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饭之后,过了一会儿,副牢头老宪来巡视,伙夫把水桶收走,老宪又指派每个囚室出两个人犯,把满满的马桶抬出去处理。
朱汉旌赶紧上去交涉。副牢头老宪倒也客气,就是推脱说朱汉旌身份不明,等判官核实。至于判官大人,忙着呢,他已经禀报上去,等判官处置。
朱汉旌心思转得快:如今这黑监狱是不打算把自己放出来,那么就要做好多呆几天的准备。朱汉旌思量着,这大牢已经人满为患,今日早上还陆陆续续有新抓进来得人,那超员太严重了。虽然是冬季,可是这么多人,万一发生瘟疫,绝对是几天之内可以死亡数百上千人。监狱管理方,必定在这几天要清理牢中犯人了!
朱汉旌把自己的估算和同囚室的人犯一说,诸人都觉得有道理。诸人都是久居杭州的本地人,只是大家都在纳闷:杭州城内少有这么大抓人的净城,不知道究竟为了什么大事?
众人七嘴八舌,列举了种种可能,越猜测越荒唐,最后诸人都觉得不靠谱,于是干脆安安静静坐下,听天由命了!
临近中午,牢头魏省总算处理完家事,回来了。朱汉旌也找他申诉,他依旧托辞说已经禀报上官,稍安勿躁。牢头魏省巡视一番,既不提及伤者孟大是死是活,也不对朱汉旌有任何惩戒措施,只是把他反复打量,让朱汉旌心中有些发毛。
朱汉旌又要装出番邦王子气度,也只能硬扛着,站得挺直,骨折之处,痛得厉害。等牢头魏省走了,朱汉旌才坐下来,后背,已经疼得冷汗湿透内衣了!
牢头魏省走后,副牢头带着伙夫进来,这次一个人给两个炊饼!两个炊饼啊!另外,水也是管够,一个囚室两桶水!
众人一阵欢呼,依照命令排队取炊饼。
朱汉旌自然排在队伍之前,第一个取到了炊饼。
副牢头一走,就有人讨好地把自己的一个炊饼交给他。监牢里,狱霸向来是多吃多占的。
朱汉旌终于能吃了饱了。
作为一个现代人,每日不愁吃饱,成天想着换口味,而这短短一天一夜的囚禁,就让朱汉旌重新体验到了饥饿的滋味。此时哪怕是一个散发霉味的炊饼,也是人间至上美味了。
吃饱了,朱汉旌很大度的把剩下的几个炊饼分给左右。猎户孙大哥、医士葛方、相师李冉、屠户张松、骗子金德,都吃饱了。
朱汉旌吃了个大饱,突然觉得不太对:我在牢中斗殴,重伤他人,牢头却不闻不问,莫非是将死之人不需惩戒?他突然问左右:“大宋的断头饭,是不是要给双份炊饼?”
一言既出,全牢震惊。
死一般的沉寂。
片刻之后,就有人犯当场就吓得发抖,有人犯吓得哭嚎惨叫,有人疯狂撞击着牢门要求伸冤,有人痴痴发呆。瞬间,这大牢之内近千人发癫作狂,狱暴似乎一点即爆!
就在这纷乱狂暴之中,朱汉旌的神志从来没有如此清明。之前小时候读过的先辈越狱动暴事迹,如翻书一般清晰在心中重现:对了,狱暴,狱爆,这就是狱爆的最好时机,还不赶紧利用起来?
在朱汉旌组织下,囚室里面的近百个囚犯整齐用力地摇动木栅栏。那大牢之内的木栅栏本来都有碗口粗,深埋入地也有三尺,这上百人发狂猛摇,居然也晃动起来!其他囚室里的犯人看到朱汉旌这间囚室的方法好,跟着学,很快这些木栅栏都摇摇欲坠了!
听到异响,副牢头老宪带着狱卒冲进来,看到这么凶悍的狱暴,人人脸色发白,起初还甩了几鞭子,这群囚犯正是痴狂之时,哪里会有效果?很快这些狱卒吓得手无足措,止不住的呼喊叫人快来!
牢头魏省匆匆赶来,只扫了一眼,就大声吆喝:“开牢门,开牢门!”
狱卒们仿佛听邪了耳朵,歪着头看魏省,人人都不敢相信魏省的说法,更无人敢去开门。
魏省一把揪过副牢头老宪,从他腰间扯下钥匙,自己去开每个囚室大锁,口中高呼:“开!快开!开了就太平!”
