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罗夫·特纳很满意手中枪械的重量,这是科学院最新研发的艾达-18型电弧步枪,镂空的修长枪身由乔丹&皮尔工坊的大师手工打造。
整体呈现着超前于时代的美感,扳机上方有一个导电金属棒,握把的内部安装着一个实验型蓄能电池,里面储存的巨额能量仅能供枪械发射一次。
这里是位于科坦城南部的皇家花园,往西就是通往科姆林王宫的国王大道,王室卫队在这里驻扎。
几座圆拱形的高大建筑是王室偏爱的金色与红色,宽大的操场上空无一人,南面是数千尺高的悬崖,汹涌的巨浪拍打在悬崖底部的狰狞岩石上,洗刷着仿佛不曾存在过的灵魂。
北面的钢铁大门处有两个卫队成员懒洋洋地坐在值班室里,抱着一袋子克朗数了一遍又一遍。
值班室的门外高高挂着一面绘制着王室徽盾的旗帜,金红色的旗帜在微风中无力地抽动着。旗帜下方树着一块警示牌:军事重地,闲人勿扰,擅闯者就地格杀。
一个穿着棕色短外套,深色短发蓄着杂乱胡须的男人穿过小径上的树荫,走到值班室门口上前敲了敲门,两个慌张的皇室卫兵慌乱的把桌上的钱币扫进钱袋。
快速地将钱袋藏进武器柜,其中一个卫兵带着些许怒意用力地打开门,对陌生人吼道:“什么事?快说!”
肤色有些暗淡像是码头工人的男人努力咧出一抹笑容,回答道:“我找特纳议员,开门。”
他一张嘴,露出上面一排整齐但尖锐的牙齿,声音像是秋天夜里凛冽的风吹过破旧满是洞的谷仓,让人不由得后背发凉。
卫兵半倚着门框上下大量着陌生人,皮靴上有些红色的泥点,手指骨节粗大,手掌粗糙,棕色的短外套里面是反复浆洗发黄的衬衣,语气轻蔑起来:
“这是王室卫队驻地,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你识字吗,好好看看。”手指用力的指了指门旁的警示牌。
“开门。”男人收起了笑容,没有丝毫感情的说道。
“你听不懂吗?我说你不能进去。”卫兵不耐烦地回道。
“开门。”男人的语气没有一点变化,冷冷地看着卫兵,像是在看一块分割好的肉。
“你是哪位大人的随从?”卫兵的语气软了下来,面前的神秘男人给他的感觉好像是面对着一位将军,空气中弥漫着压迫感。
男人没有说话,咧开大嘴挤出一个丑陋的微笑,嘴角抽动着,像是一头野兽即将发起攻击,毫不吝啬地露出锋利的獠牙。
“好吧好吧,你就从值班室进去吧,议员先生他们在悬崖边上。”像是在一场求偶决斗中失败的公牛,卫兵悻悻地让开。
刀锋般的海风顺着峭壁吹向天空,几只筑巢在峭壁之间的海燕顺势乘风而起,准备去皇家花园里觅食。
呲!
一道手臂粗的电弧沿着扭曲的轨迹划破空气,击打在一只海燕身上,电弧像是有意识般在几只海燕身上跃动,几只海燕在空中僵硬一霎那,向大海跌落,一股蛋白质烧焦的微妙烤肉味飘来。
一道巨浪刚刚拍过岩礁,缓缓退去,几个焦黑的物体落在岩礁上,眼珠从烧焦的头骨中跳出,只剩几根红色的神经连接。
眼睛从准星上移开,克罗夫·特纳对手中枪械的伤害很满意,随手将枪抛给身旁的侍者,转身走向人群,坐在躺椅上面色潮红的是治安署的班宁上校,此刻正仰头努力将杯中的剩余酒液倒入口中。
走向另一名侍者,侍者捧着一只精致的玻璃杯,里面是金黄色的液体。接过杯子,克罗夫·特纳开口继续说道:“接着,我把伯尔议员的小秘书拉进我的办公室,那里面有一间卧室,我将她脱的精光,捆住手脚扔在床上,嘿嘿。”
另一位官员兴奋的问道:“然后呢?”
