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致命任务VII

第二天早晨，天色蒙蒙微亮，佣兵们就已经吆喝着起床集合，几乎一夜未眠的瑞恩面色憔悴，顶着一对儿巨大的黑眼圈。

这幅尊容把睡得香甜的巴斯吓了一跳，忙不迭地询问他怎么回事儿。

而从房间出来，下到大厅之后，霍普也关心地问了几句。

可他只是摇头，并没有解释——他也不明白梦中简单的景物，为什么会让他觉得恐慌。

只是下意识地感觉这个梦可能和自己关于战争的猜想有关联。

但这个想法，在昨天就已经被其他人否定了，他总不能因为一个梦就又重提，就算重提，凭一个梦，也说服不了任何人。

与其自讨没趣儿，倒不如干脆别说了。

在酒馆的大厅里等到全部队员集合完毕，加利斯便向众人宣布了昨天定下的计划，然后与布维希兄弟和另一个游侠率先向斯丹扬的废墟出发。

余下众人最后清点了行礼，检查了装备后，也启程前往怪物出没频繁的区域。

一上路，瑞恩便第一次体会到了，靠两条腿行军，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情。

以往他上下学、出远门的时候，总会选择乘坐商队的顺风马车。

载货的马车坐起来虽然不舒服，但起码快捷、安全，而且还很便宜——一般只需要几个铜板，便可以坐上一程。

但现在他是跟着佣兵团一起行动，没有哪个商队能给二十多个人提供顺风车服务。

团里的其他人又都是步行，他自己囊中羞涩，也不好意思向加利斯提出租赁乘马的要求，因此只能硬着头皮跟上。

其实他的行李相对于其他人，真的算是少的了。

大多数佣兵都背着帐篷、补给，背囊塞得鼓鼓囊囊，摞得一人多高，武装带上还满满当当地挂着主武器、副武器、备用武器、盾牌、弓矢等武器，以及火把、镰刀、斧子等工具。

而他身上仅仅有一把短剑、一张猎弓，一壶箭和一把长匕首，巴斯没用他开口，就自觉地把大多数行李背到了自己背上。

但即使如此，在跋涉了一上午之后，他仍旧累得怀疑人生。

佣兵们行进的速度很快，而且几乎完全不休息，因为所有人心里都知道，虽然罗温伯爵并没有给任务设置一个明确的时限，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就可以拖拖拉拉。

贵族向来不是一种以耐心著称的生物，如果他们长时间没有解决怪物的威胁，或者在他们执行任务期间又发生了类似于屠村的恶性事件，搬空了内孥的伯爵大人会有多不满可想而知。

虽然在绝大多数情况下，有团队通过工会审核，签订任务合约之后，其他佣兵便不能与其竞争——这是工会成立之后，为了避免早期佣兵们恶性竞争，互相使绊子而制定的规矩——但如果执行团队惹得雇主太过不满，工会也是有权撤回合约，并以新的团队代替执行团队的。

也就是说，这个任务，未必一定就是他们的。

而盯着这笔巨额悬赏的眼睛，可是多得数都数不过来。

不过，虽然心理上他能理解佣兵们急切的心情，但是体力上，他真的承受不住。

他这一生十几年，从未经历过这样高强度、不间断的活动，再加上晚上没有休息好，精力和体力本就不充沛。因此没走出多远，就已经处在咬着牙才能勉强跟上的状态了。

到了中午，他们终于在一个村庄中休息、吃饭的时候，他的脸色煞白、目光涣散，汗水已经不知道把身体浸透了几遍，只知道额前的头发湿了又干，干了又湿。

停下脚步的瞬间，他只觉得天旋地转，再也顾不上什么魔法师的神秘感，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他这个表现自然引来了佣兵们的一阵哄笑。

而巴斯的状态虽然也没好到哪儿去，但看到他跌坐在地，还是赶紧跑了过来。

不过哥哥也没什么太好的办法，只能一边帮他放松腿部肌肉，一边给他加油打气。

两个少年的窘境也引起了霍普的注意，老兵生完火走过来，蹲下身检查了一下他们俩的小腿儿。

然后咧嘴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多说什么，而是打开了他们的背囊，从里面取出了两卷绷带。

“果然是没出过远门的孩子啊！或者，你们以前都是花钱坐商队的马车吧？长途走路，不打绑腿是不行的，很快就会非常疲惫，喏，这是军中的手艺！”

老兵一边说着，一边撕开绷带，快速给瑞恩打上了一圈绑腿，然后又给巴斯打了一个。

完成之后满意地在两人的小腿儿上拍了拍。

而与此同时，脑海中传来了一声讪笑。

“你、你是不是也知道长途跋涉应该打绑腿？”

瑞恩听着那声诡异的、嘲弄的、得意的笑声，没好气儿地问道。

“知道哇！”

青阳大大方方地直接承认。

“那你，不早说？！”

“你又没问咯~”

虽然看不到青阳的脸，但他也能想象到这家伙肯定是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

不过他实在是没有力气再斗气了，只想抓紧时间休息。

而霍普很贴心地把午饭时间延长了一些，待到他俩缓过一口气来，才在众人催促声中重新上路。

打上了绑腿之后，巴斯的状态显然好了不少，但瑞恩的体力确确实实已经耗尽，绑腿也只能让他的腿肚子和脚掌不那么疼，并不能为他补充体力。

所以下午的行程，他就是纯靠着意志力在支撑了。

他的脑子已经完全累懵了，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像是一具行尸走肉，明明是踩在坚实的地面上，但他却感觉像是走在云端一般，整个人都轻飘飘的。

