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
下班后的马尔克斯带着一身疲惫来到蒙提家,他反复确认自己的位置,因为这里看起来同五天前完全不同。
正门和所有窗户都被封死,双层窗帘使人无法看到屋子里面。
从侧面的铁门进入,与之前温馨舒适的小屋风格截然相反的,奢华装潢的宽敞房间映入眼帘。
水晶吊灯取代了黄铜煤气灯,陈年的木地板涂上了松脂光泽的蜡,上面还铺上了一块巨大的羊毛地毯,布沙发换成了带黄铜扶手的皮质沙发,客厅中央是一台赌桌。
客厅一侧的房间被打通,现在是一整块黄楠木雕成的吧台,吧台后是填满一整面墙的酒瓶,几个穿着连体工装的人正在用柔软的鹿皮把酒瓶擦的发亮。
一名穿着朴素的年轻男孩正在角落对付一口大锅,里面的油脂传来银盏花的香气,这种香气被草药师们和赌场老板们所偏爱,其特殊的味道可以使人放松,很多赌场喜欢将其制成蜡烛,放在通风口,闻到这种味道的赌客通常会更容易下大注。
一个女孩抱着双腿,整个人蜷缩在沙发里,手里拿着一沓扑克,双眼望向天花板,手中的扑克上下翻飞,嘴里念念有词:“发牌速度慢一些,有钱的牌手不喜欢发牌太快。。。前几轮让蒙提赢,然后是。。。”
她从身体下方抽出一张写满字的小纸条,迅速撇了一眼,继续默记着:“艺术品收藏家,接着是船队老板,每个人都有高光时刻,转移目标的注意力。。。。”
女孩右侧的沙发上,一名老人正跟一个手臂上有纹身的男人练习着什么,老人坐在沙发上,一手捂着胸口,一只手颤颤巍巍的举起,轻轻一抖,一把设计精巧的小型手枪从袖口里探出,老人扣下扳机。
对面的男人随即面朝下倒在地上,然后迅速跳了起来,两人开始讨论倒地的角度。
一名留着漂亮金色秀发的男人一只脚踩在矮凳上,手里拿着一沓纸,他说了什么,然后沉默,等情绪酝酿至巅峰时,珍珠大小的眼泪夺眶而出,他丢掉手里的剧本,扑到面前的肥胖女人怀里嚎啕大哭,肥胖女人抱住他轻声安慰的同时还不忘调整他头发的角度。
接着两人迅速分开,金发男人捡起地上的剧本,开始从头念台词。
望着眼前荒诞的一幕,马尔克斯的大脑几乎快要停止运转,然后目光被房间中央针锋相对的尖酸刻薄吸引了过去。
“这个部分的处理太偷懒啦,蒙提,你就这水平?”
“三流侦探没资格评价我的剧本。”
“可是我是诱饵啊,怎么一句台词都没有?”
“诱饵也配有台词?你看过戏剧没有,乡巴佬?”
。。。。。。。
马尔克斯抚着额头走向两人,开口道:“这是怎么回事?”
蒙提刚想说什么,就被凯德打断:“我们打算演一出戏,让达莉亚以为自己走投无路了,因为达莉亚与议会以及很多王国高层都有密切的联系,只是单纯地将她抓起来完全无法威胁到她。”
“所以我们想让达莉亚觉得自己最重视的牌局毁了,然后你以治安署的身份向她提出一份交易,以洛克的行踪换取对她的不起诉。”
点了点头,这个计划看似荒诞,但确实可行。马尔克斯问道:“可你怎么知道达莉亚会答应?”
“因为我判断她的赌局实际上有严重的债务问题,一场完全失控的大赌局可以压垮她的资金链。”凯德自信道。
“你的依据是什么?”
“我之前有跟你提过,她在一个混乱黑暗的行当里试图做一个圣人,目前为止我从未听过达莉亚有过暴力收账的传言,而她的客人都是一掷千金的好手,这里面不可能没有坏账出现。”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这无法击溃她呢?”马尔克斯沉吟一下,再次问道。
“那正好,如果谈判失败,我们给她一个机会逃跑,她一定第一时间去找洛克报告赌局的事。”
蒙提懒得继续听两人对话,这本身就是他的计划,他还有事,今天下午还得去一趟中介公司和马车租赁公司。
他从衣架上拿下一套用料考究的礼服,套在身上,走到门边时脸上已经多出了一条粗重的大胡子和金丝框眼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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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套被揭去后,达莉亚花了数秒去适应房间的光线。
这是一间鲁尔随处可见的老旧房屋,裸露的砖墙和封死的窗户完全无法判断所在位置。
一盏昏暗的手提煤油灯放在面前的木桌子上,空气中飘散的灰尘悬浮聚散。
对面是一个留着淡金色短发的中年男人,昏暗的灯光只能照亮他半张脸,却也能看到他的目光,如同看待猎物的目光。
他坐在椅子上比达莉亚高出一头,外套挂在身后的椅背上,胸前马甲上挂着的代表王国治安署的神圣三角使达莉亚瞳孔微微放大。
沉默。
两个人都没有开口说话,对决从她醒来的那一刻就开始了。
马尔克斯的身份呼之欲出,通常坐在他对面的人看到那枚醒目的标志后即使第一时间可以保持镇定,但内心的不稳定和心虚会将破绽慢慢放大。
