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提议你是否接受?”
坐在对面的女人面容模糊,但手掌异常清晰,干净的手指夹着半根燃烧的卷烟,滤嘴处被染成红色。
“这样我就能避免被起诉和坐牢?”她的声音空灵,仿佛从远处传来。
“我恐怕不能保证什么。”马尔克斯默然。
她深深的吸气,吐出一团烟雾,浓雾填满整个空间。
“出庭时我要穿上自己的衣服,这是唯一的条件。”
“我不明白。”
“我有一条裙子,买来打算上庭时穿,一直没有机会。”
不管人类发展至何种程度,思维模式永远是部落式的,人们会从你身上的皮毛判断你的身份地位和价值。
马尔克斯沉吟半晌,“这没问题,上庭后我可以帮你争取次要角色减分。”
次要角色减分,庭审时法官会根据证据和检方的量刑建议将被告人分为主犯和从犯,一般来说只要犯人如果没有明确证据证明是主犯,并且积极配合调查还给予警方协助,减刑是可以考量的。
“我不会允许你这么做。”
“为什么?”
“因为这不是事实。”
“这不是你显摆你事业成功的最佳时机。”
“这当然是,我花了很大功夫确保没人能将牌局从我这夺走。”
“那你将会面临十五到二十年的监禁。我想我用不着提醒你王国监狱的居住条件。”
“我不会允许任何人,任何人以任何理由贬低我的事业。”她的声音飘渺而坚定。
“你还想享受生活吗?你还想拥有孩子吗?”
“牌局就是我的孩子。”
马尔克斯无言。
“废话说的够多了,洛克就在。。。。”
廉价雇佣马车缓缓停下,轮圈碾过一粒石块,靠在门上打瞌睡的马尔克斯猛然惊醒。
自从从巡夜人退出以来他一直过着相对平稳安逸的生活,虽然在治安署不免会碰到谋杀、抢劫以及各式各样的罪犯,但跟巡夜人的工作内容相比,这简直是度假。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被梦魇困扰,只是这一次,马尔克斯说不清是内疚还是什么样的情绪找上了他。
达莉亚的死他无能为力,没有人能够提前预料到一个精神失常濒临破产的老客户一直在跟踪达莉亚并试图杀害她。
只要上了赌桌,品尝到一丁点那美妙的滋味,不管赌术高低,身家大小,不玩到倾家荡产,谁也别想收手,这道理同样适用于庄家。
凯德和马尔克斯走下马车,马车夫拿上钱逃命似的飞快驶离,留下两人在傍晚的冷风中缩着脖子。
这是一条鲜有普通人经过的街道,街道两旁堆满了垃圾和碎玻璃,三五成群的帮派成员散布在街道各处,他们用废弃的工业原料桶生起篝火,脚边是东倒西歪的空酒瓶和可疑的药品包装。
一栋像是老式剧院的三层建筑是这条街上唯一有灯光的房子,巨大的辉光管扭曲拼接成一个醒目的招牌——搏击俱乐部(Fight Club)。
建筑物敞开的破烂大门传来震耳欲聋的叫喊声,欢呼声,隔着街道仿佛能闻到那股汗味夹杂着酒精的味道。
两人走过脏兮兮的街道,脚下发出碎玻璃渣破裂的声响。
“门票一个人十克朗。”高大的马尔克斯仰头望着高出他一头的魁梧保镖,从口袋里摸出二十克朗丢给他。
保镖侧身让出一条通道,两人前后走了进去。
汗味、劣质酒精味、人类排泄物的味道充斥着鼻腔,几只老鼠和蟑螂的身影消失在走廊无光的角落里。
这里像是一个荒芜的废弃工厂,长满铁锈的横梁发出难以察觉的声响,墙边简陋的安装着一个水池,水龙头滴下混浊的液体,楼梯是裸露的,腐朽的木板翘起一角,走在上面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呻吟,好像随时会坍塌。
走廊尽头,一幅充斥着荒诞、混乱、暴力、野蛮的画面映入眼帘。
整栋建筑的中央是空着的,从三楼的卡座往下望可以看到一楼黑压压的人潮和比赛。
上百个赤裸着上身的人拥挤在一起,像是神话里描绘的地狱场景,又像是屠宰场里等待命运到来的牲畜,所有人包围着一个圆形场地,高举着手,大声叫喊着,所有人的共同点是眼睛里那一抹原始的野性和快感。
几个削瘦的身影在拥挤的人群中穿梭,嘴里念叨着:“下注了,下注了,本场赔率一比四,想要搏出美好未来的,别再犹豫了,我要是你我现在就下注。”