最后，他开始觉得麻木，似乎肉体已经死了，只剩下灵魂在拖着躯壳机械地前进。

这种情况下，他自然是没有心思再去询问沿途村子中的目击者了。

虽然他知道自己应该亲自询问，因为佣兵们，包括霍普，询问的内容仍然是这些怪物的外貌、战斗力等等。

他们的问题仍然集中在怪物们是什么方面，而涉及到怪物们想做什么的问题，例如目击者发现那些怪物时，它们在做什么，像不像是在侦查，这些怪物有没有表现出宗教崇拜的行为等等，佣兵们仍旧没问。

‘这是在做无用功……’

少年在心里想着，但也只能想想。

虽然每一次询问，霍普都会特意带上他，但他实在是没有力气了，脑子里一团浆糊，连清晰表述问题都做不到了。

他尝试着问了一次，但那个村民根本不能理解他在问什么，自然答非所问，而他绞尽了脑汁，也捋不出一个能让村民理解的表达方式。

之后便不得不选择放弃，询问时站在旁边，一边嗯、一边点头。

再后来他连跟着去的力气都没有了，一到村子里，佣兵们去寻找目击者的时候，他便瘫软在地，抓紧时间喘上两口气。

这种情况下，到目击地点亲自检查，自然就更不可能了。

他这一天唯一的收获，就是开始理解了农奴们为何那般麻木——人在疲惫到一定程度之后，脑子里真的是一片空白，什么都不愿意去思考。

就算明知道这样不对，但就是只想躺着，连动动手指的动作都不想做。

他只是经历了一天，而农奴们几乎每天都是这般疲于奔命。

这场跋涉在日落之前停止，他们抵达了作为汇合地点的村子，准备明天再以这个村子为圆心，去周围的村子里收集情报。

佣兵们本准备在村外扎营，但村子的执政官知晓了他们是剿灭怪物的佣兵团后，立刻展现出巨大的热情，在村中广场上划出一片空地供他们驻扎。

“你们能来真是太好了，最近村民都被吓坏了，根本没人愿意到田里去，再晚几天，或者下场雨，那些麦子就要烂在地里了！”

执政官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是真真切切的忧虑——虽然瑞恩已经判断不出，他是害怕收不上税，被领主责罚，还是害怕失去了收成，农夫们会撑不过这个冬天。

待到营地扎好之后，佣兵中有一部分人涌向了酒馆，还有几个在村里到处询问有没有妓女，另一部分生火做饭，还一部分开始给武器、盔甲做保养。

而他则一头钻进了霍普的行军帐篷——这帐篷大不大，舒不舒服，他已经感觉不到了，现在只要告诉他可以休息，哪怕是野地里，他也能一觉睡到地老天荒。

“嘿，累坏了吧？”

就在他挺尸的时候，耳边传来了霍普的声音。

“虽然我知道你是个魔法师，但身体的锻炼也是不能缺少的啊，健康的身体是一切的根本”霍普一边说着，一边把他扶了起来。

瑞恩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心中有些愠怒。

‘不是现在要我去锻炼吧？饶了我吧，我快要死了啊！’

他在心中大喊着，便感觉腿上的绷带被解开，然后脚丫子忽然被一股温暖的感觉包围。

这种感觉让他的精神顿时为之一振，睁开眼睛，便看到自己的脚踩在一个坑坑洼洼的铜盆里，而盆中乘着一泓清澈的热水。

“泡泡脚，待会儿我帮你按一下，否则明天早上，你的腿疼起来，你就真的走不了路了！”

霍普说着，露出一个笑容，起身到自己的行李中翻找出一个麻布包裹，打开来，里面竟是一排腌好的鱼肉！

“呐，就算要睡觉，也要吃点东西，不然明天早上空腹，会更难受的！哎，对了，这个铜盆是我找村民借的，人家家里为数不多的家具，你可别告诉别人你拿来泡脚了！”

瑞恩本来没什么胃口，但接过霍普递过来的鱼肉，却闻到了一股青草味儿的清香，他尝试着吃了一口，发现这块鱼肉并不像一般的咸鱼那样又干又柴难以入口，虽然不可能像新鲜的鱼肉那般鲜美，但入口软糯柔滑，还带着丝丝甜意。

一口下肚，他的食欲一下子就被勾起来了，三口两口就吃完了一整块。

“哈哈，好吃吧？我家乡的鱼，我自己抓的，我老婆腌的，用了油……慢点、慢点，别噎着，不够还有！”

霍普哈哈大笑起来，又拿出了一块递给他。

“我再去给你拿块烤饼或者面包，你哥哥去村外找草药了，如果能找到的话，磨碎了晚上敷在脚上，明天会好受些”

他拍了拍手，说着向帐外走去。

瑞恩把最后一块鱼肉塞进嘴里，感觉身体的能量似乎恢复了一些，脑子渐渐清醒，思维逻辑也缓缓清晰：“等等大叔，您能带我去找一下村子里的目击者吗？我有些问题想问，白天实在是太累了，什么都没问出来，所以……”。

“咚、咚、咚！”

他的话说到一半，一阵急促的钟声忽然从帐外传来。

他和霍普的脸色同时一变——那是，警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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