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剧变与新生

那次冬狩的第二天，郡守伯爵在狩猎途中遭遇了黑暗生物的袭击。

据传，袭击者是几个异常强大的堕落者，战况极其惨烈，鲜血将一片积雪融化成血水，现场甚至拼凑不出一具完整的尸体，收到消息前去支援的骑士死伤大半，而郡守的随从更是全员战死，他本人被救回大营的时候，也奄奄一息。

虽然郡里的神官收到消息后快马赶到，但当天下午，郡守仍旧不治身亡。

事情发展到这里，原本只是一场寻常的悲剧——受到混沌魔力侵蚀，丧失了理智的堕落者袭击贵族，在地广人稀的西境并不罕见。

然而吊诡的事情是，当神官走出郡守的大帐，宣布郡守的死讯后，紧接着宣称依据郡守本人的遗言，这次袭击并不是偶然事件，而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暗杀！

更吊诡的是，他接着指控瑞恩的父亲，正是勾结黑暗生物，谋害郡守的元凶！

最吊诡的是，这个空口无凭，而且逻辑上漏洞百出的指控，居然成立了！

没有人表示质疑！没有公开的审判！没有辩驳的机会！罪名便被坐实！

第二天的晚上，直属于教廷的审判军，便军临孤峰堡城下！

雷欧波德家族，在一夜之间，灰飞烟灭。

懵懵懂懂的瑞恩被父母藏在孤峰堡地下的密室中逃过一劫，第二天被为家族服务了数十年的老管家救出，并送到了千里之外的奈希尔村，交给了一位和他有旧交的农场主抚养。

年幼的瑞恩甚至还没来得及搞懂发生了什么，他的生活便已经地覆天翻。

老管家临走时告诉他，要他忘记过去的一切，重新开始生活——他的老朋友农场主佩恩一直没有结婚生子，早就收养着几个孤儿，再收养一个瑞恩顺理成章，不会惹人怀疑，而且奈希尔村在帝国巴克纳行省，与西境遥隔千里，只要瑞恩自己不提，他在这里就是安全的。

可是，怎么可能忘记？

那个，以宽仁公正著称，因睿智、高尚而在属民与贵族间备受爱戴与尊敬的父亲，会犯下勾结黑暗生物袭击郡守的罪行？！

这一定是搞错了，这怎么可能？！

瑞恩无法说服自己接受这一切，但他很快就发现了，不管他接不接受，他都已经是个失去了一切的乡野少年了，就算他喊破喉咙，也非但不会有人会理睬，甚至还会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想要为父母昭雪沉冤，他必须要拥有力量、权力和地位，但家族的教育并没有教他如何白手起家，获得那些人人渴望的东西，所以他只能日复一日地在愧疚与自责中煎熬。

虽然养父佩恩是个热情善良的好人，不仅视每个收养的孩子为己出般大方，还想尽办法让瑞恩快乐起来，哥哥姐姐也很照顾他，弟弟妹妹也很可爱，但他始终无法走出笼罩在心头的阴影，“家人”们精心策划的惊喜反而更加刺激了他心中的痛楚，也让他变得越来越阴郁，越来越沉默寡言。

然而，也许是天不绝人，就在他快要被内心的煎熬折磨到疯狂的时候，一个机会来到了他的面前。

在他来到奈希尔村的第三年，来自昂科森魔法学院的招生官，三年一度地光顾了村子附近的公牛镇。

这个消息像一束光，照亮了他眼前的黑暗！

一个魔法师一旦跨过青铜的大门，成为青铜级法师，便会自动获得等同于伯爵级贵族的特权和地位，这是整个大陆上虽不成文，但所有人都默默遵守的规则。

这个世界上一切超自然力量的基础，都是基于魔力。

而人类在力量的道途上，向来不是个有天赋的种族，缺乏天赋，也就意味着只能止步于黑铁巅峰，不管如何努力，不管努力多久，也无法跨过青铜之门，真正抵达力量的殿堂。

青铜之门对有天赋的人来说是瓶颈，但对没有天赋的人来说，就是无法跨越的天堑。

本来在武道上也是如此，青铜级的武士就是受人敬仰的宗师，可在古奥斯汀帝国覆灭的百年时间里，一种名为斗气的力量悄然出现，而这种力量仿佛是为人类量身定制的，它打破了人类天赋的桎梏，理论上只要持之以恒地锻炼，任何人都可以凭着斗气闯过青铜之门。

