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历1153年,冬。
神圣奥斯汀帝国,西境。
这年的冬天来的格外突兀,草木尚未凋零,纷飞雪花便已伴着萧索的寒风悄然而至,连绵如羽的雪绒在灰河郡的上空飘扬了两天两夜,将起伏的山峦丘壑变得银装素裹。
第三天的清晨,太阳才从浓密的阴云后探出了头。
穿着皮靴的少年一脚踩进了没踝的积雪里,发出吱呀一声,惊起了觅食的飞鸟。
少年抬头,厚厚的皮帽下是一张圆润粉嫩的精致小脸,他看着飞雀惊枝,振翅飞远,眼神中流露出一丝羡艳。
‘要是我也能像小鸟一样自由,那该多好呀!’。
瑞恩在心中想到。
不过这显然是不可能的,因为他的面前还站着一个脸色铁青的黑发男子,正在不停地唠叨。
那人穿着一身黑色猎装,浆洗得一丝不苟,身形笔挺得如山间苍翠的青松。
那是孤峰堡伯爵、威雷特领主,雷欧波德家现任家主,塞里斯·雷欧波德,也是,他的父亲。
瑞恩背着手、勾着头、嘟着嘴、耷拉着眉毛,一脸委屈又不服气的表情,听着父亲似乎无穷无尽的训斥,因为他又一次,没有通过父亲的测验。
至少在奥斯汀大陆,贵族的孩子总不像平民那样自由自在,而是要学很多东西的。
其中有些有趣的部分,像是骑马、射箭和格斗,也有枯燥无味的部分,类似贵族礼仪、辨认纹章等等。
而作为雷欧波德家的孩子,除了所有贵族都要掌握的知识外,父亲还坚持要他学会读书认字!
可那不是教会的神职人员才要掌握的知识吗?——他未来又不会是一个牧师!
而且要学会加减乘除的算术!——可他今后也不会成为一个商人!
还要掌握一门乐器!——虽然贵族中不少人都会弹琴,可这不该是个人爱好么?!
瑞恩的生活几乎被那些乏味的课程填满了,而在所有的课程中,最让他头疼的,要数一门文字——和奥斯汀大陆上的文字完全不同,那种文字不是字母,而是一个个单独的符号!而且整个灰河郡,其实只有父亲一个人会读!
学这种哑巴文字,几乎要了瑞恩的小命!
但父亲说,这是家族的传统。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那些你觉得枯燥的东西,都是你最强大的盟友!”。
每当父亲说起这些话的时候,瑞恩就搞不明白,为什么唯独他们家,有那么多千奇百怪的传统!
城堡下的大墓窖里保存着刻着祖先名字的木牌,十分奇怪的,和整个大陆都不一样的射箭手法,据说来自家传的,奇奇怪怪的剑术。
虽然从附近的贵族口中,他也听说了,家族的历史非常地悠久,可这么多年了,家里却一直近乎一脉单传——瑞恩没有兄弟姐妹,也没有叔叔伯伯,他父亲也没有,他爷爷也没有!
——照这么个生育率,万一哪天生出一个小姑娘出来,这家族也就算了绝嗣了!
