如此寂寞和无趣。

十年前本就死过一次的他，早已看淡了生与死，只是他觉得，眼前的这人却有些不该死，虽然他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因为，他是一个好人，好人就应该活下去，给这个冰冷的世界带来一丝温暖。

“你走吧，你去后院的时候我放走了人皇护卫，他并不知道你杀了万佛山的僧人。”

“你干嘛放走他？”

“我需要他给人皇带句话。”

“什么话？”

“好好活着，等着我去取他的人头。”

李太子愣了很久：“你不怕死？”

“一命耳，我孟逍还未放在心上。”

李太子再次愣了半晌，叹了一口气说道。

“我不能走。”

“为什么？”

“因为我答应过你，要请你喝酒。”

“你也不怕死？”

“一命耳，我李太子也未放在心上！”

孟逍笑了起来，李太子才发现，这个瞎眼的年轻人笑起来是如此的具有魅力。如果他在江湖，那些美女一定也会醉倒在他的微笑里。

李太子之所以感到寂寞和无趣，是因为在江湖中没有朋友。

但是现在，他忽然觉得已经没那么寂寞。

一瞬间，李太子已经将孟逍当做了朋友，男人之间的友谊有时候就是那么简单，不管他杀了多少人，也是自己的朋友。

孟逍的笑容渐渐凝固，因为有脚步踩踏积雪的声音传来，李太子也听到了脚步声。

一个浑身湿漉漉的孩子蹒跚着向他们走来。

是一个四五岁左右的小孩，积雪甚至没过了他的腿，他只走了几步，便扑到在雪地中。

李太子很惊讶，因为他已经检查过万佛山所有的孩子，无一生还。

李太子只是惊讶了一瞬，便扑了上去，顺便捡起了雪地上满是鲜血的狐裘。

小孩的脸已经冻得发紫，脉搏若有似无，李太子皱起了眉，用狐裘裹住了小孩，抱在怀里，像一个笨手笨脚的父亲。

“你这样救不了他，把他放到药桶里。”

“找来柴火，给他取暖。”

李太子一一照做，药桶很快温暖起来，散发出药材的清香。

那孩子仍闭着双目，气息微弱，是个秀气的男孩。

“这样就能救活他吗？”李太子问。

“不能。”孟逍回答：“要救他，就要找到毒菩萨，还要说服他，借用他的活毒‘断魂’，经过七天，才能拔出这孩子已经与血脉长在一起的药性。”

孟逍再叹息一声：“只是，不知道这孩子能不能活到那时候。”

“药王山的毒菩萨？”李太子的声音有些焦急。

孟逍苦笑点头：“因为当年九如大师就是找他救的我。”

“我们这就去药王山，我去求他。”李太子有些迫不及待。

孟逍思考良久：“我陪你走一趟吧，或许毒菩萨还记得他曾经救过的小子。”

“你不去杀人皇了？”

“人头就在那里，迟一天早一天，都是我的。”

李太子哈哈大笑，他还没见过如此自信狂傲的人，豪气在胸中鼓荡，他扛起了药桶，迈开大步。

孟逍微笑跟在身后，摸了摸袖子中藏着的木偶小人，喃喃道：

“九如大师，我做的对么？”

墙角的梅花再开一朵，孟逍犹记得，当年他离开达摩禅院之前，曾仔细数过墙角的梅花树，当时开了八百零九朵。

万佛山的风雪终于停了，温暖的阳光照射下来，却温暖不了白雪之下掩盖的冰冷尸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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