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人吃饭赶时间,都是直着脖子,不管多烫,愣是往肚子里倒。快速饱餐之后,大军拔营,缓缓前行。
自古以来,行军速度受限于辎重,都快不了。一千两百多人走了半日,才走出三十里地。按照军中老兵所言,这算是王子约束有方,全军信从,奋力前行了。老兵说那蔡遵曾经带兵行军,半日才走出十多里,前头已经准备扎营,后军还未出发!队伍稀稀拉拉,几不成军。
日上高天,朱汉旌想着这样的行军方法不行,行军速度太慢,意味着方腊将要快速占领新安江沿江州县。方腊乱军占领的州县越多,裹挟民众以后实力越大,自己就越加危险!
朱汉旌和左右商量,决定下午自己率领前锋都、弩弓都等作战部队得先行一步,赶着去富阳县,只要能够在天黑之前进入县城,就用当地禁军与厢军营房,不需要行营都和辎重都也能扎营。
朱汉旌让传令兵下去,要求前锋都、弩弓都跟随自己,抢先进入富阳县驻扎!士卒听说今日在富阳过夜,心中欢喜,啃着冷炊饼,随着朱汉旌向前,步子越走越快。朱汉旌看他们积极性高,也喜不自禁,对左右说道:“快些走,先入县城,去和县令交涉驻扎!”
朱汉旌性子一起,不顾自己有伤在身,催马快走,左右也紧紧跟上。
孙大哥年少,又是猎户出身,体健脚快,背负长弓利箭,腰挎手刀,依然紧紧跟随。屠户张松和强盗吴路生都是走惯了路的壮汉,扛着刀斧,也不落下。六个快脚亲兵,拉着备马、驮马,备马轻身,驮马背负甲包,人人都是快步紧走。医士葛方、相师李冉、骗子金德就不成,虽然各自给了马,马走快了他们还害怕,只好让他们随着后勤部队前进。
大约申时初,朱汉旌一行到达了富阳县。
富阳县在后世是杭州的富阳区,在大宋朝时还是一个比较富庶的县城。大宋两浙路两百年来颇为太平,富阳县的城墙就修得矮小,也没有瓮城。城门敞开,城墙上的警戒也相当松弛。朱汉旌一行人又是自东向西而来,门口两个老军,瞧也不瞧他们一眼。
猎户孙大哥跑了那么长途,气息尚且均匀。他脱离队伍,快步上前去,拱手道:“敢问,往县衙怎么走?”
那两个老军懒洋洋看了他一眼,也不答话。
朱汉旌在马上摇晃了许久,骨伤旧痛又起,临近城门时,走得慢,远远看到孙大哥向老军拱手,老军理都不理。朱汉旌挥鞭指着两门子笑道:“这城门门子,敲诈勒索习惯了!狗眼看人低,听不懂人话哩!张松、吴路生!上前问路!粗暴些,大声些!”
张松是屠户,吴路生是私盐贩子,都是恶徒出身。这两人得令,欢喜有一个表现机会,就飞奔上前,一个人揪近一个门军,蒲扇似的大手啪啦一声打,都打出来两三颗牙。
张松喝骂道:“直贼娘的!俺们将军进城,还不赶快头前带路?”
那两个门军都是被打得滴溜溜转了两转,这才扶墙站住了。果然还是巴掌讲话实用,那两个门军居然都丢下岗位,丢下长枪,慌慌张张一路快跑头前带路。
朱汉旌摇头说道:“这些门军,欺善怕恶,真是贱人!”说完,自己忍不住感叹道:“贱人自有贱人的可恨之处啊!”
到了县衙,门口那个衙役也是这般冷横。这次不等张松和吴路生上前,猎户孙大哥快步冲上去,一巴掌打得那衙役滴溜溜转了两圈,没有扶住墙,摔倒在地。其他三个衙役高呼:“有人谋反!”都呼啦啦亮出水火棍。
张松和吴路生把巨斧与掩月刀一亮,那三个衙役都畏惧地向后退让了两步。看他们头戴范阳笠,身披赤色战袄,盔甲鲜明,那肯定是禁军无疑!衙役可不敢和军卒对抗啊。
他们正迟疑着不知道如何是好时,朱汉旌的马也到了,他在马上大声呵斥:“本王子率大军驰援富阳县,知县何在,为何迟迟不出迎?”
那个被打的衙役似乎是一个班头,见势不妙,爬起来就往县衙大堂跑。
不等他去通传,朱汉旌又命令道:“张松,擂鼓!”
屠户张松喏了一声,把大斧头一丢,抢过去抓起门口的鼓槌,就用力擂起鼓来。
“咚!咚!咚……”
那面大鼓坐在鼓架上,比张松还高,擂起来声音沉闷,震动很大。朱汉旌肋骨骨折未愈,这下子被震得直喊:“停了,停了……”
屠户张松不解地睁大牛眼,看朱汉旌捂住胸口,脸色惨白,忙和私盐贩子一起将他扶下马来。朱汉旌在心里悄悄骂道:贼老天,每次老子要摆谱儿,就和老子作对!
