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恩的脑子里嗡地一声震响,奋起浑身最后的力气向民兵死前手指的方向跑去。
霍普喊了一声让奥兹留下防御,便带着剩下的人追了上来。
他们很快便迎头撞见了一群逃回来的村民,大概二十多个人的样子,几乎人人带伤,并且精神似乎也受到了重创。
大部分都只知道哭喊,少数几个还能回话的,也因为惊恐过度,导致言语支离破碎。
从逃回来的村民口中只能确认一个信息,那就是村外,埋伏着一群怪物!
他们从村里逃出来,没走多远,就遭到了伏击!
看着那些村民身上翻卷的伤口、褴褛的衣物和浑身的鲜血,瑞恩的心狠狠地揪了起来。
他此生从未见过如此凄凉的景象!
但等到他冲进林子之后,他才明白,刚刚他所看到的,还远远称不上凄凉。
随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儿扑面而来,他奔跑的脚步登时刹住,而后眼睛瞪圆、瞳孔聚焦,呆立在原地。
倒映在他瞳孔中的,仿佛是一个屠宰场!
血液泼溅在每一棵树干、每一片草叶上,浓稠的红色液体凝成一片。
残躯、断肢铺的满地都是,各种各样的内脏从疮口中流出,与泥土混成一片。
手、脚、胳膊、腿、脑袋,以一种狰狞扭曲的角度混在一起。
那些头颅脸上的表情,凝结在死亡前的最后一刻。
长大的嘴巴、瞪大的眼睛,显露出他们的痛苦、恐惧、绝望与无助。
少年觉得自己背后冷汗淋漓,心口上仿佛被什么人压上了一颗又一颗的石头。
他急促而沉重地喘息着,缓缓地四顾。
“还有人,活着吗?”
他艰难地从干涩的喉咙中挤出声音。
无人回应,林地寂静如墓穴。
他无意识地向前走了一步,忽然感觉像是踩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
一低头,才看到那是一只小小的手臂,而手臂的一旁,是一个女孩的脸!
女孩看上去只有七八岁,淡褐色的头发粘着污浊的血迹披散在她白皙的脸上,在纷乱的发丝下,是一双睁开的灰色眼睛!
从他的角度看下去,那双眼睛似乎在和他对视,眼神空洞又苍白。
瑞恩的心中猛地一疼,赶紧抬起脚,但脚下的血污滑腻,他体力枯竭、精神又受冲击,立刻站不稳,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下意识地用手一撑,手掌上却传来一股难以言喻的黏腻感,扭头一看,就看到自己正按在一截肠子上!
“呜、呕!”
刺鼻的腥臭味儿冲击着鼻腔、翻腾的胃液冲破了咽喉,他再也忍耐不住,趴在地上吐了起来。
等到他把午饭和刚刚吃的鱼肉全部吐了出来,开始吐酸水的时候,耳边终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而脚步声在接近之后戛然而止。
空气安静下来,只剩下一群男人粗重的呼吸声。
良久,霍普走过来,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后背。
“没事吧?”
吐得精疲力竭、满脸泪痕的瑞恩抬起头来,控制住急促的喘息,艰难地点了点头。
“战争中,经常能看到这样的景象”
老兵叹了口气,把他扶了起来。
少年扶着一棵树,维持自己的站立,眼前的一切,颠覆了他对战争的所有想象。
由于学院的校长曾是帝国元帅,所以昂科森虽然是个魔法学院,但学生们中间也很流行讨论军事指挥的知识。
因为学生大多是贵族,指挥作战是他们日后很可能会用到的知识,所以学院也乐得提供便利,大图书馆中不仅有关于军事知识的书籍,还有可供推演的战争沙盘。
甚至这两年,学院还开设了军事指挥的辅修课程。
瑞恩在图书馆里无数次听过别的学生围着沙盘高谈阔论、也曾去旁听过几节指挥课程。
虽然青阳早就告诉过他,战争才不是地图上的一个个箭头、不是沙盘上的一颗颗棋子,而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
在经年累月的熏陶下,他自认为对战争的了解比那些纸上谈兵的同学要深刻不少。
但当战争下的景象,毫无预兆地、赤裸裸地呈现在他面前时,他才明白,自己之前,对什么是战争,一无所知。
那不仅仅是国王领主豪情万丈或贪得无厌的野望,不仅仅是将军们运筹帷幄的筹谋,也不仅仅是战士们在战场上刀剑相击的搏杀。
它是破坏、是死亡,是无数的生命如草芥般消逝、是无数的家庭如危卵般支离破碎。
它一点也不浪漫,也根本不是可以轻飘飘地谈论的东西,它血腥狰狞,沉重得让人无法呼吸。
白骨盈于野、千里无鸡鸣,那不是一个简单的形容词,而是千千万万个曾经活生生的人,悄然消失在了世界上!
“围三缺一!”
少年喘息着说出了这个词。
那本是一种围城的战术,围攻的一方围住三面,留出一面不攻。
若是守城一方的意志不够坚定,人逃生的本能便会驱使他们从安全的一面逃离。
这些怪物从正面和两翼进攻,形成半包围,它们屠村的恶名让村民生不出反抗之心,被驱赶着向没遭受进攻的方向逃跑,这是典型的围三缺一。
不同的是。
它们留出的不是逃生的通道!而是死亡的陷阱!
