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已死之人

怀江市，初冬，天气微寒。

一名头戴绒帽的青春少女在马路旁兴奋地挥手招呼，一名少年缓缓走近，脸上满是宠溺的笑容。

“彭！”的巨响，一辆卡车脱离了酒驾司机的操控，从少年面前仅仅数米处划过，不偏不倚正撞上少女。纤弱的躯体如断线木偶般被抛上天空，摔落时溅染地面的血迹，宛若一朵妖艳盛开的玫瑰。

少年僵在原地，对外界的惊呼和尖叫声充耳不闻，眼瞳被少女最后的身影牢牢占据……

——————

“郑想！郑想！别睡了！”

唔……

“教授点你名了！快起来！”

一阵推搡之下，郑想坐直身子揉了揉眼睛，正对上好友兼同桌邵飞那张坏笑的脸，他朝前方指了指“你小子上课睡觉，自求多福吧~”

“郑想！”

一个比邵飞威严得多的声音响起，郑想心中一凛，赶紧站起，发现阶梯教室讲台旁的莫教授正一脸不悦地瞪着他。

“看我黑板上的问题！答不出来的话，你这节课的平时分就归零了！”

头发苍白的莫教授敲了敲黑板上的人脑简略图。不少老师都有自己的一手绝活，如有的数学老师能徒手画圆，有的地理老师能大致画出整个欧洲的国家边界图一样。

莫教授身为怀江医学院特别聘请的教授，世界脑研究权威人物，刚刚边讲解边在黑板上用粉笔画出了一副近乎完美的人脑缩略图，回头一看他最看重的学生郑想趴在课桌上睡大觉，这怎么能不让他生气？

“给你五分钟时间！”说完莫教授把讲义往桌上一丢，貌似气鼓鼓地抱起双臂。教室里不少学生也笑着转过头来。郑想不敢大意，眯着眼睛仔细审阅黑板上的题目，随口给出答案。

随着一道道题被郑想迅速而轻易地解答，莫教授再也装不出生气的样子，假装咳嗽一声道“坐下吧，记得以后别在我的课上睡了。”

学生们见没有好戏看，纷纷转回头去认真听课，生怕莫教授下一个叫到自己。郑想坐下时看见邵飞钦佩地给他比了大拇指，无奈一笑，目光移回到桌面的书本上，发现纸页上有隐隐的泪渍。

她已经走了快两年了啊……

即使是现在，郑想也时常会做同一个噩梦。梦里他从血泊中抱起女友，任凭他哭喊却无济于事，眼睁睁看着女友生命的气息渐渐消退。

从ICU走出的医生带来了一个噩耗，她今后最好的情况也只是脑死亡变成植物人。郑想当场就崩溃了，闻讯赶来的伯父伯母更是哭天抢地。

最终两位老人含泪在放弃治疗同意书上签字，并将女儿的遗体捐赠给医疗机构，随后就离开了怀江市，再也没有出现。

那天郑想在医院外坐了很久，直到一个想法在他脑中渐渐成型。

我要学医！

我要拯救未来千千万万因为脑死亡而阴阳永隔的人们！

郑想本来就是怀江医学院的学生，随后他果断选择了神经科学，并凭借远超常人的勤奋和优秀的头脑，很快就得到了莫教授的赏识。

下课后，郑想收拾好东西正要和邵飞一起离开教室，却被莫教授挥挥手叫住了。让邵飞先走后，郑想走到莫教授身旁。老人提了提厚厚的老花眼镜，目光透过镜片审视着郑想。

“你的申请基本通过了。学校那边我会打招呼。只要你一直保持这成绩的话，明年我就能破例让你加入我的实验室。”

郑想精神一振。莫教授那是什么人？是脑神经研究领域绝对的专家权威！即使他的主实验室不在怀江市，但哪怕是他顾问的项目，也处于世界研究水平的最前端。要是能进他的实验室，郑想绝对能快速地提升自己的学识。

“谢谢莫教授！我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期望！”郑想严肃地鞠了一躬。

“好了好了，起来吧。能找到你这么有潜力的年轻人，也是老头子我的幸运。”莫教授托起郑想，笑眯眯地打量着他。这个年轻人天分极佳，学习有刻苦，长得也不错。

只是……

那种通常只会在老学究身上出现的，对学术近乎病态的偏执，却过早地在这个年轻人身上显现了出来。还有那双眼睛，似乎已经失去了年轻人应有的活力和生趣。

他还只是个23岁的孩子啊！

“我这几十年来，带过的学生也有百来个了。但像你这么优秀的孩子，我一生中也只见过两个。老头子我不会看错人的，你将来一定能成为这领域的佼佼者，甚至超越我的地位。”