本来朱汉旌心中的盘算是张松把大鼓擂得震天响,知县屁颠屁颠跑过来,衙役牵马坠蹬……现在你们张松和吴路生把我扶下来,我这气势就少一截了!既然下马了,朱汉旌就要往里面闯,必须闯入大堂,才显得“军情紧急”啊!
朱汉旌带人闯入富阳县大堂,就在大堂上站立观望。
那富阳县县衙和后世看到的平遥县衙等大体类似,没有那么豪华复杂。宋代官衙都比较明清官衙简陋。朱汉旌只看了几眼,就不耐烦地说道:“知县还不赶快出来?茶水呢?这就是尔等待客之道?”
说着,朱汉旌大大咧咧坐在大堂正中知县的椅子上。
衙役慌里慌张端上茶水。那茶水温吞吞的,看起来是衙役连烧水都来不及烧开。茶末漂浮在水中,还未化开。朱汉旌是又饿又渴,此时不敢摆谱,先喝了再说。衙役看他一口喝干,心中窃笑:真是粗鄙!脸上不敢流出鄙夷之意,手脚轻快给他又上了茶。朱汉旌嗓子还在冒烟,忍不住又是一口喝了。
大宋朝官员喝茶讲究仪态、意境。哪怕名将,都要学文人装个范儿。朱汉旌如此牛饮,让衙役顿时觉得这军汉级别不高。
不多时,富阳知县唐炜匆匆从后院里走出来。
县衙都是前朝后寝。知县的宿舍就在县衙后院子里。富阳知县唐炜原本也是每日悠游,白天游山观水,晚上饮宴作词。这几日是因为方腊乱起,知县才坐衙,否则下午这个时间,知县应该在回县城准备饮宴的路上呢。
知县唐炜喘了喘气,拿出从容姿态,从屏风之后转出来,皱眉问道:“何人,何事,直闯大堂?”在知县唐炜心中,大宋朝百年来以文圧武,怎么会有这么僭越的军汉?他从屏风后面转出来,看到那白脸长大军汉居然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心中大惊:这军汉莫非疯了不成?
朱汉旌在进县衙之前,就打定主意:要疯,要狂!他知道自己所为的王子身份都是假的。不要说没有凭证,就是有凭证又如何?一张身份证要冒充玉碟,除此之外没有什么神奇的后世物品可以冒充信物……对了,知州说要帮助自己找回来王子信物,并没有做到,我怎么把这事给忘记了?不过,哪怕衙役们交出自己被收走的物品,自己也无法证明自己是燕国王子!要装得像王子,只有疯,只有狂!
徽宗朝富庶,骨子里还是非常自卑的,对于番邦来归,表面上端出来天朝上国姿态,实际上跪求着万邦来朝,好装点丰亨豫大的盛世体面。朱汉旌知道,徽宗朝对来华的番邦无理举动,都低声下气,务求不要得罪番邦,免得友邦惊诧,再也不来。他现在越是拿捏人,对方觉得自己癫狂,就不敢惹这些疯军汉,自己就越安全!
朱汉旌在椅子上坐着不起身,只转头睨了知县一眼,反问道:“尔是何人?”
知县唐炜看朱汉旌转头不转身,心中害怕:好一个鹰视狼顾的疯癫军汉!知县唐炜惊了心,气势弱,语气也就缓和下来。他站直了,不亢不卑说道:“本官是权知富阳县事,尊驾何人?”
朱汉旌刚刚装“鹰视狼顾”的范儿,即转头不转身,差一点扭断脖子,现在不敢再装,也觉得坐着没有气势,就干脆站起来,说道:“尔等尚未接到制置使司文书?本官杭州禁军权代军都指挥使,率部平方腊乱,富阳县若要守得住,还得好生招待某部!”
听他这么说,知县唐炜差点儿笑出声来。他心中暗笑骂道:疯汉子!
知县唐炜敛起笑容,喝道:“大宋以文制武,哪里来的疯军汉,大胆僭越?”
朱汉旌胸有成竹,慢悠悠地说道:“本官也是文职领军,燕国世子!尔领兵马监押否?既然领兵马监押,亦是文官领军。”
这话没有破绽。大宋朝防备武人,知府、知县历来兼领州、县当地兵马监押一职。
知县唐炜有些蒙圈了:这燕国世子是谁?大宋无燕国公啊!看他自信满满的样子,也不像是作假,只能退而求其次,反问道:“印信呢?有何凭证?”
朱汉旌听了,几乎觉得一个雷劈在他头上:印信,对啊,印信,我没有印信啊!印信在骗子金德手中!金德还落在后面呢。朱汉旌终于想起自己出营门时候没有带什么……印信,印信啊!
朱汉旌心里默默流泪:贼老天,为什么我每次装范儿,总是被雷劈呢?
冬日天空,突然平地起惊雷,“轰!”似乎是老天爷在回答:这次你漏带印信,与我何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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