众狱卒幡然醒悟,纷纷去开牢门。狱卒都是只开了锁,也不解开缠绕在门上的铁链,慌不迭就退出了大牢。
所有囚犯看到囚室的大锁被打开,一窝蜂地堵在门口,几十只大手乱哄哄地去解开铁链,忙了好一会儿,总算有囚室解开了!囚室牢门一开,犯人们争先恐吓,欢呼着朝大牢门口跑。一路上人人争先,踩踏了不知道多少人。有些人才爬起来,又被踩倒,骨折声咔擦作响,可惨叫声更压过骨折声!
朱汉旌很冷静。
他煽动众人向前猛摇栅栏,自己却躲在人群后面。牢头狱卒的鞭子抽不到他,踩踏也踩不到他。众人疯狂向前涌去,他悄悄示意身边几个早早来投效的人反而走后面……让这些人犯先冲击大牢大门,万一有拦截,也是他们先去撞开拦截线啊!
看到前面犯人已经基本走光,朱汉旌心中大喜:略施小计,略施小计,看来这穿越客的优势满满啊!他自信地摆摆手,得意地说:“跟我走!”
一众投效亲信顿时欢喜地逢迎,相师李冉为首,不要钱的奉承话流水一般献上来,听得朱汉旌心头大爽。朱汉旌自己想想也颇为得意:我也有自己的小小班底了!穿越过来,好男儿一样有大作为!
大牢之内,地上还有一地的犯人,他们都是被踩伤的。或哀嚎,或吟呻,或无声无息,朱汉旌叹了口气:做大事不拘小节!再说,要不是自己果决,全牢狱的犯人都被处死了,连他们都不能活下来!
朱汉旌在左右护卫下,轻松小跑,出了大牢。一行人欢欢喜喜从府衙边门跑出来,才出门,朱汉旌却愣住了:天!一群头戴范阳笠身穿大红袄的禁军,早已经把府衙前面广场团团围住两层。他们或者平端长弓大弩,或者手持长枪短刀,领头的将军还骑马!
先前逃出去的犯人,神情委顿,或跪或坐,整个广场近千人,静悄悄无人敢说话。
那一大群禁军,也不吭一声,只是围困,这杀气就像是潮水汹涌而来,冲击得朱汉旌等人心里崩溃,他们双膝一软,也都乖乖跪下!
朱汉旌心里狂呼:这穿越人生太过于惊喜,不是我想要的大宋啊!集体狱暴,官军要放手屠杀了!
想到这近千人被屠,那血流成河残骸遍地,朱汉旌顿时浑身冰冷,冷得打颤,身子摇晃,几乎跪不住了!
突然,朱汉旌心思一动,仿佛捕捉到黑暗中的一丝亮光。他悄悄地问身边左右:“现今是大宋朝吧?现今是什么年号?几月几日?某等是在杭州城内,对吧?”
说到日期,自然是相士反应最快。李冉他掐指一算,急急忙忙回答道:“大宋,宣和二年,十一月,一十五日!这里正是杭州府衙!”
朱汉旌眼珠子一转,小声说:“本王子明白了!”
他心里默默对自己说:朱汉旌啊,你惊喜不惊喜?意外不意外?
据宋代张淏《艮岳记》云:徽宗登极之初,皇嗣未广。有方士言:“京城东北隅,地协堪舆,倘形势加以少高,当有多男之祥。”
一般人想到造假山,无非就是堆土,而文艺中年赵佶有品味,他的做法是叠石成山。作为皇帝,富有四海,他就下令取天下瑰奇特异之灵石,移南方艳美珍奇之花木,设雕阑曲槛,葺亭台楼阁,营造一处面积750亩,以假山为主的皇家园林景观。工程从政和七年(1117)兴工,到宣和四年(1122)竣工,初名万岁山,后改名艮岳、寿岳,或连称寿山艮岳,亦号华阳宫。日积月累,历十数年时间,使寿山艮岳构成了有史以来最为优美的游娱苑囿。
这假山最高峰有多高?90步,折合今天大约是108米,放在21世纪也是项大工程了。这假山园林里还必须用包括太湖石等江南奇石堆起。山上山下要种植奇花异草,放养珍禽异兽。这些花、石、禽、兽哪里来?要去郊野寻觅捕猎,要去民间强征。
最初,蔡京取江浙花石进贡,他主持“应奉局”,强征暴敛奇花异石等物,运往东京(今开封)。这些运送花石的船只,每十船编为一纲,从江南到开封,沿淮﹑汴而上,舳舻相接,络绎不绝,故称“花石纲”。花石纲之扰,波及两淮和长江以南等广大地区,而以两浙为最甚。
蔡京想不到这赵佶的贪欲实在是太大,索要无度,自己名声败坏,也累得不行,就找人接手顶缸。
苏州有一个名叫“朱勔miǎn”的流氓、假药骗子迎合上意,接手主持应奉局。其人品比蔡京更差,行事更无底线!他以“花石纲”为名,大肆勒索。比如他的手下看到某户人家家里有奇花异草巨石大木,就上门贴黄纸,说:“恭喜你了!你家珍宝已经被圣人看中啦!”这户人家若不贿赂于他,他就让人拆墙运走。
一时之间,江南富户饱受欺凌。另外,这厮对穷人也不放过,为了运输“花石纲”,沿途被征用夫役数量惊人,劳民伤财。《宋史•朱勔传》记载:……尝得太湖石,高四丈,载以巨舰,役夫数千人,所经州县,有拆水门、桥梁,凿城垣以过者。既至,赐名“神运昭功石”。截诸道粮饷纲,旁罗商船,揭所贡暴其上,篙工、柁师倚势贪横,陵轹州县,道路相视以目。广济卒四指挥尽给挽士犹不足……
在这样的盘剥之下,东南民众不堪其苦,民怨沸腾。摩尼教教徒方腊借机聚集受害者,发动事变。
十月初九,方腊假托“得天符牒”,在浙江青溪县帮源峒聚众,杀死向县衙告密的方有常全家几十口,宣布起事!
