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精神场域

人们所推崇的善良往往是站在利益的对立面，为善而得是谓沽名钓誉，为善以力所能及是谓慷慨，为善舍身方为大义。而在这颗伪善至极的山南星上，任何面带笑意的关切和帮助都是罪恶深重之人妄想逃脱牢笼的手段，当善良与利益挂钩成为迫不得已的事情后，眼前每只伸来援助之手都会显得苍白可怖。至少无人能想到，其上曾经沾过多少鲜血抑或是未来会沾上多少鲜血……

即便套在机甲内，这位年轻的驾驶员也摆脱不了那份略显阴柔的气质，王老汉正在思考娘炮和软蛋哪一句不算脏话的时候，棉花捧着生命探测仪惊喜地喊到：

“找到了，在前面！”

说着话就喷射飞起，将王老汉丢在原地，后者听到这句话算是松了一口气，王老汉十分欣赏梧桐这个正直坚强的女孩，若是对方就这么死掉未免也太可惜。但要说现在绝对安全也不可能，王老汉回头看向天际心想，另一艘土人飞碟也该追上来了，想到这，老人忍不住头疼。

六个世纪前，土人凭借着虫洞科技和精神武器四处劫掠，如果不是地球的量子科技有所进展，想来人类早被圈养起来成为高智慧奴隶了，这么多年的研究，土人的生理结构逐渐被破解，最后由那一代的学者得出了难以接受的结论，这种生灵的大脑有着十倍于人类的运算反应能力，唯一可以利用的是，他们身体脆弱惧怕低温，可是在这个战舰堡垒的年代这个缺点几乎可以忽略……

王老汉思索这些信息蓦地瞪大双眼，现在几人弃船，对方如果近距离使用精神武器恐怕连他也抵挡不住，得赶紧加快速度寻找人族营地呼叫援救，一种不妙的感觉油然而生。

……

“354号区域发现异常爆炸，经调查疑似梧桐分队与土人发生战斗，蓝鲸号信标消失，成员生存率为27.86%，请城主下达命令！”

身着深蓝长袍的老人静静听完秘书汇报完从办公椅上缓缓站起，负手走到城主室那扇巨大的单面落地窗前，欣赏起楼下的熙攘人群。

“让小北带着人将蓝鲸号的零件带回来，其他的事情他自然懂。”城主摆摆手，秘书心领神会地退了出去，空旷的室内略显清冷，这位老人渐渐眯起眼睛，这座发展数百年的乌托邦越来越难以管辖，或许土人的想法是对的，在这个资源匮乏的星球上，救赎者本就不该与改良者享受同等的权利。这位老城主暗自做下决定，半月后的城主禅让，他会颁布一项计划已久的新法令。

挺了挺有些驼背的身子，年逾耄耋的老人从怀中掏出洁白的手绢仔细擦着左手上那块陪伴他五十多年的腕表，漫长的时间让他忘却来到这里的原因，他已经习惯了这里的生活，如今罪恶值将要清零，心里却莫名地感到茫然，似乎自己努力了一辈子只是为了一无所有，他有些难以接受，所以新法令这个想法一出现在脑子里时他就下了决心。

“为了山南星的人族，这是必须要做了……”老人喃喃一句，坐回了这代表山南星最高权力的办公桌，某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人生充满了意义。

……

354区域内，王老汉几人的情况不太乐观，梧桐与江源确实被找到了，但两人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其中胖子还好，只是摔断几根肋骨早早醒来，而这位女队长仍旧处于昏迷中，身上多处骨折，机甲的碎片穿过腹部导致内出血，如果不赶快治疗应该撑不过24小时了。

醒来的胖子始终警惕着王老汉，对方一有靠近梧桐的征兆就立马拔枪。棉花将老人救了他们的事说了不下十遍，可胖子依旧一脸的不信任。

“他没有立刻崩了我已经不错了，不过，我还要告诉你们，土人应该已经追来了，这个物种十分擅长精神攻击，一会儿如果看到什么反常的事一定要冷静，切记不要精神发散，否则大家都要跟着遭殃。”老汉跟在后面边将手中腕表用袖口遮得严严实实，免得暴露自己已是死刑犯的事实惹来土人丧心病狂的无差别攻击。

江源有带着瘀肿的脸上满是不屑。“土人的精神攻击我们见得比你这个老头可多了去了，在罪城我们都接受过精神攻击的训练，你还是担心一下你自己吧。”

话音刚落，江源就感受到一种不和谐的气氛，老人和棉花与自己逐渐保持出距离。棉花擦着脑门上的冷汗眼神怪异地看着他声音颤抖着说道：“胖子，你这一句话说了三遍了……”