“我只能说,她最后费了好大的劲才睁开眼,哈哈哈。”克罗夫·特纳手舞足蹈地激情描述着,说完意犹未尽地饮下杯中酒液。
随即走向移动餐车,抓起一只硕大的碳烤龙虾尾塞入口中,肆意地咀嚼着,红色的汁液顺着嘴角滴在平整光亮的花岗岩地板上。
“我不是你妈妈。”
一个陌生的低沉嗓音响起,像是老旧的马车轴承。
“你说什么?”
克罗夫·特纳不可置信地回过头,嘴角的汁液顺着下巴落在名贵的外套上。
“我不是你妈妈。”
一个穿着棕色短外套的陌生男人站在他身后,开口重复道。
“你是什么人?怎么进到这的?”
“我不是你妈妈,大象对小鸭子说。”
带着一丝莫名的笑意,陌生人继续讲着奇怪的故事。
“卫兵!”
“你的小儿子,3岁的小查理,最喜欢的睡前故事。”
陌生人平静地说道,克罗夫·特纳的嗓子像是被人狠狠掐住,呼喊的声音戛然而止。
“我不是你妈妈,大象对小鸭子说,你应该去找跟你长得一样的鸭子。”
“你是什么人?”
“你应该让法案通过的,特纳议员。”陌生人像是变戏法一样变出一只小巧的剃刀,拿在手里把玩着。
“法案的通过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你回去告诉他们,能进议会山的人没有胃口小的,我还需要一点时间。”
克罗夫·特纳的面色变得橘红,局促地解释道。
“你最好是,特纳议员。”
“小查理问我,我是不是他床底下的怪物,他一直确信怪物的存在。”
“ 我说不是,我是他的议员老爹没能通过法案后将他肚子剖开然后将尸体钉在大门上的怪物。”
手中的剃刀缓缓打开,冰冷的刀锋反射出刺骨的寒芒。
特纳议员失去平衡,瘫坐在地上。
“记住我的名字,特纳议员,我叫洛克,剃刀洛克,在地沟区人人都知道我是个信守承诺的人。”
说罢陌生人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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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威尔回到位于科坦上城区的家时,已是下午,日光正烈,象牙色的五层高联排别墅坐落于公园路435号。
这条街上多数是有名的艺术家和各个公司的高级工匠们,以及像威尔的父亲一样,试图用金钱跻身上流社会精英圈子里的暴发户。
科坦真正的精英们,像是议会的一级代表们和科学理事会的成员都居住在两条街以外的罗本街。
即使你不认识路,只要细心观察就能分辨出来,公园街上的建筑较新,但是用料还远远不如罗本街上最古老的房子;
公园街上你能看到醉醺醺的满身颜料的画家,脸上披着一层黑色薄纱身影曼妙的戏剧演员,而罗本街上只有一种人在街上步行,制服笔挺面色严肃的宪兵队。
厚重的黑色樱桃木门在身后关上,熟悉的淡淡雏菊与丁香的味道充斥鼻腔,这是威尔的母亲最爱的味道。
半间教室大的门厅有一半空间被一盏巨大的吊灯占据,那是威尔的父亲特纳议员从一位去世的老公爵遗产拍卖会上买来的。
