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致命任务VIII

在奥斯汀几乎每座村子都会有一个钟，平日里用作提醒宵禁，急促敲响时，则意味着敌袭！

在当前的局势下，警钟响起，所有人都会将之与那些怪物联系起来。

‘这么巧合？我们才刚刚到村子里，那些怪物就来了？’

瑞恩心中惊骇，而霍普的条件反射比他快得多，老兵只愣神了不到一秒钟，便飞快地套上了刚刚脱下的皮甲，随手抓起武装带冲了出去。

少年随后反应过来，但起身的速度慢得多——他腿部的肌肉在赶路时一直保持紧绷，这会儿解开了绷带、又泡了热水，放松下来之后软得像是白城的面条，一时间根本用不上力气。

所以当他挣扎着起身，穿上鞋子、带上法杖和短剑跑出帐篷的时候，还留在营地里的佣兵几乎已经集合完毕了。

众人的目光齐齐看向他，这次不用青阳提醒，他也知道他们不是在看他，而是在看他身后。

少年回过头去，目光越过帐篷的瞬间，顿时屏住了呼吸。

只见原本漆黑一片的森林之中，不知何时燃起了漫山遍野的火光！

一团团火炬像是跟随着某种节奏，在林间汹涌起伏，如燃烧的波浪！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咽了口口水，滋润了干涸的喉咙。

而佣兵们也在面面相觑。

太多了！多得数不清楚！

如果每一团的火炬都代表着一个怪物的话，那这些怪物的数量，说数百一点都不夸张，说上千也并非没有可能！

这种规模，已经不是一队佣兵们可以处理的了！这需要出动军队！

“别愣着了！不管是什么！先到广场上去！”

霍普咬了咬牙，言毕便一马当先向广场跑去，其他人彼此看了看，迟疑犹豫之后，仍然选择跟上。

沿途无数村民惊慌地从民居中跑了出来，待看到林中密密麻麻的火光之后，有人原地僵住、有人发出绝望恐惧的哀嚎、有人则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农奴也许麻木，但他们并不想死！

其中那些有几分胆色还能挪动双腿，又算得上机灵的，则立刻掉头向着村子另一边头也不回地逃窜。

混乱的人群中，只有一个看上去大概三十岁的男人先是面色土灰，然后闷头冲回了家里，屋内稍倾便传来了挪动桌椅的声音。

对那些掉头逃跑的，瑞恩还能理解——如果怪物不是虚张声势的话，那么仅凭他们确实无法与之抗衡，面对毫无希望的战斗时选择逃跑，倒也算不上怯懦。

那个跑回家里的，他就不太懂了——这些怪物屠村的凶名早已传开，指望它们的仁慈是不可能的，村民的房子又多是原木和稻草所制，平日刮起大风都能把屋顶掀飞，丝毫不具备防御能力，那简陋的木门，就算把床都顶上，又能阻挡怪物多久？

躲回家里，当缩头乌龟，不是找死么？

‘愚蠢……’

瑞恩摇头，心中既怜悯，又有些鄙夷。

但顷刻之后，那个房子里便传来了女人的哭声和老人的咒骂声。

“吉姆，不要管我们了，我的腿瘸了，我跑不掉的……你快跑啊！”

“吉姆，你走吧……”

“我怎么可能丢下你们自己逃走！更何况！还有你肚子里的孩子啊！要死，我们也死在一起！”

男人的悲嚎像是哀痛，又像是愤怒。

而奔跑的少年登时怔住。

‘是因为，有残疾的父亲和怀孕的妻子么？’

他舔了一下干燥的嘴唇，忽然想起了巴斯！

巴斯！巴斯！

巴斯去村外采药了！还没回来！

一想到这里，他顿时忘记了疲惫，像是疯了一样拔腿飞奔！速度一度超过了跑在最前面的霍普！

营地距离广场本就不远，全速奔跑之下，不到一分钟，他就冲了过去。

广场之上，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正在奋力地敲着警钟！

是巴斯！是巴斯！

他大口地喘着气，快步向哥哥跑去，但悬着的心才刚刚放下，又立刻提了起来。

因为巴斯的后背上，有一条狰狞可怖的伤口！

他背后的衬衫被整个撕裂了！鲜血浸红了一大片！伤口从肩膀一直延长到后腰，皮肤翻卷着，露出惨白的血肉！

一瞬间，各种他曾经不屑一顾的吟游诗人故事中的情节纷纷出现在脑海里。

什么英雄和恶龙战斗到最后一刻，杀死恶龙之后力竭而死啊！

什么侦察兵狂奔几十公里，不眠不休，向战友示警之后当场累死啊！

这些恶俗的情节一下子填满了他的脑袋。

“哥！哥！”

