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黑暗”

“公主，算明儿求你的了，你就把这药膏抹上，好不好？”

“不好！”

明阳围着桌子与明儿转圈圈，还时不时的朝她扮鬼脸，任对方在一旁气的直跺脚。

“那药膏抹上好疼的，我才不要！”

“可是伤口已经发炎了啊，以后会留疤的。”明儿还是在一旁苦口婆心的劝。

“留疤就留疤，反正也没人看。”

说完，少女调皮地朝她吐了吐舌头。

“谁说没人看的”

二人不约而同朝门口看去，只见离歌倚在门框笑吟吟地看着她们，接着说，“你这副惊为天人的相貌若是有了瑕疵，那得多可惜啊。”

“婴姑娘。”

“还是我来吧。”

“那就有劳姑娘了”明儿递过药膏。

那是一条极细小的疤，因为护理不当而显得有些微微发肿。

离歌用指尖沾了点药膏，柔声问道，“这是怎么弄的?”

明阳羞怯地笑了笑：“就是那次在城墙边……”

离歌的指尖颤了颤，心下一片浮动，而后指尖似有点点荧光，缭绕摇曳，随之覆上少女的额头。那条疤痕在离歌轻轻的抚摸中渐渐消散。

在一片安静中，明阳突然开口道，“今日上午，明儿是不是同你说了什么？”

离歌没有作答，算作默认。

“你别听她乱说，其实也没有那么惨。我本就是外姓人，有没有皇家血脉，若是生在什么平常老百姓家中便也作罢，可谁叫我偏偏是个在乱葬岗捡来的呢？若不是母后心善，给我一方容身之所，怕是早就饿死在那荒郊野外的地方了，我感激还来不及呢。”

明阳故作轻松的语调里明显有掩藏不住的心酸，或许连她自己也没发现，她膝上的衣裙早就被她捏皱在了一起。

离歌的一颗心也像是随着那方纱裙皱到了一起，难过地喘不过气来。

明明是应该无忧无虑的年纪，却偏偏背负了那样大点压力，若是换作旁人，怕是早被逼疯了吧。

“小小年纪，偷听别人说话可是不好的习惯哦。”说完，离歌手下的动作故意加重了几分。

“啊，痛！”

明阳条件反射地痛呼出声，事后却发现根本没那么疼。

“欸，好像不疼了。”

“今后唤我离歌便可。”

欸?

明阳明显还没反应过来，只是愣愣地看着她，忽地，她笑起来，“我记住了！”

她没有问追问婴里这个名字，但或许她是知道的，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就是那么奇妙，不用交谈和商讨，彼此一个眼神就能读懂对方。

明阳的眼睛总是亮晶晶的，像是掉落在碧潭里的星子，眸间的雾气总是无端的让人误会，她时常在想，这个小姑娘的眼里是不是真的盛满了春水，总感觉下一刻便会委屈地落下泪来。

离歌是被一阵雷声吵醒的，夹杂着豆大的雨滴朝大地袭来，隔着不甚清晰的纸窗依稀可辨屋外如同魔鬼般疯狂摇曳的树木，远处有没关紧的门窗被狂风吹的砰砰作响。

“我怕黑！”

不知为何，离歌脑中突然浮现起刚才的那一幕。涂完药膏，她正欲吹烛离去，明阳却突然抓住她的袖角，一字一句道：“我怕黑！”

因为她怕黑，所以寝殿不管何时都要留一盏灯。

她的心开始微微颤抖，来不及换衣，便夺门而出。外面的雨比她想象的还要大，豆大的雨滴打在身上，不过一条走廊的距离她身上的衣物便湿了大半。

不出她所料，寝殿的房门早已被大风吹开，桌上的茶具也被吹的四零八散，一些大雨借着风势趁机往里灌。

黑暗中，一个小小的身影蜷缩在墙角，不时发出一两声低低的抽泣声，薄弱的肩膀也随之一耸一耸的。

如初见时那般，这个元启的四公主，先皇后不顾一切也要相护的爱女，本该锦衣加身，冠绝天下，却总是可怜地需要她这个外人来心疼。

一道闷雷自天边传来，混合着闪电，把黑暗的房间瞬间照的如同白昼。她如同受了惊的小鹿拼命地抱紧自己往墙角里缩。

短短的一瞬，房间又暗了下来。离歌轻轻地走过去，生怕惊扰了她，在她面前慢慢蹲下，轻轻将她揽入怀中：

“别怕，有我在。”