显然这盏灯的原主人的门厅要大许多,但这不妨碍特纳议员每次都花半个小时时间向访客介绍这盏灯的历史,趣事,有多少帝国的工匠点着蜡烛细细打磨上面的一颗颗水晶,为此数十名工匠失去了视力,以及自己在买下这盏灯时是因为它的艺术价值,那是无价的。
威尔痛恨这间屋子,光滑得能看见自己倒影的冰冷大理石地板,那张昂贵的羊毛地毯,丑陋突兀的吊灯,痛恨屋子里面竟然奢侈地装了一台一架电梯,痛恨楼梯扶手上金色的浮雕装饰,没有任何理由,他就是感到不自在。
这里总会使他想起父亲,地毯,吊灯,装饰都代表着父亲差劲的品味和逐渐膨胀的自尊。
他怀念小时候,三个人挤在鲁尔的工厂顶楼,吵闹的巨大机械碰撞摩擦声仿佛永远都不会停止,但母亲总会轻声哼唱《克鲁吉山》安抚他,那是她的家乡的小调。
狭小低矮的房间只有一扇圆形的假窗户,他母亲用木条做了一个假窗户,因为工厂区没有太阳,也不需要窗户。
窗边的花瓶里永远是一束雏菊和几朵丁香,父亲每天第一个上班,所有工人都走了之后才下班,整日跟工人们待在一起沾上的劣质烟草味也没能减弱拥抱时的温暖。
比起这里,他更愿意待在学院的图书馆,纸张轻轻翻过的声音,陈年的墨水味道。当然不是父亲命令他学的枯燥的贸易学著作,而是这片大陆的历史,各地的风土人情,以及历史的古老帷幕之下隐藏的诡秘知识。
提到诡秘知识,玛丽安·瑟金斯这个名字浮现在脑海,威尔感到一阵眩晕,右边眼眶内侧仿佛有一根针从眼睛深深没入脑袋。
沿着扶梯走上三楼卧室,路过几名略显诧异的佣人,他打了声招呼闪身躲进自己的房间。
小心关上门,威尔猛地扯动脖子上的领带,像一只发狂的野兽般胡乱撕扯脱下全部衣服丢在地上,走进盥洗室对着镜子仔细检查起自己的身体。
镜中的躯体清瘦而匀称,检查完手臂的双腿之后威尔转过身使劲试图看到自己的脖子后面,那里有一块硬币大小的红色凸起,周围的血管像是冻伤般呈现蓝紫色的网状。
上午在治安署审讯室里,他有一件事没有完全坦白。
自他醒来那一刻起,一种莫名的感觉遍布着他的身体,在他的皮肤下,血管里,每一处毛孔,都好像有一只小虫子在一点点蚕食着他,尤其是脖子后面的位置。
但他有一种陌生不知从哪来的直觉告诉他,绝对不能被人发现,这会使他惹上更大的麻烦,但好在那位恶魔般的巡夜人对他使用了药物,使他的身体知觉大幅下降,否则他一定无法长时间控制住身体的颤抖。
再次醒来时,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停止了,但是变成了一种异样的感觉,好像有一只多足的虫子趴在他的脖子上。
但那位巡夜人二话不说将一枚质地神秘的徽章按在他皮肤上,那一瞬间,身体失去控制,仿佛同时置身地狱的岩浆与雪山的峰顶,剧烈的痛苦使他连声音都发不出,但他的脑海里仿佛有一道尖锐的嘶喊与他的灵魂融为一体。
等等。
威尔感觉自己的眼皮在不住地打颤。
凑近一点,威尔没有感到太多异样,但是镜子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的眼皮下蠕动。
拨开眼皮,布满血丝的眼球上什么都没有。
但是仔细观察可以发现,眼球上的血丝似乎在动,那根本不是什么血丝,而是一团虫豕!