所以瑞恩完全听不进父亲的话,对那些课程总是敷衍了事。
而父亲作为一方伯爵,大多数时候事务繁忙——剿灭土匪、驱逐蛮族,接见封臣、处理纠纷,出席晚宴、训练军队,帝国西境地广人稀,威雷特领虽然只有数万人口,但却分布在百余平方公里的土地上,父亲每次一出门,都可能一月不归,也没办法时时刻刻督促他的学业。
只是每次父亲回家,记得最劳的一件事情,就是测验瑞恩的学习成果,从来没有用心学过的瑞恩,自然是通不过的,所以每次测验,瑞恩几乎都要挨上一顿骂。
每当这个时候,他都会羡慕起领地中的属民,至少父亲在面对他们的时候,脸上总是带着温和的微笑,而不像跟自己说话时一样板着一张黑脸。
虽然被训得多了,瑞恩也算是习惯了——反正只要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等父亲气过了头,也就没事儿了,但这一次,他却觉得格外地委屈。
他的肩膀耸动着,双脚一颠一颠地,眼睛不断地瞟向身后,那片连绵的白色营地。
那是灰河郡冬狩的大营。
冬狩原本是在蒙昧的时代里,部落中的武士在凛冬降临之时集结起来,围剿雪原中饥饿凶残的野兽,保护农夫与妇孺的活动。随着时光的车轮滚滚向前,人们扎起了篱笆,筑起了围墙,狼群与熊虎早已不是聚落的威胁,曾经的武士也变成了大腹便便的贵族,需要用力屏息,才能把肥硕的肚腩塞进盔甲里。可冬狩的传统仍旧保留了下来,只是狩猎的对象不再是猛兽,而是雄鹿与野猪,而随着圣光教廷成为奥斯汀大陆上的主流信仰,这场原本属于贵族的活动,渐渐地也对平民开放——原本除了少数获得许可的猎人之外,平民是不被允许进入林中狩猎的,即使拥有许可的猎人,每月进入林子的次数和捕获猎物的数量也有相应的规定。但在冬狩举行的日子里,这些限制都被放开了,所有人都被允许凭本事为自己家人的年庆餐桌上猎来新鲜的肉食——所以冬狩便成为了一场全民的狂欢。
大营的中央,是一座坐北朝南的尖顶大帐,正是灰河郡郡守伯爵本人的居帐,大帐之前,一横两竖地分列着三张长桌——狩猎结束后,将会在那里举行一场宴会,菜肴就是贵族们狩猎的成果。
长桌东西两侧,四座圆顶的大帐分列左右,那是郡里除郡守外,其他四位伯爵的居帐,雷欧波德家纹着白色蛇状巨兽的流苏旗帜也飘扬在那里。
以这五座帐篷为圆心,大大小小几十座帐篷构成了大营的第二环,那里飘扬着各式各样的纹章旗,燕尾是男爵或子爵,方旗则是拥有领地的受封骑士或爵士,整个灰河郡的领主和贵族们几乎倾巢而出,因为冬狩是在年庆前一个月的时间里随机展开,各个郡的日期并不统一,所以还有喜欢热闹或狩猎的贵族从其他郡赶来。
贵族老爷们身着猎装,有的三五成群准备出发,有的则带着仆人从林中返回,他们互相打着招呼,讨论着今天的收获或计划,盛装的贵妇名媛们聚在营帐的篝火前,讨论着首饰珠宝,侍从仆人们则忙着牵犬放鹰,收拾老爷们带回的猎物。
彼此热络的家族成员间愉快地交谈,不时开怀大笑,而存在宿怨的家族,也会把不友善控制在言语的尖刻里——没有人会在冬狩期间破坏其乐融融的氛围。
贵族们的营区之外,就是普通人的驻地了,相对于贵族们区铺着地毯、点着熏香和火炉的奢华,这里就显得寒酸了许多,有人的帐篷上打着补丁,有人的落脚之地仅仅是用木棍支撑起来,勉强可以遮风挡雪的一块兽皮,更有人的兽皮上也打着补丁。
不少人甚至还穿着单衣,浑身哆嗦地抱着纤细粗糙的单弓、歪七扭八的骨簇、石簇箭,为了能给家里的妻儿多带回一只野兔,而忍受着刺骨的寒风。
但那里同样也是最热闹的。
因为放开了狩猎数量的限制,老练的猎手们自然收获颇丰,这么多的猎物他们自己当然是吃不完的,所以不少人就摆起了摊子售卖多出的成果——野兔、野鸡,野猪腿、野猪排,甚至一整只獐鹿都被摆到了桌前,猎人们互相攀比着一般大声叫卖,手提尖刀,分斤论两。
