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的阳光穿过杨树枝头,倾洒在一条蜿蜒的山路上,那山路便像一条翠绿的毛毯,泛着柔柔的绿光,铺展向远方……
渐渐地,山路的那头出现了两团小小的身影,一高一矮,这两个身影就是穆杨和穆小溪。两大垛苕条杆子压在他们的背上,俩人亦步亦趋,踉跄着行走在山路上。
走了一段,穆小溪的脚步似乎慢了下来,穆杨便停下,先卸下自己背上的苕条,再帮妹妹卸下苕条,两个人坐在山路边,穆小溪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打开,拿出一个馍馍分给了哥哥。
“溪儿,你又去拿馍馍了,回去又会被阿奶骂的。”
“哥,我现在不怕了,我都要让他们给卖了,连命都保不住了,我还怕个啥?”
“溪儿,你跟我说的那个……他们要卖你,是……是真的吗?”
“哥,你觉得呢?你觉得这事儿他们干不出来吗?我被五姐推下悬崖,昏死过去,阿奶不但不掏银子给我看病,还因为娘给我煮几个鸡蛋就把娘骂的整夜流眼泪;我被人砍伤昏迷了两天,他们没一个人惦记过我的死活;还有,爹不在了,可他的抚恤银子咱们一个子都没捞到,咱们是爹亲生的孩子啊;还有,我早就听娘背地里和康二婶哭诉,说阿奶还想把咱娘嫁给庆辽的一个傻子,后来阿爷怕丢人,就把这事压下来了,哥,这些还不够吗?还有、还有现在,让咱们起大早饿着肚子上山打柴,可是小姑姑呢,小莲姐小芬姐呢,还有穆柏,为啥他们都不用来?就只有咱们三房的来?”
看穆杨难过地低下了头,穆小溪止住了话头,叹口气,又接着说到:“哥,有时候我都怀疑咱们三房到底是不是阿爷阿奶亲生的,为啥他们那么偏着大房二房,我看就是因为咱家人太老实了,爹和娘从小就教咱们要安分守己,要忠厚老实,可是在阿奶大伯二伯小姑他们眼里,这不是美德,这就是窝囊、是没本事。我原本以为阿爷会一碗水端平,可是阿爷的眼里只有大伯,只有大伯和大伯家的穆松哥才会给穆家光耀门庭,他根本就看不到咱们,咱们三房离家好几天,他过问过几次?哼,哥,这个家,我不想再忍下去了,咱们分了家未必就过不下去,可是不分家像现在这样肯定会越过越苦,你今年都十三了,你不是说过想读书认字吗?在咱这个家可能吗?能读书的孙子只有穆松一人。”
穆小溪冷哼一声接着说道:“哼,我在他们眼里平时就是透明人,现在倒想起来我了,要让我去给那个病秧子陪葬,拿我的一生去换他的加官进爵,拿我的幸福去换他家闺女的荣华富贵,哥,这是一家人该干的事儿吗?我不想再说了,哥你就说,你帮不帮我吧?”