现在周围没人，莫教授也不再板着脸摆架子，毫不吝啬他对郑想的赞誉。郑想也抱之一笑。

“只是呢，你要明白。人的一生并不只有学术研究。像我，如果当年没有老婆子在身边，我恐怕也坚持不下来。所以你也别把自己逼得太紧，可以放松一点，去过年轻人该有的生活。”

莫教授语重心长。郑想当然明白他的意思，嘴角无奈地勾出一咧苦笑。

“好的教授，我会的。”

郑想随口答应。莫教授叹了一口气，挥挥手示意郑想离开。他又怎么会听不出郑想敷衍的语气呢？

过我该有的生活吗……那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傍晚，结束一天课程的郑想走下医学楼的台阶，抬头望着夜空。

我的生活早在两年前就结束了。现在的我只是一具空壳而已，除了为医学事业奉献一生外，没有任何价值。

三三两两的医学院学生从郑想旁边经过，谈论着学业，谈论着晚饭，音乐、电影、偶像等其他郑想听不懂的东西，其中还不乏一些情侣。

但郑想渐渐远离着那个不属于他的世界，独自一人走出校门。

“碰”的一声，郑想的下巴撞到了什么，疼得他捂住了嘴。面前一名女生正捂着头顶。

“不好意思啊，我没看路……”郑想连忙道歉。但当女生抬起头时，他表情僵住了，嘴张得大大的，眼睛仿佛要瞪裂开来。无法言喻的巨大震惊与不敢置信，几欲撕碎他的每一根神经……

尽管全身上下脏兮兮的，不合身的衣服像是从街上捡来，但那张脸！那张每晚出现在他梦中，令他痛哭着醒来的脸！他绝不会认错！

“云歌！云歌是你吗！”

郑想咆哮着双手紧抓住女生的肩膀。女生似乎被吓了一跳，一双大大的眼睛满是疑惑和惶恐。

“你是谁……”

“我是郑想啊！你没死对吧？你没有死对不对！”

失去理智的郑想喜极而泣，努力想把女生抱入怀中。女生手足无措，拼命挣扎。

“太好了，求求你……不要再离开我……”

郑想此时脑子一片空白，胸膛里却是兴奋地快要爆炸了。什么医学研究，什么破例资格，统统去他么的！

然而，一声啜泣刺破了他的神经，钻入他的脑海。

“对不起……我不认识你……”

郑想如被当头泼了一通冷水，顿时清醒了不少，放开了怀中的女生，发现她面颊上有两行清泪，正委屈而害怕地缩成一团。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是谁……请不要伤害我……对不起……”

郑想记忆中的女友从来没有哭过，因为他们在一起的时光总是快乐的。

但看着眼前这张和女友一模一样的脸，却在用惊惶的语气向他道歉、恳求。郑想精神一阵恍惚，胸口如刀刺般剧痛。

“喂喂，你小子该不会当街耍流氓吧？”

“美女，你到底认不认识他啊？要不要我报警？”

郑想的咆哮早就惊动了附近的路人驻足观望，此刻他们发现两人并不像是吵架的情侣，开始怀疑郑想是否不怀好意。有人甚至开始撸起袖子走过来。

“这，这只是一个意外而已！对不起，我认错人了！”

理智重新占据了郑想的大脑，他连忙放开女孩，诚恳地低头道歉，心下自嘲。是啊，天底下相貌相似的人多了去了。何况我是亲眼看着云歌走的，又怎么可能是同一个人呢？

女生倒也没有继续追究，在周围人的注视下接受了郑想的道歉。

“你和我一个朋友实在是太像了，我一时没看清认错人了。”郑想回想起自己刚刚对女生的所作所为，越发惭愧。“我有什么能补偿你的吗？”

“喂老弟，你这追女孩的技巧也太老套了吧？”

围观群众中有人发表不满。但看到并非是什么针对女性的恶性行为之后，大部分人渐渐散去。

女生一愣，似乎想起了什么，小声问道“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还真有？郑想怔住了，随后表情认真道“当然！你说吧。”