那些手艺欠佳,两手空空空的人,自然也愿意为家人买回一年一度的珍惜野味,只是大多数人囊中羞涩,便只好对着猎物吹毛求疵,以期能压压价格,因此讨价还价的声音不绝于耳。
而大量人群的聚集,自然也带来了娱乐活动,营地里已经搭起了好几个台子,表演着杂耍与马戏。吟游诗人们弹起鲁瑟琴,唱起或高亢,或缥缈,或甜蜜的歌谣。售卖糖果、烟火和小饰品的商贩们在营地里来回游走,兜售着自己的货物,一时间人声鼎沸,热闹异常。
这样繁华的景象,对一个年仅七岁的孩子来说,显然有着致命的吸引力,而冬狩的这几天,更是少有的父亲有空一心一意陪伴自己的时光。
旦父亲却在这个时候选择测验,这让瑞恩感到异常难受,所以他心中憋着一口气,等待着那个可以拯救自己的人出现。
似乎是为了回应他的期待一般,他的脖子上传来了一丝凉凉的、软软的触感,然后一只洁白的小手绕过他的脖颈,轻轻地捏住了他的脸颊,而温柔的声音也从他背后响起:“好啦,塞里,瑞恩还小,干嘛总是这么着急呢!”。
瑞恩回过头,映入眼帘的先是一头酒红色的长发,明艳的脸上一双金紫色的眸子弯弯地流露出灿烂的笑意。
“莉莉……”
本来绷着一张黑脸的父亲看到来人,瞬间像是被拔了气门芯一样,口若悬河的气势顿时软了下来。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人能降服他父亲的话,除了那个他从未见过,但郡里传闻孤高、冷傲的爷爷之外,大概就只剩下自己背后这个女人了——因为这是他母亲,莉莉丝。
“哎呀!一家人难得在一起呢!瑞恩可是每年都期待着冬狩你有空陪他呢!这两天就别提那些他讨厌的学业啦!”母亲一边发出银铃一般清脆的笑声,一边俏皮地把瑞恩往自己怀里一拉,顺手摘下了他的帽子,揉乱了他蓬松的黑发,然后弯下腰来在他的小脸上轻轻地亲了一口,带着大大的笑容问道:“妈妈带你去抓兔子好不好?”。
终于可以从父亲那无穷无尽的啰嗦中挣脱出来,瑞恩立刻大声地嗯着,使劲儿点了点头。
如果说父亲温文尔雅,气度从容,像是山川大河,那母亲就是一团跳跃的火焰。
她是一个精灵,并非来自于任何一个名门望族,但却是父亲明媒正娶的伯爵夫人。
不过她从未有贵妇该有的端庄,就算已为人母,也仍像一个少女,活泼地如林间跳脱的小鹿。
平日里,她从不穿繁琐的长裙,最喜欢的是一身绯红色的猎装,她也从来不愿意呆在城堡里,一有机会就带着瑞恩漫山遍野地疯跑——爬到树上掏蜂巢,下到小溪里抓游鱼,走到山巅摘野果野花。
小小的瑞恩就跟在这团跳动的火焰背后,大声欢呼妈妈好厉害,等着她给自己编一个花环,或者用溪水冻把蜂蜜和野果冻得凉丝丝的,塞进他嘴里,再带着银铃般的笑声揉乱他的头发。
有时候,她甚至会装成冒险者,跑到酒馆里喝酒——只是每次都露馅,虽然在帝国西境,精灵并不那么罕见,但母亲那头酒红色的长发还是太有识别度了,就连瑞恩都看得出来,那些酒馆老板早就认出他们了,只是善意地陪着伯爵夫人表演。
瑞恩有时候想不明白,性格反差如此之大的两个人,是怎么走到一起的。
不过他知道父母是真心相爱,因为母亲看向父亲的时候,眼睛明亮得像是闪耀的星星,而父亲看向母亲的眼神里,宠溺的笑意几乎要溢出眼眶。
“你也一起去!来了之后就躲在帐篷里和洛克不知道说些什么,出来就考瑞恩,兔子毛儿都没打到一根呢!今晚的宴会要让我们娘俩儿饿肚子吗?”母亲努着嘴,装出凶巴巴的样子,一把挽住了父亲的胳膊,不由分说地拖着他往营外的雪松林里走去,而父亲无奈地苦笑了一声,只能选择遵从。
他们走了两步,母亲突然回过头来,得意地冲瑞恩眨了眨眼,吐吐舌头:“快跟上呀!爸爸要带我们去打猎咯!”。
她一边说着,一边咯咯咯地笑了起来,脸上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酒红色的长发在风中飞舞。
