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心乱

仙女庙前，目之所及处皆是一片废墟，姜清毓想到她们初来仙女镇那日夜里，仙女庙前灯火通明的祈福盛况，百姓仰望仙女神像时全身心的信仰祈盼，一时无限感慨。

仙女庙的另一边，换了墨色宽袖长袍的清贵少年肃着脸与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站在道旁交谈着什么。

少年那不食人间烟火的清俊模样引来好几个站在远处偷瞧的小娘子，兀自观望一阵后，三个水葱似的姑娘结着伴，满面娇羞地走了过去。

姜清毓蓦然忆起前世少年沉着稳重逼退流匪的画面，她屏了屏呼吸，心如擂鼓，脑海里又浮现出今生玄衣少年默然俯身为她清理手足伤口的画面……

隔着远远的长街，少女脸颊蓦然漫上红霞，如朝阳初升时粉红的云彩。

三个小娘子含笑跟那清俊少年搭了话，隔得太远看不真切，只见少年冷着脸低头说了句什么，身后三个姑娘脸色便齐齐一变，狼狈而去。其中身姿容貌最为出挑那个小娘子不甘心又回头看了一眼，看那少年已经几步走远了，不敢置信地瞪着眼，神色更为复杂，估摸是受了点挫折吧。

姜清毓面上笑意渐渐淡去，似乎想起从前的自己……心上蓦然一凉，回过神来放眼周围喧嚣热闹的世界，亦觉索然无味了。

她掩住眉间那丝突如其来的落寞，轻声问身边的弟弟：“子衿，若日后有姑娘欢喜于你，你当如何？”那声音很轻，被迎面而来的山风一吹便散了。

而姜清毓后脖子一凉，连打了三个喷嚏。

姜子衿心疼地催促：“阿姐，外头冷，赶紧回去吧。我去给你找辆牛车。”

姜清毓酝酿半天的情绪随着喷嚏打得烟消云散，再没时间多愁善感：“……好，那晌午回来用饭？”

姜子衿眼神突然就亮了亮，像一只小白兔看见了超级美味的胡萝卜。

“好，可是阿姐你手……”

“老规矩，我指挥，秋浓下厨啊。”

***

姜清毓抬脚进了院子，正见着翠翠草木皆兵地守着院子里那一大堆物件。

“……翠翠？”

“姜姐姐你们回来啦。”

“翠翠，婶子呢？”

“娘去山下帮忙了，中午不回来，说吃的灶间里都准备好了。”

秋浓便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包用油纸包裹着的核桃酥，招呼翠翠：“那翠翠快过来帮忙，今中午你姜姐姐要下厨做好吃的呢。”

小鸡炖蘑菇，竹笋炒肉，鱼头汤，红烧兔肉……另配上几个清爽可口的清炒小青菜，一桌饭菜便齐活了。

翠翠看得垂涎欲滴，再不愿在厨房待了，央着姜清毓教她写自己的名字，说村里几个上了学塾的男孩儿会写几个字总是显摆，牛鼻子都快顶到天上去了。

姜清毓笑应道，找了根树枝，在院子里一笔一划手把手地教她。

普通百姓家的孩子大多都不识几个字，在庄户人家看来，读书所需银钱实在是笔天文数字，而且多少人读一辈子书读到死也只是个白身，实在远不如家里添口壮劳力来得实在。

姜子衿回来时，身后还立着他盛情相邀的师兄姬辞。

那清泠泠不食人间烟火的人儿往这小院中一立，只叫人除了蓬荜生辉四个字便再想不到别的。姜清毓愣怔了一瞬，别开树枝站起身，略不自在地屈了屈膝：“见过世子殿下，不知世子要来……粗茶淡饭，招呼不周。秋浓翠翠，我们去后厨吧。”

面前这位，前世今生，做了她两回救命恩人。她自诩见过许多人终其一生也不能想象的瑰丽世间，重来一遭便定能活出个豁达通透的样子……实则如何呢，她仍深陷前世执念之中不得解脱，几番纠结挣扎，心里别扭难受极了。

且在仙女山里，这人将她的丑态看了个干净，不见时她还能当做若无其事，但乍然面对面……无处安放的尴尬如影随形。

姜清毓持首立着，衣衫翠绿，脂粉未施的小脸肌肤莹白滑腻，樱粉的唇紧抿着，略有一丝苍白。一头长及脚踝的青丝未着钗环，只拿淡色的丝线绑了……

嗯，看起来就好似一株清晨雨后的出水芙蓉。

少年眼神从姜清毓垂在身后的青丝上轻轻地移开，看向院中别处：“是我失礼不请自来，该请姜姑娘莫怪。”看着那头流云一般的青丝，他脑海里不由自主便浮现出山中少女娇憨的模样，甚至他犹记得青丝拂过指尖的触觉，一遍又一遍，像是在挠在心口上，挥之不去。

她手上尚还包着雪白的布条，他却晓得除了她手背上那道极深的口子，其余伤口应该已快痊愈了。

世子殿下之所以叫令人琢磨不透的世子殿下，便在于他内里思绪再乱，冷着一张脸，端出从容不迫的样子，也叫人看不大出来：“说来我们亦是同门，不必如此见外。若姜姑娘不介意，不必另备桌椅，如此便好。”

这副冷漠疏离的模样，好似山洞里的那一切，不过只是姜清毓自己做的一场梦。

世子殿下表了态，姜清毓也不再扭捏：“那便如世子殿下所言吧。”

只有姜子衿苦于维持随口撒下的谎言，轻咳一声提醒道：“阿姐你说什么呢，这是我们表哥。你是不是有些累着了，竟如此客气。用饭吧，等用过饭，阿姐再好好歇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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