旁边伸出几条纹着诡异图案的手臂,手里攥着几张揉烂还带着污泥的纸钞和几枚硬币,削瘦的身影娴熟地将钱塞进胸前的小包,在手上的硬纸板上记录下名字,通常是:‘疯狗’、‘血手’、‘疯狗’布兰德、‘疯狗’凯恩。。。。
帮派成员的想象力实在有限。
几个穿着暴露的女郎百无聊赖的撑着脑袋站在场地边上的橱窗里,不时递出一瓶没有标签的啤酒。
“下一场,由“黑拳”恩佐,对战,“坏牙”卡夫。”
圆形场地中央,两名选手已经就位,一个裁判模样的人站在场地边上,大声宣布。
“第一条规则,不允许任何形式的武器,除了身体改造。”
“黑拳”恩佐对着空气挥舞了一下包裹着钢制外壳的手臂,手背的位置是几枚焊死的黑色金属铆钉。
“第二条规则,一对一,战斗持续到一方求饶为止。”
“坏牙”卡夫咧开嘴,露出几枚摇摇欲坠的牙齿,挤出一个恐怖的笑容。
“第三条规则,永远不要跟他人提及搏。。。”
一只空啤酒瓶从人群中飞出,划过一道完美的弧线,砸在裁判的脸上,劣质酒瓶一触即碎,炸出一团血花,裁判晃了一下,向后倒出场地。
两名选手如同刚出笼的野兽飞快扑向对方,雨点般的拳头不要钱似的落在对方身上,仅仅几秒,两人的脚下便落下了几处血点。
拳头与颌骨相撞,膝盖与腹部相撞,肘部与耳朵相撞,牙齿与肩膀相撞。。。
没有人节省体力,没有人顾及技巧,没有人玩心理战术。
攻击就是最好的防守,最终还站着的就是强者。
在这,没有人会带上娘娘腔的拳套,每三分钟休息一次,恢复体力,制定战术,所有来这里的人只有一个目的:互殴。
我们的意识中始终存留对原始肉体力量的崇拜。目睹场中中如雨点落下的拳头,埋藏的生命力找到替代性的宣泄途径,快感油然而生。
或许有人会疑惑,在鲁尔,暴力事件每分钟都在发生。
只要踏错一步,或者扣动扳机就能轻易地对别人造成致命伤害,按个按钮就可能炸死许多人,整个世界就像是在进行最有效率的暴力阅兵式*。
然而,用石斧互砍也好,用剑对劈也好,用枪相互射击也好,用神秘的诅咒也好,用战争机器对轰也好。
不知为何总有一种亘古不变的渴望。
空手,一对一。
跨越阶级,种族,尊卑等一切世俗规范的界限,但仍执着于这两条规则。
不是想看流血,而是从亘古之初开始,男人们就已患上了这无药可救的病。
赤手空拳才是男人的浪漫。
“黑手”恩佐举起沉重的机械臂,狠狠捶向“坏牙”卡夫的脸,又打落几颗牙齿,掉在布满血点的擂台上。
“坏牙”卡夫的下颌已经松动,但他不在乎,嘴角涎下粘稠的血水,左手将对方的机械臂死死锁住,开始猛击“黑拳”恩佐的鼻梁。
鼻梁是人身体里最为脆弱的部分之一,“黑拳”恩佐的鼻腔几秒便灌满了血液。
又是一拳,血液被“坏牙”卡夫的拳头带飞,混合着两个人的血液落在远处的墙壁上,墙壁上是潦草的涂鸦————“美好的城市生活,不是你们平凡人(average joe)可以享受的。”
“黑拳”恩佐的意识已经模糊,视线早已颠倒,另一只手试图举起投降,被“坏牙”卡夫打开。
每落下一拳,观众席就爆发出一阵欢呼,一波接着一波,声势越来越浩大。
待声势到达极致之时,他停下了,全场没有一丝声音,只能听到“坏牙”卡夫粗重的呼吸声。
他抬手擦了擦脸上和眼睛里的血水,望向三楼最大的看台,一道小山一样魁梧的身影立在那。
卡夫将拳头置于嘴边,轻轻一吻,然后带着敬意指向三楼看台。
接着他将锁住的机械臂松开,帮意识模糊的“黑拳”恩佐站好,卡夫后退几步,淌血的拳头拉至耳边,整个人像一张拉满的弓。
几步助跑,然后一拳将“黑拳”恩佐击飞。
观众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声,卡夫双手击打着自己的胸膛,毫不在意的张大嘴怒吼,嘴里面只剩寥寥几颗牙齿挂在牙床上。
没有身份,没有背景,没有贵人相助,能指望的只有自己,只有血和汗水,还有苦水,泪水。
每一次都在生和死之间徘徊,才能真正感觉到自己的存在。
暴力是孤独者的哀嚎。
*《血界战线》
乌合之众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笔尖小说网http://www.bjxsw.cc),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