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接六丫头的来了

这一大早，天有点阴，几户要去地里点籽的人家都望着天，寻思着一会能不能有雨呢，就看见一辆大马车轱辘轱辘地驶过村子，停在了老穆家门口。这样的高头大马拉的大车在村里可是不多见的，就有好信儿的围在院墙外张望。

就见马车上下来了一个婆子，后面跟着个仆从打扮的人提着两个盒子进了堂屋。不一会，就能听到堂屋里有茶盏摔碎和凳子翻到的声音，六丫头穆小溪披头散发地跑出来就要往石头围墙上撞，后面穆杨和穆桐紧紧拉着她，三个孩子哇哇大哭，后面紧跟着跑出来的是赵氏，就见娘几个在院子里抱头痛哭，一时间外面看热闹的不明白咋回事，就又有几个人围上来隔着院墙看。

屋里的穆家人也不比外面看热闹的好多少，这是咋回事？明明还没说上几句话呢，咋就成这样了，银子都收了，把六丫头塞到马车上拉走就成了，多简单的事儿，咋就成这样了？正在穆家人晕晕乎乎的时候，就听外面的穆桐边哭边喊：“不要卖了我姐姐，不要卖了我姐姐……。”又听穆小溪哭喊：“与其到那样的人家是个死，不如现在死了干净，让我去死！”然后又是赵氏捶胸顿足地哭声。

听到这，陈氏和穆青山才缓过劲来，赶紧出去就拉出穆小溪一家往屋里拖，还示意穆小莲和穆松兄妹来帮忙，穆青山作为大伯子自然不好意思拉拽赵氏，只是拉着穆杨往屋里走：“你们这些孩子闹什么？”穆杨往后意欲挣脱，穆桐就爬在地上拖住穆杨的腿往后使劲，穆松看到这架势就来扯地上的小穆桐，那一边陈氏和穆小莲就来拉赵氏和穆小溪，一时间，两家人就拉扯到了一起，三房的娘儿四个更是哭得昏天黑地，三个孩子边哭还边喊：“不要卖我，不要卖掉我姐姐，不要卖掉我妹妹……”在外人看来，这真像是一出恶霸强卖民女的戏码啊！穆杨这时回头便冲围墙外看热闹的人大喊：“叔伯婶婶，大爷大娘，求求你们快去找里正爷爷，他们要卖我妹呢！”

黑石村虽不算富庶，但民风淳朴，早年也是出过举人的，有些穷人家虽说也有让家里孩子出去做伙计和丫鬟的，但这样明目张胆地卖人还是没有的，卖孩子可算是不仁不义的勾当，是会被乡邻诟病的。围在院子外的乡亲中就有看不过眼去的，闲话便多了起来，一时间就有腿快的人跑去告诉里正大人。

突然人群中就冲出了一个妇人，扳着穆家的墙头就喊：“这老三不在了，你们大房就欺负起三房这孤儿寡母了，还有没有说理的地方了。”穆小溪一看是康二婶，康二婶和赵氏交好，她家掌柜的叫康银山，老实能干，和穆青林是发小，六年前和穆青林一起充军去前线，两年后却带回了穆青林失踪的消息。所以康银山家和穆家三房的关系自是不一般。康银山和康二婶可怜赵氏娘儿几个，平时没少帮衬这穆家三房。

正吵闹间，穆老爷子带着家人就走出来，见此情形，穆老爷子就喝住了穆青山和陈氏，心里那个气啊，寻思着这脸可丢大了，咋就成这样了，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还是先进屋再说，便冲外面的邻居扬了扬手说：“别听这孩子胡说，哪有卖孩子的道理，都散了吧。”这不明不白的话更让大家迷糊了，正吵闹间，就见里正推门走进了院子。穆老爷子此时一个头两个大，眼见着事情已经完全脱离了他的掌控，不知怎么就闹得尽人皆知了，怎么里正都来了？这怎么成这样了。穆家人都没搞懂这事情怎么发展成这样了？明明一切都很顺利的。

刚才，陈氏表舅家来的婆子和小厮进屋，抬出了银子等聘礼，就说要接丫头上车。穆小溪一开始只是静静地坐着不说话，穆桐一听到要接穆小溪上马车，先是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穆小溪随即指着摆在炕上的那礼盒就哭喊：“你们这是要卖我吗？我娘答应了吗？我前些日子摔了还没养好呢，你们就要卖我，我说大伯娘一早帮我梳头发呢，是要卖我啊，娘啊，爹没了，您要卖了溪儿吗？”说完，一把扯了头发就跪在了赵氏跟前，赵氏一大早就忍着眼泪看陈氏给小溪梳头发，她无数次想阻止，不要带走我的溪儿，不要带走我的溪儿，可是婆婆的眼刀子和陈氏何氏里里外外的搅合，让她欲哭无泪，她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想说插不上话，想哭不敢哭，此时此刻所有的委屈一下子都随着眼泪涌了出来。