但斗气虽然可以全方位提升武士的能力，并且破坏力与防御力不俗，却终究存在维持时间短、战斗方式单一等致命缺陷，同样青铜级的法师，几乎可以将斗气武士玩弄于股掌之间。

数量的激增和质量的下滑，使得武士的地位急剧下降。

而魔法师，则始终神秘而强大。

当然，培养一个魔法师，是相当吞金的工程，一般只有名门显贵、豪商巨贾才有那个财力。

不过作为整个大陆上最好的魔法学院——也许没有之一——的昂科森，却有一条特别的规矩，就是每一届招生，都会搜罗一批拥有天赋的平民学生，减免学费，补贴入学。

有种说法，这是学院的校长，也是昂科森自由领的领主，曾经身为帝国元帅的昂碧斯勋爵为了给自由领储备人才而定下的策略，毕竟勋爵虽然是百年来唯一一个新的白银级传奇强者，帝国军神，但其出身却算不上显赫，其家族原本只是新晋男爵，在勋爵这一代忝居高位，控扼繁荣的昂科森城，手下却几无可用之才，其对人才的渴望可想而知。

不过瑞恩并管不了这些，就像溺水之人抓到了救命稻草，他一反常态地撒泼打滚，坚持要去参加昂科森的入学测试。

养父佩恩不愿意让他伤心，所以就带着凑热闹的心情带他去了镇上。

普通的乡下少年，自然无法轻易通过学院的测试——因为那涉及了魔网的基础结构、法术编织的基本理论、魔法语言和动作的知识等等。

但也许是父母的英灵在冥冥之中庇佑着他，那些魔法相关的知识，完全可以用他之前学过的课程去理解！

所以瑞恩无比顺利地通过了初试，这意味着他至少有了成为一个魔法师的资格，而复试的内容才是一个魔法师能否跨过青铜之门的关键——对魔法网络的亲和程度。

招生官会传授一个最基础的控制魔力的方法，以观测受试者是否能从魔网中引导魔力，魔力是否能在受试者体内顺畅运行，以及受试者能否对魔力进行编织。

也许是来自母亲的精灵血统，也许是天意使然，瑞恩以惊人的天赋通过了复试，他甚至在测验中直接将那个最基础的法术——魔法标记——塑造成型！

他至今都记得招生官对佩恩大叔的惊叹：“这真是太不可思议了！您的儿子，也许是个百年难遇的天才！假以时日，也许他能成为一个大魔法师也说不定！”

‘大魔法师……么？’瑞恩的手指摩挲着掌中的短杖，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真正进入魔法的世界，他才知道一切并不想自己想的那么轻松，昂科森的入学测试只是成为青铜级法师的必要不充分条件罢了，招生官本人也不过是一个黑铁级法师，他的话，显然不能成为评判的标准。

学院的学制分为三级，初级和中级都是三年，初级是扎牢各个学派的魔法基础知识与探索一环魔网，中级则是各种魔法实践运用及探索二环魔网，并达到黑铁级。而高级课程没有时限，学院会根据每个成功完成中级课程的学徒的情况，量身定做培养方案，全力帮助学徒迈向青铜之门。昂科森是几所魔法学院中唯一能做到因材施教的，不管是全能法师，还是专精法师，还是偏门稀少的真言师、奥法爆破者、元素祈唤者等发展方向，昂科森都能提供相应的教育，可以说只要你却是有天赋，学院就能想出办法把你抬过青铜之门。

