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老爷子正坐在炕沿边上生气,炕里的穆仙草斜倚着窗台,她扫了一眼屋里的人,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懒懒地换了个姿势,扯过来一条小棉被,三两下卷成个团儿按在窗台上,把胳膊肘支起来托起腮帮子,透过后窗缝去看后院的菜地,像是这屋里人跟她没关系一样。
穆老爷子脸色很是不好。
“老婆子,这都什么时候了,该下地了,快摆饭,吃了都给我下地干活去。”
江氏没动地方,撅着嘴不知道在想什么。还是何氏先开了口:“呃,爹,刚才小溪那丫头说、说什么要、要……”
还没等何氏说完,穆老爷子一句话吼过来:“瞎吵吵个什么,我说该吃饭了,没听到吗?”
这一次的声音很大,大家都看出来老爷子这是真生气了,于是没人再敢出声,大家都默默地放桌子、搬杌子、端盘子端碗。
整个早餐的过程都很诡异,何氏好几次想张嘴说话,都被江氏用眼刀子给射了回去,赵氏更是木呆呆地端着碗不知所措,只有穆小溪,耷拉着眼皮该吃吃该喝喝,还不时地往赵氏的碗里夹几筷子菜,示意她赶紧吃。
在穆家吃饭是要靠抢的,吃得慢了或者上桌晚了,便只能捡别人的菜底子。
前些年倒不是这样,那时家里足有近百亩地,吃喝嚼用都算是不错,可这些年为了供老大一家在城里读书,穆家的地越卖越多,银子越来越少,尤其是穆青林去充军的这六年,少了这个棒劳力,地里的农活大部分就都落到老爷子和二房的身上,可这穆青水是个偷奸耍滑的,干起活来还不如穆槐,其他几个孩子都还小,剩下一帮女眷也干不动多少,所以这地里的收成也渐少,生活质量逐渐下滑。
别人也倒罢了,只是苦了这三房的孤儿寡母,一家人本来就是受气包子,现在更是失去了存在感,只有干活的时候才能被记起来,其他时候都是被忽视的。
可是今天的气氛太诡异了,穆小溪顶了两句嘴,竟然没引起什么动静,反倒是一下子安静了。最觉得惴惴不安的是赵氏,她懵懵懂懂地吃完饭就被三个孩子拉回了西厢房他们的屋子里。
看赵氏吃完饭就被仨孩子拉走了,何氏抹抹嘴儿也想溜。被江氏一嗓子给嚎了回来:“老二媳妇,今天不是轮到你捡碗了吗?”
“哦……娘,我、我这腰有点疼,我……”
“你上次说脑袋疼,这次是腰疼,你还有哪不疼?是不就剩个能吃的嘴不疼了?你咋不去死?你们这些个没良心的,吃我的穿我的住我的,吃完了就滚蛋,赶着作死去啊?不怕噎死啊……”
江氏一连串的骂声传到了西厢房。
赵氏听了就想出去,被穆小溪一把就拉了回来。
“娘,今天该轮到二娘刷碗,为啥要你去?”
“你阿奶……”
赵氏还想说什么,被穆小溪举手打断。
“娘你别再说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可是你想过吗?为什么你不去要挨骂,去了还要挨骂,为什么挨骂受气的永远都是咱们家,娘这公平吗?你想没想过你的孩子们受了多少气吃了多少苦?都是一样的孙子孙女,大伯家的孩子从来就不干活,二伯家的孩子说是在家另有活计,可是你看见他们干啥了,只有我和哥每天太阳没出来就得饿着肚子上山去砍柴,我们饿得没力气,拿两个馍馍,回来还要挨骂。阿奶说是让你们妯娌几个一起做饭,可每次围在锅台边的为啥只有你自己?娘你听我说,这样的日子我受够了,哥和弟也都受够了,你还没受够吗?所以,我刚才说的分家不是冲动,咱们必须分家,如果分家和不分家一样都挨饿,那我们几个宁可分家,起码不会每天受气!”
“溪儿,你、你说啥,咋还说这个,你是咋了,到底咋回事?你……”
赵氏不知道说什么,她嗫喏着,慢慢地,泪水滑出了眼眶,因为这个孩子说的都是事实。
作为一个母亲,她并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孩子,婆婆说让二房的穆柏也去砍柴,可每天坚持去的只有自己的儿子和女儿,婆婆说让穆晓芬收拾鸡圈和院子,可每次这些活计最后不是推倒赵氏身上就是穆小溪身上。
可是,她又有什么办法?自己孤儿寡母,她有什么办法?