一整个冬天的雪,仿佛都在那个笑容里消融。
瑞恩咧开嘴,开心地笑着,蹬蹬蹬地小跑着追了上去。
父母走的并不快,像是饭后悠闲地散步一样,但瑞恩追来追去,却感觉自己怎么都追不上,少年心中的兴奋被巨大的疑惑取代,他一边加快速度,一边大喊着让父母等等自己,不一会儿,就跑得气喘吁吁。
走在前面的父母好像听到了他的声音,一起站定,母亲歪过头,靠着父亲的肩膀,而父亲举头望着天。
瑞恩随着父亲的目光看去,才注意到,天空是灰蒙蒙的——不是阴天,也不是晴天,也不是云层,而像是褪了色的油画,空洞地没有一点色彩。
这异样的天空让他心中莫名涌出一股不安。
他停下追逐的脚步,定睛看着,感觉天空浓稠得有若实质,像一层幕布般越降越低,竟渐如万钧压顶!
而他的心跳也在压力下变得越来越沉重,似乎每跳动一下,都要耗费巨大的力量!
像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
这个想法忽然在心底出现,但他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出将要发生什么。
“对不起,瑞恩,爸爸妈妈,只能陪你到这里了”父亲没有回头,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愧疚。
听到父亲的话,瑞恩猛地瞪大了眼睛,心中的不安顷刻间膨胀,变成了一个张牙舞爪的妖魔!
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肯定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快追上去!’‘快追上去!’
像是有个声音在脑海里焦急地大喊着。
‘不然,就来不及了!’
什么来不及了?他不记得了,他想不起来,但他知道那个声音说的没错,他必须得追上去,否则,就来不及了!
于是他拔腿向父母跑去,使出了浑身的力气,疯了一样狂奔,他跑得口干舌燥,胸口像火烧一样疼,腿肚子像灌了铅一样沉。可不管他怎么拼命加速,却一点不能拉近和父母的距离,他们明明离得很近,只是十几步远,却像是隔了山,隔了海,隔了一整个世界。
“你们去哪儿呀!你们等等我呀!”瑞恩既惊又怕地大喊。
而母亲忽然回过了头,她的脸像是完全失去了血色一样苍白,眼角有一滴泪花顺着脸颊滑落,晕染开了嘴角那一抹触目惊心的血红!
她的眼睛还是弯弯的,仿佛在笑着,但整个人却完全失去了生机。
“不可以再追了哦,瑞恩要听话!”
母亲短短的一句话,如惊雷一般在少年的心中炸开,仿佛有一只巨手猛地攥住了他的心脏,让他感到坠入冰窟一般毛骨悚然!
他想起来了!不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而是什么事情已经发生了!已经来不及了!
爸爸妈妈,要走了!
“不!不会的!你们别走!别走啊!”
无名的悲伤从心底涌起,眼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他拼尽最后的力气向前奔跑,却忽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顾不上感受疼痛,他立刻挣扎着爬起来,举目四望,那鳞次栉比的连营消失了,喧嚣的人群也不见了,雪松林的位置同样空无一物。
自然,也再看不到父母的身影。
他茫然四顾,只听到凄厉的风声,空旷的世界上只剩下深绿色的草甸,波涛般随风摇曳。
明明没有任何空腔,但那些呼啸而过的风,却发出哀嚎一样的悲鸣。
或者,是这些风将远处的哀嚎声带了过来?
