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同争（二）
晚些时候游园比试暂停下学后，姜清毓提上装着小猫崽的提篮就往山门冲。小猫崽已经饿得嗷嗷叫，她得趁天色尚早找户人家看能不能买头刚生了小羊羔的母羊。
山门下几株老槐树已经打了苞，雪白缀在嫩绿下头，一簇一串，星星点点的嫩绿花苞在四月和软的暮风里摇曳着、推搡着交头接耳，素雅的香气争先恐后钻入人的鼻尖。
姜清毓从去年入学时就惦记上的槐花饭可算有了着落。她放下提篮：“瑾娘，快点过来扶一扶我。”
四月真是一年中最好的季节，不仅好看的多，好吃的也多。
萧晗落后几步，转过山墙却见姜清毓攀上一块满是青苔的巨石伸手去够被花朵压得垂下来的槐花枝条。
“小姑奶奶你做什么，下来，当心掉下去！你要槐花做什么，哎哟你先下来，我寻人帮你摘！”
“我先摘一点，没事，赶着下山呢来不及了……”
“姜师妹萧师妹……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萧晗听声回过身来，见是下午才见过的唐未锡，唐未锡后头又还站着个将头扭向一边浑身不耐烦的唐初甯，顿了顿：“见过唐师兄，我们……闹着玩呢，让师兄见笑了。”
“哪里哪里，是师妹们率真活泼。只是女孩子家须得当心些，磕着碰着就……哎呀瞧我这，嘴笨不会说话，你们要采什么，我、咳……作为赔罪，若师妹们不嫌弃，我来帮你们采吧？”
齐莹也从后头追了上来，拿帕子拭了额上的薄汗，道：“多谢唐师兄，师兄好意我等心领了。只这是我们玩闹罢了，不摘也不打紧。”
萧晗忙拉着已折了两串白葡萄般槐花的姜清毓屈身一礼，匆忙中也没忘拎了装小猫的提篮：“多谢唐师兄，先行一步。”
再慢几步，让后头下学的大部队瞧见，她们就是浑身长三十张嘴也说不清了。
唐未锡欲言又止，又只眼巴巴瞧着三个小姑娘避他如蛇蝎一般远去的背影。
“瞧见没，人家可不想跟你扯上半点瓜葛，你还在发什么愣啊，还不走？”
唐初甯一贯不喜欢她们，哪晓得自家哥哥似乎着了魔一般。她一想到昔日看不惯的人或许会成为她的嫂子，就浑身不舒服。
“哥，走啊！”
“你再不走，我可走啦！”
“唐未锡你烦死人了！走不走啊？！”
往前赶了一段，将唐未锡甩到身后，齐莹实在走不动了：“阿芙，慢点慢点，我走不动了。”
姜清毓捏着两串槐花急得不行：“一会儿天暗下来……”
“我托人帮你先去寻了，你就慢点走，等咱们到了停驿少不了你的羊。你倒说说，你摘槐花做什么？”
“槐花啊……你们是不是都没吃过？”
萧晗疑惑，奇道：“槐花能吃？怎么吃？”
姜清毓笑笑：“其实这槐花是老百姓春日饭桌上的一道美味佳肴呢。加点盐和细白面上锅蒸了就是槐花饭，也可以打个鸡蛋再加点其他佐料烙成面饼，再吃不完的晒干平日里泡水喝，清热去火……未开的槐花拿滚水煮出汤来可以染布，据说是一种十分娇嫩的黄颜色，开了的花煮出来就是嫩绿色，煮开的汤汁收了还能做画画的水色颜料……”
齐莹没听明白姜清毓说的什么，但看她如数家珍的模样又忍不住好奇：“你都打哪里知道这些奇奇怪怪东西的？”
姜清毓却不知道如何说了，想了良久：“从前我在绥远的时候，许多穷人家都吃不饱饭，等到春日里野菜长起来的时候，就会进山去寻吃的，像是山菌子野菜野果，若运气好还能逮住野兔野鸡什么的打牙祭……回家路上都会采些槐花，也算一道裹腹粮食。唔，但是槐花还是很好吃的，你看这槐花蕊……”
姜清毓分出两小串槐花来，扯下一朵扒开兔耳朵一样的里层花瓣，揪出花蕊：“这个是甜的，可以生吃。”
萧晗和齐莹各接了一串，依样轻轻尝了尝。入口一股清浅绵长的草木苦甜味，真是甜的，竟然……还挺好吃？二人一时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于是对姜清毓方才讲的那些更有兴趣了：“阿芙阿芙，那明日我们早点出来，我寻人帮忙摘，摘了之后去你家里好不好？”