他随即自封圣公,建元永乐。他将妻子邵氏封为皇后,将儿子方书封为太子。方腊又封堂兄方肥为国相,汪七佛为军师,封童大古、童小古、方百花等人为将军,大肆分封各级官员,成立了自己的草台班子。从众以头巾区别等级,红巾以上凡六等为标志,一时之间便有了自己的大军,自称“圣军”,兵丁自称“天兵”。
青溪县知县陈光接到方有常的儿子来告密,不敢大意,紧急拼凑了本县厢军、弓手、民壮共三百人,仓促出动,前往碣村捉拿方腊及其同伙。
陈光固然重视谋逆大案,可他手下能动员的也只有这区区三百人。这区区三百人走到碣村外的箭门山,便遭遇埋伏。“圣军”虽然只有削尖的竹竿和猎弓,却占据地形便利和人数绝对优势。青溪县厢军、弓手、民壮本来就是草草拼凑而成,在山路和溪涧之间骤然被围,瞬间大哗,官兵各自不相眷顾,争相逃命。不多时,这三百人便几乎被全歼,侥幸得脱者,仅仅数人而已。
青溪县知县陈光接到这数名溃兵的报告,大惊失色,遣人连夜飞报睦州知州张徽言。
张徽言接到公文,惊骇得端不住那薄薄的一页纸!张徽言稍一回过神来,迅疾上报两浙路。在写上报文书时,一贯以书法闻达两浙路的张徽言两次手抖得握不住笔!
两浙路震动!
两浙路全路有军州十五个,花名册上驻有步军一万九千人,单就花名册来说,除了驻防、差使之外,能抽调去围剿作战的兵力有半数,大约近万人。实际上,官府和军官占用兵丁为仆役,加上吃空饷就占了超过九成。能在营的兵丁,实则不到两千人!
无论朱汉旌怎么歌颂大宋朝,可他内心知道,两浙路等太平地,禁军吃空饷可能超过九成,就是剩下这一成,也是在军不习武,丝毫没有战斗力。这才让方腊一群无兵器无甲胄的农民军,两个月就席卷了两浙路!
初战获胜旋即,“圣军”士气暴增,于是大肆扩张,裹挟周边民众入伙。东南自吴越建国迄今,已经太平有两百年,民众不识兵革,方腊“圣军”一到,人人束手!十天之内,方腊“圣军”就裹挟了周边十万人!
圣军天兵浩浩荡荡,径直扑向青溪县。青溪县知县陈光托词要去搬救兵,跑了!县尉翁开作为县衙的军事长官,被迫留守,结果被圣军活捉,杀死。
朱汉旌知道上面这段历史,甚至知道两浙路派出都监蔡遵、颜坦率领五千步军前往镇压,更知道都监蔡遵、颜坦在息坑兵败身亡!
朱汉旌回忆起宋史,再联系自己这两天的经历,全然明白了!他挨铺兵那一鞭子,是因为两浙路下令各个州军防御,军情十万火急,铺兵心急火燎,痛打拦路者。他平白无故被抓,是被抓壮丁,补空缺,当贼配军了!
可知道了又能如何?
朱汉旌现在就与近千人被押解进入禁军军营。
唯一可以安心的,就是这近千人不会因为狱暴被集体杀屠了。不过以宋军的战斗力,这一千人去征方腊,又与被集体杀屠有何差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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