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京的头一日,姜宏将他们母子三人在客栈安顿好,因为思虑不周没有提前备下住所,便带着小厮夏凉去外面转转,看能不能先买间合适的小院落。
宋氏路上受了风寒,还未养好,嘱咐他们姐弟不要乱跑便回房歇下了。
姜清毓满口答应着,待宋氏回屋一歇下便换了她弟弟姜子衿的衣服扮作小厮,独自去了京中最大的字画坊雅贤集。
接待她的老掌柜胡子白花花的,她拿出那幅在绥远县城时画的“杨柳观音像”。
老掌柜礼貌地接过来,打开画卷审验。不料画卷一展开,须发皆白的老掌柜膝盖一软就差点跪下去,口里哆嗦道:“菩、菩萨,老朽拜见观世音菩萨……”
姜清毓往旁边退开一步,也讶然了。半晌,她道:“老掌柜不必惊惶,这只是我家主子画作,并非菩萨亲临。”
老掌柜回过神来,又往画卷上看去。
画上一尊踞坐莲台的杨柳观音,左手持净瓶,右手持杨柳,神态是普度众生的悲悯祥和,须发眉目纤毫毕现,细致到观世音菩萨淡粉色指甲上的反光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这,这怎么可能是画上去的!姜清毓解释再三,老掌柜仍旧将信将疑。
识货的老掌柜渐渐回过味来,这幅观音像极有价值。他见过许多流派的工笔人物,或擅画婴孩的“杜孩儿”,或擅画侍女的“赵圣手”,没有谁能画出如此栩栩如生的人物。
一番商榷,终定了八百两银子润笔。因为这画虽有价值,落款却是个从未听过的画师,他要担一定的风险。若这画的画者是个诸如杜孩儿的大家,那这画的价钱或许还能翻上数倍有余。
1两银子约莫等于两百元人民币,八百两银子就是……嗯,这实在是笔巨款。
她故作平静地揣好银票,却心如擂鼓,她一幅画,换来的是他们家好几年的收入。一夜暴富,她冷静不下来啊!
姜清毓摸索着去官牙寻了个买卖房屋的掮客,说明来意。因为盛京对她来说,是全然陌生的,即使她曾在这里住过两年。
掮客是个三十来岁的粗布男子,胡姓,看着很是面善。姜清毓眨了眨眼,略有些无聊地想:吃这碗饭的,若是长得凶神恶煞是不是就得喝西北风了?
她由男子带她四处看,看了几处也不满意,不是地方太小就是距离禁门太远。
胡掮客看这小郎君仪表堂堂举止不俗,似乎想到什么,带她去了城东的南槐巷。
那里有一处亟待出售的宅院,三进三出,并着东西两个跨院。地段合适,只是有些大。
春日迟迟,还没进到宅子里,姜清毓远远便望见院墙上支棱出来迎着尚寒春风遍开的粉白杏花。门前一对憨态可掬的石狮子,狮身头脸已经被日精月华打磨得光滑圆润。进大门过影壁,视线所过檐前屋后皆遍植杏树。杏树黑褐色的枝条上花朵满缀,间或透出几片零星的嫩叶。
晴空碧蓝如洗,落英吹雪之景当真美极。
“小公子您看这满目的杏花……这宅院从前的主人是位德高望重的名医,一生救死扶伤无数,这些病人痊愈后为了表示感谢就会送一颗杏树苗过来,久而久之,这里就到处都是杏树了。”
姜清毓很心动,但是这个宅院真的有点大,她在犹豫。
胡姓掮客看出了她的犹豫,接着道:“小公子,小的再带你上西跨院看看,保管您都不一定见过。这西跨院才好哩,就第二进院里建了房子,院前假山池塘,奇花异草,院子后头是一片果子林。您看,这进门倒座房前头就是一排老桃树,再往里走更像是仙境。您再看这院墙,比别家的都高三寸哩……这样好一个院子,因为主家急着出手,才往便宜了卖的。”
姜清毓于是问道:“要价几何?”
胡姓掮客嘿嘿一笑:“不多不少,整八百两银子。”他看姜清毓面有退缩,加了一把猛火,“小公子啊,这已是贱卖了!平日里这样的宅院一千四百两银子往上也是使得的。这样便宜,若不是小的家贫,便自己买来住了。您看这,足不出户便有花可赏有果可食,一年四季不重样,住着多舒坦呐……”
这话说到了姜清毓的心坎上。这简直就是她梦寐以求的神仙院子!她甚至都想好,若买下了这座院子,她就把西跨院第二进院的主屋和东厢房拆了合并起来再往上起两层楼,因着庭院中树木高大荫蔽外头也不大看得见。
春日她可以寻一把摇椅揽书睡卧杏花雨,夏日闲听蝉鸣风吟夜看星河,秋日……还有爹爹,以后上朝再也不用三更就爬起来往禁门赶。
既然她都已经想到这个份上了,哪还有不买之礼?