但即使在这种情况下，最终每一届能顺利从学院毕业的法师数量，也不超过一届学徒的五分之一。

瑞恩翻起自己的左袖口，那里纹着一圈铜纹——这当然不仅仅是把盾型的铜片缝在袖口上那么简单，这一圈铜纹是经过附魔的，只要注入魔力，铜片便会浮动排列，并散发溢彩流光。

这是魔法师身份的象征，铜纹是学徒，银纹是黑铁级法师，金纹便是真正的青铜级法师了，青铜之后，魔法造诣每提升一阶，就再加一条金纹。

经过了三年如饥似渴的学习，瑞恩以名列前茅的成绩完成了初级课程，在半个月之前，正式在袖口上纹上了铜纹。

但只有他自己清楚，他在学习魔法的途中，遇到了一个巨大的问题，只是这个问题在初级课程中并不会明显表现出来罢了。

“在想什么呢？兄弟？”巴斯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少年微笑着摇了摇头，每级课程结束后，都有为期半年的休学假期，假期期间食堂和寝室都关门了，而昂科森城物价更加昂贵，所以他并没有选择呆在学院，而是跟着一支商队回到公牛镇，今天上午巴斯驾着自家马车来接他回家。因为一路上很疲惫，他就在马车后睡着了，而那个梦魇，又一次找上了他。

虽然已经过去了很久，但每次梦醒，一切都如在昨日。

瑞恩并不准备和巴斯谈论过去，或者在昂科森的苦恼。

这些离奈希尔村的生活都太遥远了，而巴斯是从婴儿时就被收养的，他的生活就是奈希尔村。

巴斯耸了耸肩，并没有强行追问，驾着马车嘎达嘎达地走过了村前的石桥，然后开进了村子简单的大门。

‘过了桥之后，不是有一条小路直接通到家里么？’瑞恩有些疑惑地看着马车拐上了村中的大道，但他并没有机会把疑问问出来，因为巴斯已经开始热情地和路边的村民打起了招呼。

“嘿，古昂斯大叔！去放羊吗？”

“对呀，马上就要冬天了，要让小羊羔们长点膘！你这是去哪儿了？”

“啊，我去了镇上，记得瑞恩吗？我的弟弟，他在昂科森上学！今天放假回家！”

赶着绵羊的大叔向瑞恩投来了好奇的目光，瑞恩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点点头，报以友善的微笑。

然后，巴斯又对另一个村民喊了起来……

之后，是下一个、下一个和下一个。

笑着笑着，瑞恩觉得自己的苹果肌开始僵硬了。

因为是自幼被佩恩养大的，所以巴斯的性格完全继承了佩恩的热情，可今天，他似乎热情地有些……过了头？

就算是走村里的大道，似乎也不需要这么久吧？或者说，巴斯是在故意绕圈子？

“哥哥？”瑞恩保持着僵硬的笑脸，弯着眉毛盯着巴斯。

“啊！马上，马上就到家啦！”巴斯哈哈笑着，却不看瑞恩的眼睛。

果然是在故意绕圈子！

看着巴斯心虚的表情，瑞恩立刻确定了，他就是想要告诉全村的人，他有一个魔法师弟弟！

可是为什么？佩恩大叔可是个相当富裕的农场主，有沿着河的几十亩良田，畜栏里光是大牲口就有几十头，还经营着村里唯一一间磨坊，并且因为一手制弓调箭的好手艺，与附近的贵族关系良好。

奈希尔是个没有贵族常住的村子，执政官卡塔又是个三十几岁的年轻人，可以说在村子里，佩恩本就是首屈一指的要人，他不认为巴斯还有炫耀自己的必要。

而且当年巴斯可是反对他去昂科森的，因为即使学院减免了学费，但剩余的材料费和生活费也是一笔巨大的开支，巴斯不能理解瑞恩为什么非要当一个魔法师，所以闹得很凶，不过佩恩大叔最终支持了瑞恩的学业，觉得委屈的巴斯在他启程那天，都还赌气地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来送行。

这会儿，怎么又开始炫耀他的魔法师身份来了？

“呃，瑞恩，你这个笑容可真是……”巴斯小心地转过头来，就看到了瑞恩呲着两排大白牙，一眼不眨地盯着他。

“那还是不是全托了哥哥你的福？再绕一会儿，就环村一周了吧？你得开快一点，因为我的下巴可能要脱臼了”

“呃……好吧……当然，当然，怎么可能瞒得住你呢？”巴斯耸了耸肩，叹了口气：“你回来的路上肯定也听说了吧？那些怪物？最近村里的大家都很害怕，我觉得，如果他们知道村里有一个魔法师的话，可能会安心一些，抱歉……”。

怪物？

瑞恩的眉毛轻轻皱起。

现在谈论起怪物的话，一般指的，就是那一伙吧？

“已经影响到这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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