姜清毓明知故问，一副为难的样子：“你要做什么？”
“你不知道我要做什么，我挠你痒痒肉说不得你就知道了……”
萧晗看那二人一路打闹，才觉得难怪，一个唐未锡算什么。她这幅相貌，柔糯又灵动，娇媚又温婉，怕是没有哪个少年郎能忍住不动心。
但是唐阁老家……
到了停驿，没有旁人，只有一个小厮牵着一头高大的母羊等在齐莹的马车旁边。
萧晗打趣齐莹：“还是阿诺厉害，竟真找来头母羊。”
姜清毓回了家，率先找秋浓去挤了一碗羊奶过来，羊奶送过来的时候还是温热的。这小奶猫将将睁了眼，看起来都不足月，离了母亲，尚还不知怎么喝奶。闻见羊奶的香味，围着碗跌跌撞撞转了半天却不得其法。叫声何止惨烈了得。
这个，要怎么喂？
姜清毓犯了难。它算起来已经饿了两三个时辰了，再饿下去……
“姑娘，夫人来了。”
姜清毓蹲在桌案前抬头，着急：“娘，您快来看看，这小猫不会吃东西。”
宋氏走过来看了两眼，了然地拿手指蘸了羊奶伸到它嘴边，小猫就张了嘴，两个粉嫩嫩的前爪也搭了上来就着宋氏的手指头开始吮吸，就这样来回蘸取着喂它。
饿狠了的小家伙终于消停下来。
宋氏摸了摸雪团的耳朵：“阿芙你这是，从哪捡回来的小东西？”
姜清毓就把前因后果都说了一遍。
“原是如此。等明日我着人做一个它合用的漏斗来，喂起来就方便多了。”宋氏看向女儿，“不过阿芙，它太小又离了母猫，不一定能养得活……”
听得宋氏如此说，姜清毓咬了咬唇：“那，那我们也得试试，能活着……多好呀。”她又摸了摸它身上毛绒绒的背毛，“我给它取个名字，叫雪团吧？”
姜子衿方回来，寻到菡萏苑来，极不高兴。因为他阿姐今日为了一只猫崽子，没等他一道回来。方踏进院门，却听到阿姐在给猫取名字，心中更是愤愤。
“它黑得像块碳似的，叫碳球才应景呢，如何叫做雪团，哪有一放进碳堆里就找不见的雪团……”
雪团四个雪白的小爪子紧紧抱住宋氏的手指头，吮得十分欢实，好似听出了姜子衿语气里的不喜，吮吸的间隙里侧过头喵了一声。
姜清毓就顺顺它头上磕磕巴巴的毛：“雪团，咱不理他，快吃啊，吃了快快长大……”
这小猫崽看着实在可怜，宋氏也忍不住母性大发：“这小可怜儿的，乖乖在咱家啊……”
雪团好似听懂般，又喵了一声。
“阿芙，它能听懂呢！真聪明……”
“我就说它可聪明了，子衿还不相信。”
闻言宋氏温柔地笑笑，看了姜子衿一眼：“子衿还小，不懂这些也正常的。他不喜也好，玩物丧志，被你爹爹知道就该罚他了。”
“娘，您看，雪团睡着了。”
“我看看……”
姜子衿：“娘亲……”
我才可怜，我才可怜好吗！
逗了会儿猫，宋氏倒也没忘了正事：“下月初六文晏国公府老封君做大寿，给咱们家也发了帖子，届时咱们一家人便同去吧。”
“国公府？”
“是啊……”
想不到那位文晏师姐的动作居然如此之快，上午方与她说了此事，晚间她回来家里就已收到了请帖。宋氏感慨来京一年多了，现下可算是苦尽甘来，不复以前无人问津的惨状。
这倒确是好事啊。她入了报国书院，捡了一只小黑猫，还认识了许多前世不曾认识的好友……桩桩件件都与前世不同，这是一个好的开始啊。这辈子，一定会不一样吧？
“娘，您哭什么，这是好事嘛。大悲大恸伤身，咱得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自家人康健和美，日子从容舒心才是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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