这句话像是有什么魔力，让怀里拼命挣扎的少女突然安静了下来。

明阳乖乖地靠在她怀里拼命，感觉一颗悬着的心彻底放松下来。她极力地想控制住自己不想发出声音，但断断续续的抽泣声还是被她听到了，她明显感受到抱紧自己的那双手又紧了几分。

她吸了吸鼻子，有一股淡淡的清香……

别怕，有我在！

记忆中似有一股淡淡的花香混合着那句如梦呓般的呢喃，在明灭闪烁的光斑中渐渐模糊……

明阳环上她的腰，沉沉睡去……

“明阳，听母后的话，待会儿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知道吗？”

妆容华丽的女人半跪在地上，满脸的恐惧与焦急，早已不复往日的端庄与优雅。

说完，她看向另一旁的小女孩：“明儿，你一定要守护好公主，千万不能让她受到伤害，好吗？”

稚嫩的女童竖起四指，一字一句的许下誓言，仿佛是要去履行神圣的使命一般，满脸的真挚与坚毅，“明儿对天发誓，此生绝不背弃四公主，若有违誓，便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那时的明阳大概不知道，颐族的一生不会轻易起誓，因为传说他们的心脏是离天神最近的地方，若被神灵知道他们说了虚言，是要遭受天罚的。

“好，很好！”女人眼中泛起泪光，攸然，女人突然起身，华丽的锦袍被掀得沙沙作响，背影是总未有过的坚决。

远处有晨光乍现，刺得她眼睛生疼，她看到他的母后向那团光走去，最后离她越来越远，直至消失不见。

院外有桃花灼灼，几百士兵却将整个景宫围得水泄不通，泛着冷光的刀剑把柔嫩的桃花划至两瓣。那一尺白绫，一杯毒酒，一柄利刃，像是生了刺一般，生生扎进她的心里中。

身穿龙袍的男人睨视着跪在地上的女人，迎面砸下一道圣旨。女人苦笑一声，随手拿起面前的一柄利刃，划破脖颈，殷红的鲜血瞬间从雪白的皮肤中喷涌而出，染红脚边桃花。

裙摆在空中扬起一道美丽的弧线，有桃花随风掀起，自身躯的倒下覆上女人华丽的面容。

明阳缩在狭隘的柜子里，看着母后倒在自己眼前，喷涌出的鲜血直直的流淌至她的脚边。

她清楚地看到了母后至死也不愿合上的双眼，从前她总是在这样一双充满温情的眼中沉沉睡去，而如今，温情不在，只剩下空洞无神。

“母后……”明阳小声的咽唔着，几欲想起身冲出去。

“公主，不要！”明儿死死地捏住她的肩膀，捂住她的嘴，不让她发出任何声音。

“母后……”

明阳无声地挣扎着，眼泪却如断了线的珍珠，止不住的往下掉，逐渐模糊了视线。

“难过的话，就不要看了……”

明儿用手覆上她的眼睛，闪烁的光斑渐渐褪去，随之而来的便是无尽的黑暗。

无边的黑暗，空洞无神的双眼，还有那满地的鲜血，这一切的一切，都成为了困扰她日日夜夜的噩梦。

她不记得她在那个柜子里待了很久很久，直至官兵退散，她也没能敢从柜子里走出来。在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甚至都不曾睁开眼面对这个世界，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陪着她，而她却因为害怕黑暗而不敢入眠。

一个身处黑暗的人却害怕黑暗，这是她最看不起自己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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