威尔惊慌失措,想要伸手去抓,却戳到了自己的眼睛。
对着镜子再看,成团的虫豕从眼眶里爬出,快要覆盖他的五官。
冲出盥洗室,粗暴地打开书桌抽屉,拿出一把精致的银色拆信刀。
威尔喘着粗气,一股难言的恐惧摧毁着他的理智,想要将拆信刀插进自己的眼睛。
接着他看到了拆信刀表面倒影里的自己,头发散乱,血丝遍布眼球,只是血管,并没有什么虫豕。
他现在好像是诗歌里描绘的地狱里只是活着的躯壳,没有意识,只有痛苦与疯狂。
拆信刀脱手落在地上,威尔坐在地上抱头无声的痛哭,张大嘴静默地哭喊。
残存的理智无意识地竭力拖着瘫软的身体回到家,一直到刚才,直到他看到幻觉才崩溃。
威尔用力咬住自己的手臂,牙齿在手臂上留下深深的牙印。
这一夜经历的事情完全超出了他对现实的认知,那些形态各异的异教徒和怪物,赤裸着身体来回抖动状若癫狂的女孩的笑容,火焰组成的符文,无比真实的炼狱场景。
如果说这对他来说如同置身炼狱,那么那个持枪疯狂杀戮的男人就是死神本人,玛丽安·瑟金斯死去时尸体就躺在他身边,脸上还挂着那副陌生的希冀微笑,胸口的大洞潺潺流出带泡沫的暗红色血浆。
而现在,他几乎可以确认,他体内有着,或是曾经有过什么外来的,不可名状的纯粹的邪恶存在。
他不能够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那名巡夜人留给他的印象太深,如果被她知道真相,威尔相信她在把他穿在木桩上时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缓缓站起身,冲回盥洗室拿肥皂拼命刷洗着身体,试图将一切外来的肮脏洗刷干净,混浊的眼泪混合着肥皂泡沫淌满盥洗室的地板。
片刻之后,换好室内便服的威尔走出房间,头发整齐地梳理至耳后,一丝不苟。
沿着楼梯上到四楼,轻轻敲开房间门,房间里阳光充足,中间是一张大床,床上躺着一个人,呼吸微弱而均匀。
威尔走到床边,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轻轻握住床上人的手,柔声道:“母亲,我回来了。”
床上躺着的是威尔的母亲,杰奎琳·特纳,身上穿着丝质的宽大连衣裙,佝偻的面庞勾勒出有棱角的骨骼,依稀可以看出年轻时的美貌。
她平躺在床上,双眼瞪大,一根管子从床边的仪器一直延伸到她的嘴里直到胃部,口水淌出流在枕头上。
身体各处插着数十根细长的管子,连接着床边一台硕大占据整面墙壁的仪器,红色的血液在管子中不停流动输入她的身体。
听到威尔的声音,她的手指不可察觉地动了动,双眼依旧无神,这个状态已经持续了三年。
三年前刚刚诞下二儿子的她才从生产中恢复过来,按照多年的习惯下午去鲁尔码头买花。
回家的路上被一群暴徒抢劫,腹部被捅了三刀,半小时后才被人发现送到医院,由于失血过多脑部死亡。
自那之后一直靠着血疗和流体食物维持生命,每天由两名佣人轮流看护,血疗仪器每天消耗着大量的血液,这些特殊的血浆极其昂贵,特纳议员每个月要花数万克朗收购血浆。
但这是威尔的母亲,在他的记忆中永远拥有着可靠温暖的怀抱。
拉着母亲的手,坐在床边,威尔低声唱起母亲家乡的歌谣:
“那是在春天的时节,小鸟儿们在歌唱,
沿着远处婆娑的海港,我不经意间竟迷失了方向,
画眉鸟柔和的唱着歌,还有那娇媚的紫罗兰竞相开放,
。。。。
你要知道即使离开,我只会更强烈地爱你,
我要去一个遥远的国度,去寻觅一片土地,
来抚平灾难给我们带来的所有创伤,
。。。。
如果你躺在床上正思考着死亡,
爱之神的目光,将你的忧伤带到我身旁,
。。。。
所以永别了吧,我可爱的克雷吉山峦,我曾漫游数次的地方,
我以为从我孩童时期起就不会再和你分开,