少年猛扑上去，一把扶住哥哥的肩膀，唯恐他敲完钟之后，轰然倒下。

“啊？我没事，我没事，我跑得够快，斧子只是擦过去了……”

巴斯回过头来，一脸惊魂未定的表情，看到是瑞恩之后，勉强笑了笑。

‘这能没事？！’

他看着那条贯穿整个后背的伤口，完全不敢相信。

说话间霍普和其他的佣兵也赶了过来，老兵看到巴斯的伤口，先是吓了一跳，但上来粗略检查了一下，便笑了出来。

“只是划破了皮肉，没伤到骨头，要不了命！”

听到老兵这么说，瑞恩悬着的心才终于彻底放下来，而巴斯则心有余悸地伸手摸了摸。

“是那些怪物么？”

没有给兄弟俩时间享受大难不死的喜悦，老兵立刻问道。

巴斯点头确认：“是，采药时撞上的，它们潜伏在树林里，虽然很黑，但我不会认错的！”。

他们说话的时候，执政官也扛着钉头锤，带着另外三个人赶了过来，三人之中持弓的应该是个猎人，剩下两个拿着简易长矛和短剑，没穿盔甲的应该就是民兵了。

霍普看到这个村子的“兵力”之后，脸色不由凝重起来。

其实怪物主动发起攻击，原本并非一件坏事，至少这是到了人类的主场里，村庄再怎么不堪，也有栅栏可以这些简易的防御设施，并且有民兵和村民可以协助防守。

但它们来的时机，实在是太不妙了，加利斯他们还没有回来，佣兵团本就少了四个人。

再加上这是出发的第一天，谁也没想到会这么快发生遭遇战，因此剩下的人里有一半都去了酒馆，包括那个诺德人奥兹在内的几个，之前更是为找妓女不知道跑去哪儿了！

现在广场上，算上瑞恩和巴斯在内，佣兵团只剩下了十五个人，而村里的民兵，竟然只有两个！且连最基本的布甲都没配备。

那些火光推进的速度极快，老兵心中默算了一下，现在再赶去守篱笆，应该是来不及了，因此当机立断地大吼：“带长弓有火箭的！往林子里射一轮！”。

久经沙场的佣兵反应迅速，他的话音刚落，便有四个弓手弯弓搭箭，四支箭矢拖着火焰向林中飞射而去。

盲射的箭矢自然没有命中，但点燃了树木下的蒿草，秋高干燥的季节，火焰迅速燃烧，在林地的边缘拉出了一条火线！

熊熊的火光燃烧起来，照亮了森林中那一个个奔跑的赤红色的身影！

瑞恩长长地吸着气，心中最后一丝侥幸随着火光的亮起而破碎。

正是那些，他们之前遇见过的怪物！

它们一手举着火把、另一只手上拿着斧头或者砍刀，面对着升腾的火墙，没有畏惧退缩，没有一丝迟疑，反而张开了嘴巴，发出古怪的咆哮！

冲在最前面的怪物瞬间便越过了火墙，似乎完全感觉不到疼痛和灼热一般，带着浑身的火苗，继续冲锋！

那道能让绝大多数野兽望而却步的火墙，竟没能阻止它们哪怕一秒钟！

“执政官阁下，如果有可能的话，请……”霍普回头，本想说如果可能的话，请执政官组织村民协同防御，但当他看到那两个两股战战、脸色惨白的民兵后，便意识到那不现实。

怪物来的太突然了，如果能给他们一点时间，布设陷阱、加固篱笆、增设刺桩，并充分发动村民的话，这仗还有的打，但是现在……

“请您尽快疏散村民，我们在这里帮你们拖延时间！”

执政官闻言点头如捣蒜，如蒙大赦一般带着猎人和民兵拔腿就跑。

而霍普说完就没再理他，而是高高举起了拳头。

“弓箭准备！听我命令！”

“射！”

伴随着他的指令，除了瑞恩之外的其他佣兵齐齐射出了一轮箭雨！

瑞恩虽然也有一把弓，但他并不会奥斯汀普遍的射箭方式，家族传统的射术则需要更大力气，用那种方式，他拉不开这张佩恩大叔使用的猎弓。

因此只能注视着箭雨如蝗，破空而去！

冲在最前面的怪物已经越过了村子的大门，这一轮齐射几乎没有射空！

但箭雨过后，那些怪物竟没有一个倒下！其中一只身上插了四五支箭，却仍在踉跄着奔跑！

“自由射击！”

