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中,大军集结完毕。
朱汉旌裹着一件猩红的披风,全盔全甲,忍痛咬牙骑上马,侧身站在队伍前列。他在马上指着前方,高呼:“大宋好儿郎!前方就是方腊,就是两百贯奖赏的方腊!快快随我去取!”刹那间,他想到拿破仑提马半跃那个经典动作,可转瞬间又想到自己拙劣的马术,想想自己肋骨带伤,就不敢了……
当下人人都盘算开了:要是临阵斩了方腊这厮鸟,两百贯啊,买二十亩薄田、一头耕牛、一间草房……一份家业就有了!全军士卒人人跃跃欲试。
一阵忙乱之后,大军缓缓出营。
猎户孙大哥拉着朱汉旌座驾的缰绳,与屠户张松、强盗吴路生走在最前;前锋都在前,三个弩箭都随后,辎重都、行营都走在最后。一路旗帜张扬,看上去也威武壮观。
朱汉旌走在最前,临出营门时,还向后张望了一眼,觉得自己似乎有什么没有带,可实在是记不起来要带什么?罢了,罢了!我穿越到今天,还不是走一步看一步?随机应变就是!
那从九品的使者甘霖站在轩辕门前,对着大军拱手行礼,脸色沉得像头顶的阴天一般。
甘霖在心中对两浙路官员如此吝啬也是相当震惊,启程前来犒军之前,想过万一军队闹将起来,自己说不得就让这群贼斯鸟给打个臭死……万幸,这支军队居然没有闹饷!可两浙路官员如此对待这支仓促成军的贼配军队伍,他们士气怕是不高,更怕是回不来了!届时要是方腊乱军攻过来,自己家小都在城内,如何是好?
送罢了出征的队伍,那使者甘霖坐上骡车,对车夫说:“回府衙复命!”一行人,逃也似的走了,似乎离营地离得越远,就可以不遭兵厄一般。
杭州城富庶,城外附郭也有酒肆、旅店、各色铺子。大军路过,那些店铺远远地就上了门板,唯恐被乱兵骚扰抢劫。自古以来过军如过火!历来官军都是一路走,一路抢,夺些钱财也罢了,很多时候连黄花闺女、妻人妇少都不放过!
店铺的掌柜在阁楼上偷开小窗看,伙计扒着门缝往外看,这支队伍倒是走得整齐,领头的将官是个白脸长大汉子,一身盔甲扎束整齐,在马上坐得端正,颇为威严。行伍之中,有快脚兵丁前后传令约束,倒也军纪肃然。大军过后,除了留下一地骡子屎尿之外,倒不曾骚扰地方。
大军一路逶迤前行。
朱汉旌不懂马术。他也就是在旅游区骑过专供游客的太平马。一路上,他都不敢拍马快跑,只让猎户孙大哥牵马而行。即便如此,这一路挺直腰杆走来,也是伤处疼痛难忍,眼看天色阴暗,赶紧下令扎营。
这一来,大军才走出十里地。
大军扎营,先是要散出尖兵警戒,然后各个都砍柴,生火,做饭,支帐篷,喂骡养马……本来大军驻扎,是要扎营,就是砍伐树木扎成栅栏,围成营盘。宋军尤其擅长扎营守城。不过东南禁军就不操练,早已经松弛,这扎营就马马虎虎,只支帐篷,不扎栅栏。
行军扎营,又不如后世自驾车去野营烂漫。宋时尚未有打火机,扎营以后生火做饭,用火镰起火,引燃自带的木屑、木炭、干柴,再去引燃新砍伐的湿柴。新砍伐的湿柴烟大,熏得火头军们头脸灰黑。军队用柴灶大锅,熟得慢,哪里有后世的卡式炉小锅快熟?朱汉旌想起“以前”自己和女朋友出外野营,卡式炉一点就着火,平底锅能煎鸡蛋,煎好的鸡蛋夹入面包中……眼泪就噗噗直下了!
朱汉旌哭了好一会儿,抬头看到火头军们都在惊奇地看着自己,很倔强地抹了抹眼泪,说:“烟大,烟大!”赶紧走!自己如今是近千人的权代指挥使,这内心深处一点点懦弱,怎么也得藏起来!
忙到天黑,全军才吃上热饭。
饭后,朱汉旌还要巡营,看到指挥使在,众人也就是安心下来。可怜朱汉旌拖着病体,每堆火都要走过去,和火堆边上的士兵说上几句,这七百士卒、五百民夫的大营地走下来,人累、骨痛、嗓子哑。
朱汉旌在心里偷偷想:以前看电视,觉得打战很烂漫,运筹帷幄,挥斥方遒,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真的到了战场,哦,还没有上战场,都快累死了!
黑暗之中,寒风凌冽,朱汉旌裹着大红披风,立在高处,看那一百多堆的篝火,咬牙把腰带紧了紧,依然挺直了身板。内心之中,他默默呐喊:我现在是一营主将!我是这一千两百人的主心骨!我肋骨断了,我气节不能弯!
他对身边左右随从大声道:“这是一千多条人命,本王子既然带他们出来,就要带他们凯旋而归!他们家里有父母,他们家里有妻儿,尔等相信本王子!”
左右哄然大声回应:“相信王子!”
才刚刚豪气万丈,朱汉旌突然鼻子一痒,打了个响亮的喷嚏,左右都劝道:“高处风寒,请王子快快下去避风!”