赵氏擦擦眼角的泪,说道:“娘知道你委屈,可咱不能分家啊,分了家咱们咋活?咱不能说那话啊,你奶早就想撵咱走不知道吗?咋你还说要分家,咱要分了,咱娘几个咋过啊?还有,咱不能分,你爹临走时说过,让好好伺候你爷你奶,让咱等着他回来……”
一提到穆青林,赵氏就再也说不下去了,她哽咽着用手去抹脸上的泪。
“娘,您现在还在指望爹吗?您醒醒吧,爹的抚恤银子都揣到奶的腰包里了,您嫁到穆家十多年,您付出的还不够吗?您不欠穆家什么,难道您真打算一辈子就在这个家里靠到老、靠到……您……您……您就没替姥娘和姥爷想过吗他们二老怎么办,您觉得您在这个家里能给姥娘姥爷养老送终吗?”
一提到穆小溪的姥娘和姥爷,赵氏又是一阵钻心的疼。
赵氏的娘家住在三十里外的赵家村,爹娘只有赵氏这么一个女儿,家境一般,原想着是要招个上门女婿的,但一直没成,有个媒婆来说,黑石村的穆家老三老实本分,他家有三个儿子,愿意帮着去打听打听,后来媒婆传话,说穆家不同意做上门女婿,不过同意等老两口不能动弹时让穆老三照顾他们并象儿子一样给他们养老送终。
赵氏爹娘看到穆家大家大业,未来女婿人也蛮不错,寻思着这样也行,就倾尽家资给闺女办了份甚是风光的嫁妆,把这个唯一的女儿嫁进了穆家,刚嫁到穆家的那几年,赵氏在穆家的日子过得还算不错,穆青林也的确是个好女婿,让老两口非常满意。
哪成想,摊个好女婿却没摊个好亲家母,后来随着赵氏的嫁妆被江氏一点点抠走,赵氏的日子也越发难过起来。本来江氏和穆老爷子就偏疼大房和二房,三房两口子老实本分的优点,在穆老爷子和江氏眼中就变成了窝囊没本事。直到穆青林去从军的时候,江氏恶婆婆的本性和穆老爷子的偏心都暴露无遗,三个儿子中,老大将来是要做大官的,老二家里子女多需要照顾、而且自小身子弱,从军的名额自然就落到了穆老三的身上。
自打穆老三走后,赵氏和孩子们的苦日子就正式开始了。
现如今自己的亲爹娘日子也不好过,因为给自己置办嫁妆被掏空了家底,老两口仅靠着几亩薄田度日,年老体弱加之无人照顾,早已自顾不暇,哪里还能帮得上自己。
想到在赵家村凄苦度日的爹娘,赵氏的眼泪更是止不住。她非但对不起孩子,更对不起自己的爹娘啊!
“都怪娘,都怪娘不好……没照顾好你们,没照顾好你姥娘和你姥爷……可是咱分了家可咋活啊?”
“娘,咱们可以的,咱们……”
穆小溪还想说什么,可她看到赵氏心碎痛哭的样子,不禁想起了前世的母亲,都是一样的母亲,都有一颗爱子之心,穆小溪有点不忍心,就止住了话头,叹了一口气,寻思着是不是自己太急了。
“娘……娘……”
穆杨和穆桐赶紧靠过来,尤其是穆桐,也带着哭腔伸手去擦娘脸上的泪。
赵氏看着眼前的这几个孩子,终是止住了眼泪。
她哽咽了两下,说道:“娘知道你们都是懂事的孩子,今后莫要再提什么分家的话了。”
“可是,娘……”
穆杨想说什么,却不知道怎么说。
自从穆小溪喊出了“分家”这两个字后,穆家人这几天是出奇地肃静,江氏也不吵闹了,穆老爷子闷闷地带着一家人早出晚归地忙田里的事情。家里不光种了旱田,还有水田,翻地、挑籽、整地、泡田……要忙得事太多了。穆小溪也不再多说什么,每天仍是乖乖地和穆杨穆桐上山打柴,回家帮着娘做家务,跟着老爷子打坷垃、挑种子、拔草……就好像从来没说过分家一样。
这些天,穆老爷子表面上平静,心里却着实疑惑和不解,有时在干活的间隙,穆老爷子会抽出汗巾子擦把脸,回头看看身后低头干活的小丫头,皱皱眉头,小溪这小丫头咋会喊出分家来的呢?唉,闺女大了是非多,还是赶紧把她嫁了吧,老大捐官的事儿耽误不得,这是关系到穆家命运的的大事儿,老大说已经有人捎信来说这两天就来接六丫头,先接到府城的表舅家里,从那里再风风光光地把六丫头嫁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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