他极目远眺,在铅灰色的天空与深绿色的草甸交接的地平线上,看到了一根苍白色的线!
那是火,是苍白色的火!
火焰自天边而来,席卷着吞噬一切,不仅燃烧大地,而且燃烧苍穹!烧过后,只剩下一片虚空!
整个世界被火焰蚕食着越来越小,越来越逼仄,最后只剩下了一条缝隙,一眨眼,瑞恩就已经身在一片令人窒息的黑暗里。
他像是,被封进了一个狭小的容器中。
而远方的哀嚎越来越真切,伴随着刀剑交击的刺耳鸣叫,和刀剑刺入躯体的钝响。
以及,由远而近,越来越清晰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在自己面前停了下来,瑞恩努力屏住沉重的喘息!
然后伴随着吱呀一响,容器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昏暗的火光里,出现在他面前的,赫然是一张没有血肉的骷髅头!
“啊!”瑞恩惊恐地大叫一声,举着法杖翻身坐起,杖尖上在下意识中已经凝聚起了稠密的魔法能量!
他的浑身都被汗水浸透,整个人如同刚刚从水里被捞起来,呼吸沉重而急促,眼角还挂着泪痕!
“瑞恩?瑞恩你醒醒!我是你哥,我是你哥啊!”
出现在眼前的并不是骷髅头,而是一个小麦色皮肤的少年,他一直手控制住瑞恩举着法杖的手腕,另一只手焦急地在他脸前挥舞。
“哥?”瑞恩用力喘着气,疑惑地打量着眼前人,然后茫然地转头四顾。
没有草甸,没有火焰,他似乎正坐在一辆简易马车的车棚里,行进在颠簸的乡间小路上,道路两旁是深绿色的垂柳,金黄色的麦浪,一条清澈透明的小溪。
抬头,湛蓝色的天空上白云煦日,像是所有的秋天那样,高远、辽阔。
“巴斯,哥哥?”
瑞恩眯着眼睛,叫出了眼前少年的名字。
巴斯松了一口气,放开了攥着他手腕的手,如释重负地笑了出来。
瑞恩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像是把压在心脏上的千钧压力也吐了出来,他一边闭上眼睛,一边放下手,撤去了杖尖上的魔法能量。
“又做噩梦了吗?”巴斯咧开嘴,笑的有点委屈:“你之前做噩梦的时候,挥舞着拳头乱打,没办法,只能让你自己住一个房间,现在可好了,直接要拿魔法轰人了,你的魔法威力有多大啊?是不是得把你的房间用铁皮包起来才行?”。
巴斯笑着调侃,然后拍拍他的肩膀,确认他没事儿之后,便矫健地一跃,跳回了马车的驾驶座上控制住缰绳,然后回过身来招招手:“快到家了,别睡了,坐到前面来吧,吹吹风,喝口水,感觉应该会好些”。
瑞恩点点头,喘息着平复内心的躁动,用手缕开湿透了贴在额头上的刘海,小心地走到马车的驾驶座旁坐下,接过巴斯递过来的水壶猛灌了一口,他感到有些疲惫,便歪斜地靠在马车的栏杆上,清爽的秋风吹干了身上的汗渍,在柳林和麦田的尽头,水磨和旋转的风车隐约出现在地平线上。
确实快要到家了,瑞恩抿了抿嘴唇,恍惚间怅然若失。
他已经不再是帝国西境那个无忧无虑的贵族少年,他是失去了双亲的孤儿,也是一个农场主的养子。他失去了自己的姓氏,不再是瑞恩·雷欧波德,而是奈希尔村的瑞恩。
但同时,也是昂科森魔法学院的学徒。
此身已与故乡遥隔千里,仅剩的联系,就只有那个如影随形、挥之不去的梦魇。
而现在,距离梦中的那场冬狩,也已经过去了六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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