一瞬的心悸，江源的精神发散，三人眼前的景象天翻地覆。呼喊声，爆炸声铺天盖地，高楼大厦之间服装统一的工人与执法机器人对峙着，江源喘着粗气，身体一个摇晃扑倒在地，被其抱着的梧桐摔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哼悠悠醒转过来，王老汉连忙走上前示意她不要做声，简略说了一下处境，老人手中青紫色彩缭绕将三人庇护在身后。

“老先生，原来是异能者。”棉花嘀咕一声，却惹被老人狠狠瞪了一眼，可惜已经晚了，前者一身机甲梦幻般化作一身橙色工装，紧接着被人簇拥着带走，很快就和这些工人一起打砸起来。

“不要胡思乱想，眼见耳闻都是虚的，只有记忆是真实的，这里应该是江源的回忆，要想清醒离开，必须让这胖子醒过来！”王老汉认真观察着前方停滞的领头者们，躺在地上的梧桐忍受着疼痛抬起头提醒道：“江源说过，起义队伍里出现了该死的叛徒，金轮星的土人驻军早就埋伏在附近，他带领着几个心腹发现了异样抢夺了两艘B级战舰要去修改金轮星的执法系统然后失败了。”

“正确的记忆才是钥匙，这胖子在这里发生了什么，不在他嘴上怎么说！”王老汉摇了摇头，独自走向起义队伍的最前列，沿途被土人统治压迫的金轮星奴隶行为疯狂，见到服装不同的人就开始殴打，但无一例外地忽略掉这个身着破旧格子衫的老人。直到王老汉在最前方停下脚步，终于有人率先搭话。

“江警长，你还不出手吗？”说话的男人手持崭新的武器，与执法机器人手中的激光炮同一样式，还有大量武器正在传递给每一个人，看来这群人的暴动并非是临时起意，甚至执法者阵营中也有他们的人，而对方称呼自己为警长，这是王老汉没有料想到的。

江源的精神发散出来的场域是他印象最为深刻的记忆，这是土人天生的深层意识攻击，如果不及时按照记忆所有者的行为进行推进，现实里的土人一旦知道四人都是死刑犯的话，会直接对他们进行处决。所幸深度意识里的时间流速是现实的万分之一，时间尚且充裕。

“我的那几个兄弟呢？”王老汉用着江源的语气冷静地询问道。

领头的几个人慢慢凑过来，其中一个俊秀的男子面色凝重的说道：“江大哥，先别管他们了，快用你的权限让眼前这些机器待机吧！”

王老汉没有犹豫，抬起一只手向前走去，执法机器人已经做出两次警告进入了肃清模式，但一见此人纷纷恢复平静，随着老人一声危机解除进入待命模式，一众外形各异的机器停顿几秒后井然有序地撤离街道。

暴动的奴隶们齐声欢呼，王老汉却皱起眉头，这些乌合之众也想复辟金轮星系的人族统治？也不知道这些领导者是不是脑子坏掉了。躺在一旁的梧桐惊讶地看着老人轻车熟路地指挥着机器，心里对方的身份愈发神秘起来。

“江大哥，我们攻入中心集控大楼的胜算有多大？”俊秀男子走上前询问道。

“微乎其微的胜算也必须要尝试，你说是吧？”王老汉反问道。

男子坚定地点了点头，“这些外星殖民者也该感受一下痛苦了！即使地球文明不来援救我们也必须做些什么。”稍作停顿，男子认真地看着这次起义有着至关重要作用的江源，决绝说道：“江大哥，一切为了人类！”

伴随着领头者的呼唤，暴动的奴隶们向前推进着，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不计其数的武器分发下去，尚未见到一个土人，枪炮声却从未停歇。身着橙色工装的奴隶们枪扣对准的多是非奴隶身份的同类，鲜血蔓延在大厦丛林的每一处街道。奴隶们压抑许久的野性化作碟血咆哮，碎砖瓦砾纷飞，烟尘弥漫，若是有人在高空俯视，绝对会认为这座城市在承受着可怕的灾难。

和梧桐讲述无二，很快四周响起尖锐的鸣笛，大型战争武器发动的声音如蛰伏在浓厚云层内的惊雷，震慑着每一个失去理智的人，而清醒过来的代价却是失去勇气。

“金羽，我们被土人军队包围了！”老汉终于从旁人口中得到了俊秀男人的名字。

金羽抬手向天空连开数炮，振臂高呼：“不要怕！为了光明总是要流血的，但最后的胜利一定属于正义！”果然，奴隶们的情绪逐渐稳定下来，男子趁热打铁继续喊到：“这一次战斗死亡是一种荣誉，如果能解除压迫，我愿成为第一个。冲啊！人族的勇士们！攻入中心大厦，没有压迫的日子就在眼前！”