而如今我们却航行在荣誉和重生的海洋里,
沿着铎立安海岸,美丽的船儿在航行*。”
他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轻轻哼唱着,就像他小时候害怕黑暗时她对他唱的那样。
一只稚嫩的手推开房门。
“我不敢相信我会这么说,但我对你不止是失望,威尔·特纳,你还知道回来啊,”
6岁的莉莉·特纳穿着小碎花裙子,两条辫子气呼呼地甩着,双手交叉在胸前,操着一位母亲的语气对威尔说道。
“威尔,”一只小脑袋从莉莉身后钻出,只有莉莉一半高的查理·特纳看到威尔眉开眼笑,张开双手想要拥抱他。
威尔冲过去紧紧抱住两个小小的身体,头埋在两个小脑袋之间。
莉莉刚想说什么,感觉肩上有些湿润,若有所思地拍了拍哥哥的背。
查理什么也不懂,张开肉乎乎的小手握住威尔的手指。
————————
晚饭时间,特纳议员跟三个孩子一起在长餐桌上吃晚饭。今天的晚餐是煎鹿肉,柠檬煮洋蓟和韭葱土豆冷汤。
克罗夫坐在桌首,三个孩子坐在他的左侧,但是右侧也摆有一副餐具。四人在沉默中进食,即使是三岁的查理,也安静的吃着女佣喂的汤。
威尔低头假装专心对付面前的鹿肉,趁女佣喂弟弟喝汤的时候偷偷瞥向父亲,父亲一定知道他昨天进了治安署,但是到目前为止都没有开口,威尔害怕被父亲看出什么,也没有开口。
克罗夫似乎没什么胃口,喝了点餐前的汤就站起身来,不知为什么,威尔感觉今天父亲的背影似乎佝偻了很多,仿佛一夜之间老了许多。
“吃完饭到书房来,我有事跟你讲。”没有回头,克罗夫平静说道,说罢走出餐厅。
该来的总是会来,坐电梯来到五层,推开一扇侧门进入书房。
说实话,这个房间让人很难将之与书房这个词联系在一起,简单的说这个房间里没有一本书。房间两侧有两个巨大的书柜,里面堆满了厚厚的账本,它们按照日期时间和名称被仔细地分类放置在格子里。
地上铺着厚重带有彩色花纹的波尔加样式地毯。地毯边缘是一架仿古的老式书桌,就是那种两侧是三层抽屉,桌子的边缘有着意味不明曲线的老式书桌,书桌后方的墙上有一副竖起的巨幅油画。
数十名戴着巨大的带翼覆面盔,身披金甲背生白色双翼的天使位于画面的上方挥舞着手中带有雷电光芒的利剑,与数十头长着弯曲的双角长着血色肉翼的恶魔战在一起,似乎是在将它们赶回画面下方幽黯的黑色深坑。
桌子上只有寥寥几样事物,一个粗糙的泥瓦花瓶,里面插着几朵雏菊与丁香,一份今天的报纸《号角报》。
头版上用骇人的大写字体写着——《失踪人数还在上升》,紧跟着是两行小字——三个月内鲁尔失踪人口107人,其中93名为14周岁至17周岁的青少年。
克罗夫·特纳议员正埋头研究一本砖块厚的账本,上面详细记录着他名下一座钢厂的本月盈余,结算的数字颇为乐观,但克罗夫不易察觉地叹了口气。
威尔走到书桌前,低下头一言不发,静静站着等待。
随着克罗夫翻至最后一页,他长出了一口气,终于抬起头望向自己的大儿子,他点了点头示意威尔坐下,深思片刻开口说道:
“我相信科坦,科坦帮我发家,我按照科坦的习惯培养我的孩子,我给你们自由,但也铭记不要给家族蒙羞。”
“我发誓,父亲,一切都是一场意外,那个女孩对我下了药,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但我绝不会做任何会使家族蒙羞的事。”
家族两个字对于即将成年的威尔来说身份沉重,他竭力为自己辩解着,在审讯室里都不曾如此激动,因为他知道警察不能把他怎么样。
也许不愿承认,又或者是年轻人该死的自尊,隐隐约约明白他现在所拥有的生活,未来所能拥有的一切,以及审讯室里的特殊对待,都来源于面前这个跟自己有几分相似但是十分不同的男人。
“什么都不记得了?他们有伤害你吗?”