但达莉亚是少数不怕警察的人,不是指她是一个犯罪集团的高层,而是她曾经过系统的训练,训练的目的就是找出证人席上坐着的警察的破绽。
她曾是一名实习律师,曾无数次坐在助手席上旁观身旁的导师用晦涩的法律条款和离奇的案例一点一滴击溃原本自信满满的警察。
气氛陷入凝滞,两人心里都清楚,击溃一名律师/犯人/警察的第一步是等,等对方先开口,先开口问问题的人往往是言辞对决的守方。
但达莉亚毕竟从未真正做过律师,她无法不顾及牌局上发生的事,桌子下方的双手不由自主的相握,手铐发出细碎的声响。
“这不是治安署,这也不是一场符合规定的审讯。”达莉亚平静开口道。
马尔克斯没有立刻回答她,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一个厚笔记本,摊开在面前,笔记本里夹着一支黄铜墨囊钢笔。
“我知道你是谁,达莉亚女士,请陈述一下从昨天傍晚开始都发生了什么。”
两人都用不算提问的方式将问题抛出。
“你需要加强一下你的审讯技巧,警官。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达莉亚费力地抬起被铐住的手,整理了下挡住视线的头发。
“七名你的客人死在了‘蝰蛇与大丽花’牌局上,你是唯一的生还者,能解释一下发生了什么吗?”马尔克斯将双手交叉在胸前。
“你的名字,警官。”
“我是马尔克斯·雷德克里夫中尉,隶属于王国鲁尔治安署刑事组。”
“你的级别不够,我要求同你的上司对话。”达莉亚用十分平静的语气应道。
“你没权利决定我的级别够不够,王国的律法说了算,这一点你应该比我清楚。”马尔克斯的视线停留在达莉亚脸上,丝毫没有对女士的尊重,他不在乎。
“我不知道的事情无法回答。”达莉亚轻轻咬住下唇。
“赌局的经营状况怎么样?”马尔克斯挑了挑眉毛,问道。
“你没有在抓捕后立刻带我去治安署,你在怕什么?”达莉亚突然展现出明亮的笑容,散乱的头发与咬破的嘴唇构成动人的画面。
“我从未提到过要带你回治安署。”
出乎达莉亚意料的答案,她并不怕去治安署,她有几名熟客在那。
“你想要什么。”达莉亚的语速加快了。
“据我所知,‘蝰蛇与大丽花’这个鲁尔最成功的地下赌局是你一手建立,你一定很自豪。”马尔克斯没有回答她,而是开始自说自话。
达莉亚没有说话,呼吸的间隔开始变短。
“辛苦几年建立的事业,就这么没了,你的老大会怎么奖励你。”
达莉亚的肩膀开始不易察觉地微微颤抖。
“既然你跟洛克的合作关系到此为止,我们做笔交易吧。”
达莉亚沉默不语,死死地盯着马尔克斯的脸。
许久,她才开口道:“你想知道什么?”
“洛克。”
达莉亚笑了,好像突然放松下来,笑出了声,同时右手用力握住左手拇指,用力向下压,细微的骨节脱臼声被笑声盖过。
“你想知道关于洛克的什么?”达莉亚笑着说道。右手手掌抵在木头桌子一根凸起的木刺上,用力一撑。
没等马尔克斯说话,达莉亚将右手举过桌面,可怜地冲马尔克斯展示:“可以让我包扎一下吗,你的破手铐有些锋利。
马尔克斯上下打量着她,沉默不语,然后走到门旁敲了几下。
一个警员打扮的年轻人打开门,马尔克斯让他去找点绷带,年轻人点点头,两人不易察觉地交换了个眼神。
几分钟后马尔克斯丢给达莉亚一卷绷带,回到位置上。
达莉亚单手将绷带在手上缠了几圈,同时双脚从高跟鞋里抬起,赤脚踩在老旧翘起的木地板上。
“他在哪?”马尔克斯话音刚落,达莉亚左手从手铐里脱出,双手撑着椅子,一脚踢在桌子边缘。
桌子撞到马尔克斯胸口上,笔记本上的钢笔滚向达莉亚,被她右手接住。
马尔克斯离桌子太近,无法站起身来,门外的年轻警员听到声音冲来进来,大步走向达莉亚,马尔克斯只来得及挤出一个字:“别。。。”
达莉亚双手各拉住绷带一端,快速缠在年轻警员脖子上,双手交错用力一拉绕道警员身后,膝盖用力撑住警员的背,手中的钢笔顶端顶在他脖子上。
马尔克斯试图站起来,达莉亚迅速将钢笔刺进警员的肩部,又拔出来再次顶在他脖子上,冲马尔克斯喊道:“别动!”
马尔克斯缓缓站起来,向达莉亚靠近。达莉亚拿钢笔的手使劲压了一下,警员的脖子流出血液。马尔克斯无奈只好停下。
两人僵持着面对面一点点走到屋外,黎明还未到来,接着煤气路灯的光芒可以看到,一辆常见的雇佣马车从远处驶来,伊莉丝站在路中央逼其停下。
达莉亚挟持着警员走到马车一侧,将门打开,狠狠地将警员推倒,转身上车,一只赤足踩在马车台阶上。
马车厢内伸出一只左轮手枪。
达莉亚的瞳孔瞬间放大,“加图。。。”然后右侧额头出现一个血洞。
躲在路边马车里的凯德和蒙提从马车上冲下来,打掉加图手中的手枪,将其按在地上。
天色微微发亮,达莉亚躺在石板路中央,深色的血液晕成一团,像是马路对面墙上的图案。
一朵娇艳欲滴的黑色大丽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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