因为它们的目的并非攻城,而是屠杀!
如果村民留在村子里,抱成一团反抗,尚且具备一定的战斗力,但人一旦开始逃跑,就很难再提起斗志了。
所以怪物们在这个方向上设下了埋伏!等着惊慌失措的村民撞进口袋里!
“这些怪物,肯定有一个指挥官!还是一个高明的战术大师!”
霍普点点头,对瑞恩的说法表示完全同意。
老兵四下看了看,已经找不到一点怪物的影子。
这些怪物原本的计划,很可能是先驱赶村民进入陷阱,再用伏击彻底摧毁村民的意志。
之后伏击的怪物与进攻的怪物两面合围,杀光所有的村民。
这也能解释它们为什么能屠灭斯丹扬,不留一个活口。
如果不是有这种战术的运用,一百多人的村子,四散逃窜的话,怎么也该有一两个人逃出生天。
但这一次,林中伏击的这批怪物,却没有追赶那些逃回村子里的村民,并且在他们赶到之前,就撤得无影无踪了。
这说明它们肯定知晓了村中有一支具备相当战斗力的队伍,果断放弃了原本的计划。
这样的行为,如果没有统一的指挥,是不可能做到的。
“别太内疚了,这不是你的错,起码,我们还是救下了一些人的!如果不是我们在这里的话,这个村子今晚,就是另一个斯丹扬”
老兵走过来,安慰了一下一直在喘息,情绪剧烈动荡的瑞恩。
“年轻人,你要学会忘记,不要把所有东西都压在心里,那样,用不了多久,你就疯了!”
“尤其是干我们这行的,你会见到太多事情,惨痛的、凄凉的、悲伤的,而你无能为力,或者,你也可以学会多喝两口,酒精可以让你暂时忘掉过去”
‘所以,中年人都那么喜欢喝酒,是因为他们心里都装着太多的故事么?’
瑞恩看着霍普平静的脸,心中想到,注意力被老兵的话分散,他的情绪多少平复了一些。
但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警钟的声音忽然又一次响了起来!
那“咚、咚、咚”的声音仿佛锤在他的心口上!让他浑身都抖了起来!
佣兵们震恐地回头,便看到村子的方向升腾起了冲天的火光!
“声东击西?声东击西!”
少年难以置信地大喊!
围三缺一还不是结束!这里的伏击是为了把佣兵们调出村子!
“该死!”
霍普咬牙怒骂一声,迈开步子掉头往村子的方向冲。
瑞恩也跟着跑,但他的体力实在已经枯竭,再怎么努力也跑不快了,因此落在了最后。
用了好几分钟,他才跌跌撞撞地跑回到广场上,抵达之后控制不住地用手扶着一面墙壁,大口大口地吐着胃酸。
而村子里此刻已经看不到怪物的影子。
村前反攻的怪物在跑得最快佣兵赶回之前,便已经迅速撤退。
这段时间,它们点燃了广场前方的几座民居,火光正是这些燃烧的建筑发出的。
而广场前本来密密麻麻的怪物尸体全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十几个死去的村民。
“赫娅!赫娅!”
刚刚和佣兵们一起冲到林地里的农夫吉姆声嘶力竭地呼唤着一个名字。
“我在这!我在这!”
他喊了几声后,从一栋建筑的阴影里传来了回应,一个大着肚子、手脚粗壮的女人从小巷里跑了出来。
吉姆连滚带爬地冲了上去,上上下下地检查了好几遍,确定妻子没有受伤之后,喜极而泣地哭了出来。
“太好了!太好了!圣光保佑!圣光保佑你没事!”
“我、我没事,可是……可是爸爸,爸爸为了救我……”
农妇啜泣着,目光看向广场前。
在十几具尸体之中,有一个满头白发、断了一条腿的老人。
他趴在地上,悲伤布满了深可见骨的伤口,天灵盖被不知道是利斧还是砍刀的利器劈开成两半,但一双长满了老茧、手指焦黑枯瘦的手,仍保持在死死抱住什么东西的姿态。
“爸!”
吉姆发出一声力竭声嘶的悲嚎,扑上去抱住了老人的尸体。
而这个时候,奥兹才带着几个佣兵们从一条小巷里走了出来。
看得出来,他们应该是蜷缩到小巷中列了盾墙,所以几乎没有什么损伤,诺德人的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得意的微笑。
“你!”
瑞恩看到奥兹好整以暇的笑容,忍不住双目通红,也不知道从哪儿又榨出了一丝力气,猛地朝诺德人扑了过去!
“你为什么不救他们!”
少年死命拽住奥兹的盔甲,怒目圆睁地大吼!
“滚开!”
本来笑盈盈的奥兹勃然变色,一把推开了瑞恩。
“我为什么要救他们?我是守卫么?我是个佣兵!老子战斗是为了钱!这些村民付我钱了吗?我又不是你们帝国人,我一个诺德人凭什么为了他们拼命?”
他轻蔑地呸了一口。
“所以你就看着他们死在你面前?!”
少年怒不可遏地咆哮。
“我可不信你们那虚伪软弱的圣光,对诺姆丁大神来说,英勇的战死是光荣的!至于这些只知道瞎喊瞎叫,抱头鼠窜的懦夫,他们死了活该!”
诺德人锤了锤胸口,露出一丝阴冷的笑意:“另外,我没看,我站在盾牌后面,啥也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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