威尔从不愿承认,但面前这个男人确实关心他。
“没有,我回来之后对着镜子检查过,没有什么伤痕。”
说话时威尔避开父亲的眼神,领子下的后颈似乎在隐隐发烫。
“治安署呢,神殿的人有没有殴打你。”
“没,但是他们给我喝了一杯毒茶,有那么一瞬间我真的以为自己会死在那。”
“一杯茶,哈,巡夜人越来越心慈手软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父亲。”
“我说他们越来越心慈手软了,这不是什么好事,因为我们身处一个黑暗的时代,儿子,而一直以来将黑暗与罪恶堵在科坦和鲁尔之外的,就是三神殿。”
“黑暗?你是说罪犯吗?不管是巡夜人还是治安署都根本奈何不了他们,无论他们做了什么,往鲁尔一钻就没人能找到他们。”
“我在你这个年纪可没这么天真,不过,那是有原因的。”
威尔看起来跟年轻时的克罗夫一摸一样,生活在美好的泡沫中,对这个世界的残酷与无情一无所知,在乎着无足轻重的小事。
只有他的眼睛,那是她的眼睛,像一把小刀,勇敢坚强。如同铎立安海岸温暖的海风,温柔吹抚他苍老的心脏。
“坐下,你要记得你说过的话,不过这不是今天我想要跟你讲的事情。”
“是,父亲。”
“我要给你讲一个故事,关于我和你母亲是怎么来到科坦的。”
合上身前厚重的账本,封面下是一把手掌长精致的黄铜匕首,匕首的铜护手上刻着两个潦草字母,印记快要被抹平,应该是时常被人拿在手里端详。
K&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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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克换上了一身讲究的礼服,头上戴着高礼帽,一根常见的硬木手杖夹在腋下,身上散发出柏木和安息香脂的气味。
步幅高昂地穿过公园路,余光不经意地瞥了下其中一桩建筑,迎面让过一位面覆黑色薄纱的女士并轻轻抬起帽子致意,活像一位真正的绅士。
走过两个街区,来到中央广场旁的一幢建筑处。
大理石结构的建筑不经意地融入周围同样结构的店铺,只是这桩建筑没有招牌,只有一只巴掌大的黄铜名牌钉在深色大门旁——康德俱乐部。
一名穿着不合身滑稽红色制服,戴着一顶仿军队样式帽子的年轻人笔直地站在门前,身前是一只精致的柳木柜子,柜子上面放着一张羊皮纸用来登记来客的信息,旁边是一盏小型手提灯。
一辆略微陈旧的蒸汽机车停在他面前,接着一具肥硕臃肿的躯体蠕动着从车上下来,同样的鲜红色滑稽制服在她身上像是一块红布包裹着一只木桶,开蒸汽机车的女人将手里的操纵杆/钥匙往年轻人怀里一塞,接着倚身靠在柳木柜子上,从抽屉里抽出一只羽毛笔把玩着。
“今天轮到我做迎门,波茨太太,”年轻人有些不满,抱怨了一句,可是身体却走向蒸汽机车准备帮波茨太太停车。
俱乐部的员工施行轮换制,每个人每周都可以轮到一次做迎门,帮俱乐部的老爷们停车,看马,拿行李都可以获得不少小费。
波茨太太在这家俱乐部资历很老,俱乐部的股东们都认识她,所以她可以肆无忌惮的偷懒和抢走有油水的差事。
好像听到了什么恶毒的诅咒,波茨太太涨红了脸,喘着粗气,短小脖子上的喉结像蒸汽引擎的气泵上下匀速抖动着,扯着嗓子大声喊道:
“你这个没教养的东西,让我一次怎么了,每个人都知道我膝盖的老毛病,我已经在这间俱乐部干了四十年苦活,你才多大,就不能让让我吗,现在的年轻人真的一点苦难也不能承受,呸。”
“好了好了波茨太太,少说两句吧,我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我这就去给你停车,”
爬上老式蒸汽机车的顶部驾驶位置,将手中的操纵杆插进一出机簧中,使劲往下按了按,引擎发出一连串痛苦的摩擦声,轻轻抖动了起来。
波茨太太停下咒骂的声音,抬手抚了抚胸前紧绷褶褶皱的制服衣领,清了清嗓子,再次倚靠在柳木柜子上,如同一位旗开得胜的将军,戎马半生后荣归故里,惬意坐在家乡小院里的躺椅上,回味胜利的滋味。
天空渐渐暗淡,马路两边的街灯缓缓亮起,洛克穿过街道,跟随着蒸汽机车走进了俱乐部侧面停放车辆和马匹的花园。
年轻人停好车,跳下驾驶位,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块手帕,拍了拍轮毂上的少许泥土,又随手擦了擦车身侧的扶手。重新拔出机车的操纵杆,心情见好,吹起了口哨。
“你为什么让她跟你那样说话?”