朱汉旌悻悻地缩回自己的帐篷,心中大骂:“贼老天!连老子摆个名将姿态你都要作对!”
感冒会死人吗?
会!其实每年都有大量的老人、婴儿因为感冒转肺炎,最终不治身亡。朱汉旌的投胎技术比别人强。他的曾外公、外公、母亲等都是医生。他从小在医生家庭长大,耳濡目染了大量医学常识。他自我诊断自己感冒了,可现在他在大宋朝,没有现代感冒药啊!阿嚏!唯一的急救办法,就是快速让自己主动发烧。
朱汉旌很明智地决定:“快!烧一大盆……不,一大桶热水,我要内服外用!”
随军的医士葛方也给他熬煮红糖姜水,又是大桶热水泡脚,一刻钟以后,朱汉旌发了一身大汗。他长长吁了一口气,知道自己感冒好了大半。风寒感冒初起,用泡热水、蒸桑拿等物理方法主动发烧,效果好,等挨过几个小时后,这些物理方法基本上就不起作用了。
医士葛方似乎很有办法。他嘱咐火头军在火上把要换的衣服烘烤到干热,这才给他换上。热乎乎的干衣服,大冬天里穿上去,十分舒服。帐篷里,本来有士卒拿来一个火盆子,被医士葛方轰了出去。葛方吩咐士卒去捡两大盆石头,在火堆里烧热了,才捡起装在火盆子里端进来。葛方说火盆子不能进帐篷,否则会“中了炭气毒”,而烧红的石头就不会。
朱汉旌不禁大赞医士葛方医术高明。在这还不懂一氧化碳中毒机理的年代,中国医士已经通过经验教训总结,知道火盆子进密闭空间会“中了炭气毒”,取暖改用烧红的石头。这烧红的石头,就是桑拿的原型啊。
朱汉旌想到桑拿,不禁开始幻想以后也建一间大大的桑拿房。
不,这不够,还要一个很大的温泉浴池……要杨贵妃来入浴,温泉水滑洗凝脂,侍儿扶起娇无力。哦,杨贵妃太老了。那就要几个萝莉,都是十五六岁,全都装着狗耳朵狗尾巴,摇晃着尾巴噗通噗通下水……
朱汉旌用力晃了晃脑袋,把这点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出脑中。自己现在生死未卜,还想着什么贵妃、萝莉入浴?能活下去才重要!须知方腊之乱,江南损失人口两百万!
两百万人啊!后世一个事故死伤了几个人都能上电视,这损失的是两百万人啊!朱汉旌想起来就悲哀:贼老天,你为什么要把我穿越到这乱世,还是两浙路!
帐篷之外,沉寂无声,冬夜里连虫鸣也没有,静悄悄的。朱汉旌放心不下,穿上一件翻毛皮衣,就要出门巡营。医士葛方怕他重感冒,竭力阻止。朱汉旌略一想,说:“叫孙大哥进来,持我认旗巡营!”
夜深了,猎户孙大哥持着“朱”字认旗巡营,见人就讲:“王子恩遇,特授予某认旗,代为巡营!某等须认真打叠起精气神!”那些士卒都十分惊讶,也深受鼓舞。
相师李冉也出来巡营,鼓动士气,他走了一圈,见到骗子金德,悄声问:“金先生觉得‘王子’……”
金德看看四周无人,悄悄回答道:“跟随紧喽!某等饶舌蛊惑,坑蒙拐骗,都是市井把戏,博少许钱财,‘王子’可是博出将入相的大骗子!如此泼天也似的大机遇错过了,断不会有再来!”
两个骗子对视一笑,了然于胸。
一夜太平。士卒们吃饱,安心睡到第二日凌晨。
不待日出,伙夫们就出帐篷来生火做饭,行营都都头就吆喝士卒们去樵采。
古代大军行军,一路生火做饭是大问题。军伍之中携带火镰等火具,或者把烧红的木炭埋藏在灰瓮中,用时取出来引火。木屑、木炭用来帮助引火,而大量燃烧的木柴就需要就地砍伐。若不能早早出营伐木,士卒们就很难吃上早饭。采伐来的都是湿木料,所以大军营地炊烟弥漫,无可遁形。
大军饮水必须就地汲取。山泉水质最好,溪流较好,河流次之,井水最容易被投毒。另外,井水的出水量有限,很难满足大军需求。浙江境内不缺水,哪怕冬日河流径流量少,也是随处有水可用。
朱汉旌穿越之前曾经当过驴友,喝过各种溪水;穿越之后在大牢禁军大营里面也喝过生水。此时他突然害怕起来:在这没有抗生素的年代,我还喝不喝生水?
这年代没有工业污染,但是不意味着没有污染。生水里有各种寄生虫卵,有各种细菌病毒,喝生水危险太大。幸好随军医士解决了这个问题。
葛方作为一个游方郎中,见多识广,说:“不可一概而论。看水质,水质好,就大胆饮用。若是都喝熟水,樵夫、伙夫必须加倍人手。冬天,虫子少,水质也好,喝生水。等到了天热,就得喝熟水。不过……”医士葛方睨了朱汉旌一眼,补充说道:“王子贵重,风寒初愈,喝熟水为好。”
医士这么说,朱汉旌赶紧从善如流,喝温开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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