一番讨价还价,掮客同意让她五十两银子,还一脸肉疼地惋惜道:“小公子,小的是看您面善,若换了旁人,定是一个子也不能少的……”
于是两人当即去衙门敲定了房契,从衙门出来后,那掮客很是客气地跟她一番客套,大意让她下次再有想买房子的时候也找他,还自报了家门。临走时又嘱咐道:“这宅院里的杏树,请小公子及家人皆好好养护,这算是屋主贱卖此院的唯一要求吧。”
姜清毓笑眯眯地应下,回客栈去了。
他们入京的时候尚早,等姜宏走马上任怎么也得是两个月以后的事。
***
姜宏在京城里转了一天,也没碰上合适的院子,那些屋子,要么价格符合他的预算,但是窄小破旧根本没法住下人,要么稍微能挤下一家人的屋子,要价却高达四百两。他感慨着,这京中果真是寸土寸金,令人寸步难行。
那样的院子,绥远县五六十两便能买下,且他们一家人一年的嚼用,也才不到二十两。
罢,明日再出去转转,找一些偏点远点的地方看看,那些院子总不会还这样贵。
岂料他刚拖着一身疲惫回来,就被自家闺女吓得疲态尽除。
闺女递给了他一张房契,货真价实如假包换那种。他清清嗓子,问姜清毓:“哪来的?”
姜清毓坦坦荡荡:“卖画挣的。”
姜宏慈祥又怀疑地看着她,心道小丫头骗谁呢,金子做的吗,什么画这么值钱。他倒是知晓前些日子这闺女在捣鼓些画具颜料什么的,但那不过是些小姑娘兴之所至的东西,能当什么真。且她一无家学渊源二无名师教导,怎可能有这种造诣,多少人穷尽一生也博不得一个名师大家的名头……
姜清毓直言:“爹爹,其实一开始我只是想出去碰碰运气,但没想到那老先生很喜欢我的画,还买下了……宅子也是凑巧遇见才买的……”
姜清毓解释完,就静静看着她爹。
良久,姜宏叹了口气:“阿芙,这房契你自收着吧。家中虽不丰厚,但,不需你如此。”
她摇头:“咱家初来京城,且是没人帮衬的,哪里不用银子?母亲已经在准备变卖家中的闲置产业和她自己的嫁妆了,父亲。”
闻言姜宏沉默了一会儿,颔首叹气,男子汉大丈夫,也有为黄白之物折腰的时候啊。
“为父知道了,你这一天应当也累了,早点去休息吧。”
“是,父亲也早些休息。”姜清毓又将房契递给姜宏,颇有几分少女的羞涩,“爹爹,这房子很好的,我去看过了,等明日您着先去收拾出几个住人的屋子来,我们先搬过去再慢慢修缮其他地方……”姜宏点头,略有点无奈地接过来,想揉揉女儿的头,却发现从前只能够到他小腿的小团子不知什么时候竟已长成大姑娘了。
晚间,姜宏回了房,见宋氏果真在清点一应田产铺子并一些古玩器具。
那些,都是她的陪嫁。
他挥手让春映退下,握住宋氏的手问道:“夫人这是在做什么?”
宋氏十分发愁:“嗯……我今儿着人出去打听了一番,这京中实在富贵,恐咱带来的银钱不够花用,我便想着将那些尚闲置的铺子什么的拿去……”
“家中境况居然已到了让你变卖嫁妆的地步,你我夫妻,这些事我却半点不知……是为夫不好。”
“说这些做什么,眼下你的仕途最重要,这些身外之物……”
“身外之物怎么了,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怎可花用妻子的嫁妆,这叫吃软饭。”
宋氏优雅地翻了个白眼,看着他:“说正事呢,别贫!”
“都收起来吧,你生了个天赋异禀的好女儿,替咱把院子都买好了……”姜宏只趁宋氏不备一把抱起她,低低地笑,“说来,阿芙和子衿都大了,咱们也该给他们添个弟弟妹妹了……”
“说什么呢,老不正经的……”
“为夫哪里不正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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