看着穆小溪决绝的态度,穆杨咬咬嘴唇点了点头。
此刻,村头的穆家大宅里,江氏又开始骂人了。
“哪个黑心肠的瘪犊子,嘴上长了烂疮的,又偷吃我的馍,前儿个我就觉着不对,昨儿夜里特意查好的,今早一看就少了俩,是哪窝小兔崽子,这是不想好啦是咋滴,是欺负我老婆子吗?没个好东西……”。
随着骂声,她还有节奏地一撅一挺,时不时地加上两次跺脚,前挪一步,后退一步……脑后的小疙瘩揪儿也跟着上下颤抖,那根银簪子在早春的阳光里泛着淡淡的白光。
江氏每天早晨是必须要骂人的,好像只有早上骂一顿,这一天才会顺气儿,一般情况下,每天穆小溪和哥哥穆杨背着柴禾进门的时候,江氏这骂人的环节是应该结束了的,正应该是一家老小坐在饭桌前吃早饭的时候,而三房一家永远都是最晚上桌的,所以,他们的早饭永远是残羹剩饭,有时甚至吃不饱。
不过今天,这丢了的两个馍馍,却让这次“晨骂”延长了时间。
这一次,当穆小溪和穆杨走进院子时,几个儿媳妇都像受审的囚犯一样在接受老妇人的审讯。每个人的表情各不相同,大娘陈氏站在老太太身边,她微胖的圆脸上永远是低眉顺眼,此刻她静静地站在那,如石雕一般,二娘何氏斜腿靠门框站着,她抠着眼角的眼屎,放在手里搓一搓,看一看,然后又去抠鼻屎。
唯有自己的娘亲赵氏,跪在地下,旁边跪着的是六岁的小弟弟穆桐。见此情景,穆小溪手忙脚乱地卸了苕条捆就跑向那跪在地上的两人。
看到穆小溪把跪在地上的赵氏往起拽,江氏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仿佛认定了这俩馍馍定是三房的孩子吃了。
“你个死丫头,你个赔钱货,你给我老实说,是不偷拿馍馍了,不怕撑死啊,你咋不去死?你们一窝子就没个好东西,你们吃我的喝我的,还偷我的,我是上辈子欠了你们的啦,你们要了我的命吧,我拼了老命也喂不饱你们这些烂心烂肺的,不如去喂个狗,一帮……”
“那您老就去喂个狗好了,用不着再喂我们了”。
一个脆生生响亮亮的声音在小院子里炸响,院里登时安静了。
每个人都吃惊地睁大了眼睛,看着怒目而视的穆小溪,六丫头?这……这个六丫头是不是疯了?
大家看着站在老太太面前的六丫头穆小溪,单薄瘦小的身子,一张苍白干瘪的小脸儿,还有额头正中那个还没长好的、像一条红肉虫一样恶心的疤痕。那是上次从悬崖摔下来时,额头正好卡在了一块石头上,流了很多的血,也留下了这道疤痕。此刻每个人都把极为惊讶的目光投射到穆小溪的身上,这丫头竟然敢说这话?
此时的一家之主穆老爷子正坐在堂屋的炕沿上织渔网,老爷子喜欢打渔,农闲时撒上几网,运气好还能打打牙祭,他是个勤快人,农忙时都是早早下地,农闲时也是早早起床背上粪筐,出去看看地里的庄稼,顺道捡一筐子粪。
今天也不例外,都到家织了半天网了,也不见开饭,正想催催老婆子呢,突然就听到了那声清脆的女娃的声音。就在老爷子没返过味来时,又听到一句话,让他手里的梭子蓦的就停下了。
“咱们分家吧。”
院子里已经静得落针可闻了,似乎圈里养的那些鸡鸭和两头猪都安静了下来。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何氏。
“啥?六丫头你说啥?分家?分、分、分啥子家?”
……
突然,江氏好像幡然醒悟:这个丫头是在跟我顶嘴。这让她更加气愤,她徒然提高了音调:“死丫崽子,你要作死啊你,老三媳妇,你是死人吗?这是要闹哪一出,这是要作死吗……”
这时堂屋里突然传来一声低沉的呵斥:“都吵吵什么,都给我进来吃饭”。
是穆老爷子发话了,所有人似乎刚从惊骇中醒过来。穆小溪则是非常镇定,她先是扶起了赵氏,又回头意味深长地看了穆阳和穆桐几眼,兄妹三人都聚拢在赵氏身边,却是不再说话,也不理会其他家人的责问和呵斥,而是低着头跟在众人身后进了堂屋。
赵氏吓傻了,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只是被三兄妹拥着机械地跟着往前迈步。
进屋后,所有人都不再说话了,堂屋里很安静。正对面就是一个大炕,白天时江氏就和穆仙草在炕上做活计,穆老爷子坐在炕沿织渔网。地角放着两张大饭桌,穆家吃饭是同屋不同桌,除了穆桐和穆楠以外,其他男女各坐一桌。
此刻穆家所有的人都进了正房,就连躲在厢房里的穆青山、穆青水、和那几个小子也都进来了,屋子里没了往日饭前的吵闹,虽然摆了十几个高高矮矮的木头杌子,但大家都没坐下,都站在那定定地瞄着穆老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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