江氏先是气的把手里的杯子摔在炕沿上，正要破口大骂，就见穆小溪转身踢倒凳子就冲了出去。然后就是院子外众人所看到的一切了。

看到里正走进院子，身后还跟了几个人，这时穆老爷子已经缓过神来，联想到前几天穆小溪说的那句分家，就明白了这丫头怕是不同意这门亲事，可婚姻大事，向来是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容一个小孩子胡闹，这事情到哪都能说出个理。心里有了打算，穆老爷子也不去理会穆小溪母女的情绪，哪个当娘的嫁女儿都会哭几声，这些都是常事。

穆老爷子便笑着把里正往屋里请，没想到穆杨这时却突然就冲院墙外的乡亲喊：“叔伯婶子们，你们给我娘和我妹子做个主啊，我爹不在了，他们想卖了我妹子，杨儿求你们了。”十三岁的小小少年说完就咕咚一声跪在了地上，穆小溪和穆桐也随即跟在旁边跪了下来，冲着院子外的乡邻就不停地磕起头来，三个小人儿干枯瘦小，破衣烂衫，头发散乱，小脸哭得花成了一片，就像三个小要饭花子，就那么跪在那里，砰砰地把头一个接一个地磕在地上，这要是不受了大委屈，哪能这样？

康二婶看到仨孩子这样，心疼得眼泪就下来了，她跟赵氏交好，也是看着这仨孩子长大的，她哭着冲进院子，揽住了仨孩子。一些心软的妇人也冲进来围在仨孩子身边，那一边赵氏还被陈氏死死地拉着，也跟着哭。这时跟在里正身后的一个汉子忍不住就喊出来：“这穆家三房看来是有委屈了，我看就在这院子里明明白白地把事掰扯清了，要不咋让乡邻们心平？”

说这话的是康大叔，大名康金山。康家在这村里原本就是有些名望的，老大康金山胆子大脑瓜灵 年轻时就敢出去闯荡后来琢磨出了门道，就一直边种地边捣腾买卖，他每年忙完地里的农活都要带上他的两个儿子去南边和东边跑一圈出发的时候拉上两车粮食和山货回来的时候就带些南边和东边的物产吃的穿的用的啥好卖就倒腾啥。村里谁家要是缺啥家什了首先想到的就是到老康家用粮食和山货换。康家原来就有些家底，到了康金山手里没几年就更红火了，大宅子大院子，仅次于王举人和里正家了。康金山对二弟康银山也很好，六年前边疆战事，家家都要抽人充军，二弟康银山说康家可以没有他康银山，却不能没有康金山，二话不说主动代替他上了战场，这件事让两兄弟的感情更加深厚了。

就是今天一大早，穆杨哭着跑到康二叔家，说一会大伯他们要把姐姐卖到府城了，娘亲赵氏指望不上，自己要想办法跟家里大人理论，一定要把妹妹留下才行，但人微言轻，拜托康二叔和康二婶帮个忙，不用二叔和二婶张嘴说情，也不会连累他们，只要他们到时候去找里正和一些乡邻，反正现在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把这事情闹开了，还怕个啥？

康银山和康二婶看到这个十三岁的孩子，不由得一阵心疼。说到卖孩子这事，穆老爷子不一定能干这事，可那江氏还有大房和二房却能干得出来，尤其是那江氏，康二婶提起来就气，平日里根本就不拿三房当人看，有一次赵氏还跟她哭诉过，江氏想把赵氏嫁给庆辽的一个财主的傻儿子呢，后来被老爷子知道了嫌丢人，骂了江氏一顿，这事就不了了之了。

婆婆要嫁寡居的儿媳妇，这事也不是没有，可却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多是日子过不下去了的人家，把媳妇嫁出去，再进一家门能图个活路，可像老穆家这样的，难道一个儿媳妇就养不起了？况且赵氏嫁进门的时候可是拉了两牛车的嫁妆呢!后来康二婶打听了庆辽县那个财主家的傻儿子，都三十多了，先后娶了三个黄花闺女和两个寡妇，都给人家嚯嚯死了，这就把主意打到周边村子的小寡妇身上，也不知道江氏怎么得了这个信，就想着把赵氏嫁给她。这明明就是个火坑啊。赵氏想起这事来就害怕，心里还心寒得要命，从那以后在穆家更是战战兢兢。

这不一听到穆杨一大早天不亮就跑来，求两口子救救自家妹子，康银山和康二婶就觉着不对劲，却想不出太好的法子，毕竟嫁闺女是别人家的家事，想来想去觉得靠自己两夫妻还差点劲儿，就去求了大哥康金山。康金山听二弟和弟妹把这事情一说，二话不说就答应了，说他正好有事要去找里正，一会听到动静立马到。

正因为有了这些安排，才会有刚才院子外众乡邻的围观、里正和康金山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赶来。这会康金山一说话，穆老爷子就没话说了。这当口，康银山和康二婶早就拉了个长条凳子给里正和康金山坐下，然后把赵氏扶到旁边的石碾子上坐好，街坊邻居们也都各自找好地方，于是坐的坐，站的站，蹲的蹲，就像要看一场大戏一样，大家都找好了各自的位置，穆老爷子和江氏有点发蒙，穆家大房不知所措，二房的穆青水和何氏倒是老神哉哉地从屋里拿出些木凳子和小杌子，先请老爹老娘坐下，又自己坐好，也是一副看戏的样子，气得陈氏拿眼睛直剜何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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