奴隶们组成的洪流仿佛一头无所畏惧的巨兽，每个人都在尽力奔跑，而男子也没有食言，巨大的充能炮弹从高处的塔台坠落，土人特地关照下，金羽连同附近的一众奴隶碎成满天灰烬。而土人的攻击这才刚刚开始，完全碾压的火力完全不顾及建筑，爆炸，火焰，能量波，摧毁着城市里的一切，地面不断震颤，知道已经没有退路的奴隶飞蛾扑火般像前方冲去。

王老汉用激光炮精准拦截着飞来的炮弹，几个男人那身体将他护在人墙里，老人知道这几人应该就是自己的心腹了。

“兄弟们，我们去搞两艘B级战舰直冲中心大厦！”

几个手下互相看了几眼没有犹豫，甚至带着他穿过人山人海的街道进入一处巨大的地下停车场，两艘完好无损的战舰不寻常地斜停在这里。

“硅基神灵们也太猛了，要不是跑的快，感觉真的要死在那里！”一个手下怕打着胸脯气喘吁吁地说道。

立马又有人接话，却是谄媚地看向王老汉，“还是老大的演技好，金羽那几个傻子被耍得团团转。”

原来如此，王老汉心中一叹，回想起刚刚还在振臂呼喊的男子，不由得为其不值，似乎真相已经摆在眼前，但他还是有些疑惑，江源为何被判死刑呢？突然间，金羽那个认真的眼神出现在他的脑海：江大哥，一切为了人类！

“行了，别耽误了，我们得赶紧离开。”老人随手指了指两艘战舰，几个人分成两拨驾驶着冲破地面向远处中心大厦飞去。

早有延伸出来的接引平台等候着他们，缓缓降落后，王老汉一行人在管家机器人的带领下进了防御控制室，几个土人正在等着他。房间内的全息影像正在播放着外面一边倒的屠杀，而土人们欣赏风景般谈笑风声，是不是饮着桌子上灼热的液体，似乎这血腥的风景是他们最有滋味的下酒菜。

“江源你做的很不错！”明显是级别最大的土人欣慰似的夸奖道。“人族的灵魂是最难驯服的东西，唯有种下恐惧的种子才能让你们明白什么是屈服，远在十三万光年外的人族教会了我们很多，这次的行动用他们的话来说就是杀鸡儆猴。”

“好了，你现在可以将你的亲弟弟接回去了。”一个土人上前厌恶的看着这个背叛种族的人，触角遥遥指了指门外。王老汉始终没有说话，直接走了出去，余光扫过通道的每一个房门，最尽头的一扇人来人往的大门吸引了他的注意。

“集控终端。”王老汉没有犹豫像是本来就是要去向那里似的，走了进去，密集却竟然有序的处理器散发着蓝光，一旁埋头工作的土人并没有怀疑一个被允许进入中心大厦的生灵，即使他是个人族。

最里面复杂的控制板上每一个按钮都有着不同的用处，王老汉知道，如果江源真的是为了人族必定会去按下那枚代表着自毁的按钮。慢慢接近着，王老汉表现得很自然，像是要对这什么人打招呼，近了，就在眼前。

一道电弧精准地打在他的脊柱上，江源应声倒地，一只覆盖着甲壳的虫足踩在他的脑袋上，用力碾了两下。沙哑难听的声音贴着耳朵响起，之前土人的最高级长官，走上前发出戏谑的笑，“江源，永远不要低估你们的神灵！”

江源的脑袋被死死按在地上，他在奋力挣扎，在愤怒呐喊，一如被王老汉按在沙地里，虽然一身力气可没有一点威胁。

“哥！你说好要救我的！”带着哭腔的呼喊在一旁响起，可江源的嘴巴都要被踩扁根本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哥……”

这一声哥戛然而止，腥红的色彩遮住了江源的视线，有液体蔓延过来，渗进嘴里，是血腥味，是自己亲弟弟的鲜血，挫败的无力感让他绝望，牺牲了这么多换来的就只是一个完全的坏结局……他没能拯救金轮星系的人族，最后更是连自己的亲弟弟也没有救下。

“江流！”

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突然从沙地上翻身而起的胖子泛着泪光，似乎有些困惑。王老汉几人从他的精神场域退了出来，江源赶紧偷着抹去泪水，沉默不语。梧桐尚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王老汉有些同情地看向这个一度被他认定为小心眼的胖子，微微点头。转眼又看到昏迷在地的棉花，顿感不妙，连忙左右观瞧，两颗太阳分居地平线，一如他刚到山南星的时候，按理说此时应该是独日当空才对。

完蛋玩意儿，还不是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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