霍普完全没料到这些怪物的意志竟然这般坚强！一般的步兵受到这种伤害，冲锋的势头肯定是会被扼制的！

但丰富的临敌让他立刻改变了战法。

自由射击下，佣兵们射箭的效率顿时提升，箭矢连绵不绝地倾泻而去。

最前面的十几个怪物接连中箭，终于有一个支撑不住，摔倒在地！

至少，这些怪物并不是不死之身！

在村子的大门到广场的一段路上，它们丢下了七八具尸体！

而剩余继续往前冲的，身上至少也都插着三支箭矢！

距离够近之后，霍普冷哼一声，从背后取出一支投枪，老练的佣兵们不用他命令，带着投枪的也纷纷取了下来，当双方的距离只剩下十几步的时候，他们不约而同地一齐将投枪用力掷出！

“噗！”“噗！”“噗！”

在距离够近的时候，标枪的威力远大于弓箭，伴随着一声声锐器没入肉体的响动，怪物纷纷中枪倒下！

但还没容得佣兵们喘上一口气，他们便惊讶地发现，又有一波怪物，已经冲过了村子的大门，同时还有两波，从村子的篱笆上翻了进来！

“波段冲锋？！”

霍普惊讶地叫了出来。

所谓波段冲锋，是区别于传统步兵冲锋的一窝蜂涌上，把兵力分成一波波小组，前后拉开少许距离，连续冲击的冲锋方式！

这种冲锋能有效避免在冲锋途中遭到敌方远程力量的打击，因为齐射只能射一个波次，而无法兼顾其他，而自由射击没有统一指挥，又很难对每一个波次造成致命伤害！

但这种冲锋需要士兵拥有极高的战术素养及士气，因为冲在最前面的几波，几乎肯定是不可能活下来的！

整个大陆上，能用出这种战术的，只有圣剑王国的少数精锐部队！

三年战争之中，这种冲锋让缺乏训练的帝国军队吃尽了苦头。

老兵万万没想到，有生之年，竟能在一个小村子里，在一群怪物身上，再次看到这种冲锋！

调整已经来不及了，第二波、第三波、第四波怪物的距离已经很近，弓箭射不出几箭了！

老兵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抽出了腰间的长剑。

瑞恩怔了一下，疑惑地看着霍普。

‘这个时候，不是该列盾墙么？’

虽然他不是个武士，但这点战争常识还是明白的。

但他只疑惑了一瞬间，身后传来的声音便让他明白过来。

仅从他们自身而言，列盾墙自然是最好的战斗方式，他们甚至可以退入小巷里，用盾墙堵路，进行防御！

没有骑兵、没有重武器，怪物一时半会儿很难伤到他们。

可他们一旦这么做了，就是将背后的村庄让给了怪物！

他回过头，看着身后的村子。

还没逃离的村民，多是一些走不快的老弱妇孺，有满头白发的老人一瘸一拐地挣扎，有女人死命地拽着孩子狂奔，甚至有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似乎是和父母走丢了，又被人流撞翻，扑倒在地。

她似乎还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趴在地上茫然地哭着。

他又看到了之前那座小屋的屋门仍旧紧锁，他知道，那屋子里，有一个怀着孩子无法逃离的孕妇，和一个残疾的老人。

无牵无挂的强壮男子，包括执政官在内，此刻都已经看不到踪影。

如果佣兵们龟缩防御，让开广场，固然能保住自己，但身后的这些老弱妇孺，没有一个能跑的掉！

等待他们的，唯有屠杀！

而挡在村民和屠刀之间的，就只有他们这些佣兵了！

瑞恩沉重地呼吸着，看着汹涌而来的红色海洋，灼灼火光将它们的影子拉长，它们的红皮肤在火焰之中，显得愈发狰狞可怖，宛如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

而他们，是地狱门前的守门人！

他忽然回想起有一天的午后，他和母亲坐在开满鲜花的山坡山，身后，孤峰堡如巨人般耸立。

他问母亲，父亲怎么又去了那么久，还不回来。

母亲说。

“因为爸爸是威雷特的领主啊，他是手持利剑的人，应当去守护那些弱小的人，瑞恩长大了以后，也是一样呀！”

他当时只觉得委屈，纠结于父亲花在属民身上的时间，比花在他身上的多了一百倍。

而后来他才知道，在蛮荒边陲的西境，像斯丹扬灭村那样的恶性事件，几乎每年都在发生，几乎每个领地都曾发生。

但记忆之中，威雷特领从未有过，雷欧波德治下，从未有过！

那片土地上人民安居乐业，凄风苦雨之中恍若世外桃源。

因为他们有一个守护者，手持利刃，不知疲倦地挡住了所有的风雨。

为此，甚至冷落了自己的家人。

‘但使、但使龙城飞将在，不叫胡马，度阴山！’

那是一首，以他们家传的语言写成的诗，他父亲很喜欢，但他其实一直不太理解这首诗的意思。

但这一刻，他似乎有些懂了。

“呼、呼”

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然后噌的一声拔出短剑！

举剑！迎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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