女孩看了一下四周，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凑近了郑想。“你知道哪里有流浪的小猫小狗吗？”

郑想有些发蒙。“宠物店里不是很多吗？你要领养的话……”

“不是的，不是那种有人照顾的。而是那种……没人看着的，很可怜的……”女生微咬嘴唇，似乎在故意避开郑想的视线不和他对视。

郑想稍微思考了一下，说道“我听化学楼的朋友说，有些女学生收养了几只流浪猫，养在仓库里，好像说以后要用来抓老鼠。你说的是这种吗？”

“对！请问化学楼在哪里？”女生两眼放光。

“哦，就在那。”郑想指了指远处。“在校园的另一端……”

话还没说完，女生已经从郑想身旁跑过，进入了校门。

“化学楼是不对外开放的！如果你要……”

郑想朝着她的背影大声喊，然而当他也来到校门旁向内望去时，发现已找不到那名女生了。

她跑得是有多快？

回想起女生那张酷似已故女友的脸，郑想的眼神渐渐迷茫，鬼使神差地迈出步子，朝化学楼方向而去。

怀江市的冬天黑得很快。仅仅过了半个小时，校园就完全被夜幕所笼罩。

化学楼位置有些偏僻，大概是担心学生实验失误，会泄露什么有害物质。平时除了医药专业的学生，来这里上课的人很少，也没有设置晚自习的教室。当郑想来到化学楼前，看到教室的灯全关了，犹如一栋黑漆漆的怪兽立在夜色里。

她不会真的为了撸猫过来了吧？郑想环顾四周，没发现一个人影。

虽然化学楼不像某些存放大体老师的建筑那么恐怖，但也不是夜晚情侣们会选择约会的地点。传说十几年前有一位女生在这附近被校外人员jian杀了，丢在草丛里的尸体过了快一周才被人发现。

郑想绕过化学楼的正门，沿着墙壁向侧边走去，那里有一处侧门通往一楼的仓库，里面存放着一些安全和搬运用具。

借着手机的光，郑想看到了那扇门，可当他准备试试有没有上锁时，伸出的手在门把上停住了。

门把手有被暴力掰扯破坏的痕迹，甚至侧门都开了一条缝。

郑想深吸一口气，轻手轻脚地靠在门旁，侧耳倾听门内的动静。

他本来大可直接推门进去看里面是否有人，但一种莫名的心悸让他选择更为谨慎的方法，先听听里面有什么声音。幽暗沉寂之中，最细微的声响都会被极度放大。

果然，从门内仓库里，传来了细微的……歌声。

听得出是女声，有点像是安眠曲，偶尔还会夹杂一两声猫被爱抚到舒服时发出的叫声。

郑想悬起的心稍稍放下，但马上疑窦丛生。里面唱歌的是之前他遇到的女生吗？她是怎么进来的？

夜晚时分跑到医学院里的一栋偏僻的化学楼里，冒着被人抓住毁坏公物的风险，仅仅是为了撸猫？

还是当面说清楚吧。

郑想伸手正要推开侧门，忽然听得里面的歌声停止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啜泣，就跟曾经在他耳边响起的一样。

“对不起……原谅我……”

在这种昏暗压抑的环境下听到女性的哭泣声，即使郑想是个唯物主义者，也不由得背冒冷汗。

“你一定活得很痛苦吧……没有家人……不知道要去哪……也不知道为什么活着……我也一样……让我帮你解脱……今后带着你一起活下去……”

“原谅我……”

哭泣声渐渐小了下去，随即一声凄厉的猫叫划破了夜幕。

郑想再也忍不住了，推开门走进仓库，用手机的灯探照着前方。没走几步，就发现仓库的墙侧放着一个笼子，笼口已被人打开，里面有几只流浪猫正不安地转着圈。

一个背影低着头跪在笼旁，似乎感知到了背后的光源，那人转过头来，正是郑想先前遇见的女生。看到是他，女生脸色发白，神情慌张，一行血迹从嘴角流淌而下。

“你在做什么？”郑想突然感觉到不妙，脚步开始向后缩，拿着手机的手开始颤抖，结果光线从女生脸上移到她的两手之间。

她双手捧着一只流浪猫，已经了无生气地瘫软着。猫的后脑部分血肉模糊。

“你，你都看到了？”女生的眼睛猩红一片。

冬虫夏草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笔尖小说网http://www.bjxsw.cc），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