一个令人不适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年轻人转过身去,一位穿着得体蓄着短须的绅士站在他身后,不过他同俱乐部里的老爷们不太一样,虽然掩饰的很完美,但他的眼中有着动物般的野性。
“呃。。。您是俱乐部的会员吗,先生,还是来俱乐部找人。”年轻人本能地哆嗦了一下,随即想起自己的身份,回答道。
“你叫什么名字,年轻人?”洛克低声问道。
“杰瑞,杰瑞·汤普逊,先生。”
“杰瑞先生,先前我问你为什么让那个老妇人那样同你说话,我能看出你是个体面的年轻人,没准儿还上过公学,对吗?”
一名体面的绅士,见到了不平,正义地上前询问。杰瑞猜测着,甚至有些受宠若惊,通常没人会在乎他的感受。
“您怎么知道?呃。。。其实波茨太太人不坏,她有时候还会给我带午饭,她就是嘴巴恶毒了一点,可能因为她腿上的毛病,长久的疼痛很难保持好心情。”
杰瑞一点都不喜欢波茨太太,但他不是个口无遮拦的人,他也不想惹什么麻烦。
“那我刚刚听到了什么?她咒骂你没教养,难道你的尊严一文不值吗,杰瑞?”
洛克目光凌厉,义正言辞的质问杰瑞。
“这份工作对我很重要,我的母亲得了肺病,我妹妹明年想要去公学读书。波茨太太她是资深员工,俱乐部的上一任主人,现在的雇主父亲还在的时候她就在这工作了,”
杰瑞语气带着几分怨怼,洛克十分擅长拿捏他人的痛处。
“而且她还抢走了你的肥差,对吗?你就任由她这样盘剥你?”
“我还能怎么办?”
没能发现这位陌生绅士似乎有些过于热心,杰瑞脑子里现在全都是对波茨太太的怨恨,今天他本来能多挣几枚克朗,这些钱他可以给母亲买些药汤,至少让她咳得不是那么厉害。
听到回答洛克沉吟了几秒,望了望杰瑞身后的蒸汽机车,调整了一下帽子和手杖,低声对杰瑞说:
“从前有个人对我不尊重,他也驾驶一辆这种老式蒸汽机车,我把通往驾驶座的台阶松了松,那家伙摔伤了腿,在家躺了整整一个月。”
说罢,昂首走出花园,脸上挂着满意的笑容,但从杰瑞站的位置看不到。
杰瑞站在原地,面色阴沉不定,握紧了手中的操纵杆,内心挣扎。
走出花园洛克直奔俱乐部正门,波茨太太依旧懒散地倚靠在柳木柜子上。
“女士,我刚经过停放车辆的花园,看到一个年轻人正在破坏一辆蒸汽机车。”
洛克收起笑脸,再次带上正义的面具。
这个时间俱乐部的老爷们都回家了,唯一的一辆车是波茨太太自己的,俱乐部微薄的薪水供她和丈夫生活已经十分艰难,她可负担不起昂贵的修理费。
从衣襟里摸出一把老旧小巧的左轮手枪,那是她年轻的时候买的,因为经常上晚班,她需要它带来的安全感,波茨太太迈着小碎步奔向花园。
洛克站在原地,过了许久,花园传来一声尖叫和一道局促的枪响,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意犹未尽地回味了半晌,走进了康德俱乐部。
沿着楼梯往上,经过二楼的窗户,窗户外面是花园,昏暗的花园灯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一名年轻人捂着右腹,另一只手举起一根金属杆,不停击打着地上已经失去意识的中年妇人。
走上二楼,洛克停在一间会客室门前,轻轻敲了几下。
一名侍者从里面将门打开。
“晚上好,伯爵阁下。”
会客室内的壁炉前,一名身着丝质睡袍,满头银发的男人窝在舒适的高背沙发里,一手捧着一杯鲜红的液体。
男人回头望向洛克,没有起身。
“晚上好,我的风险管理人。”
薄薄的嘴唇勾勒出一抹明亮的笑容,露出两根沾着红色液体的微长牙齿。
*爱尔兰民谣《Craigie Hil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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