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汉旌的大事有四件:俺是个临时工、善后、筹饷、上表。
朱汉旌很明白地告诉在场的诸位富豪:
第一,杭州城内遭此大难,官员或逃或死,没有主事之人。某权代理杭州知府与两浙路官员职责,平叛剿匪,维持治安,某保全城平安。
第二,杭州城内如此之乱,无官少吏,善后事宜得仰仗诸位乡贤。诸位协商出粮出钱出人,某权代知府,给名分,尔等组织团练、社团,将市面收拾好,尽快恢复秩序。
第三,大军已在桐庐县堵塞乱军东进陆路与水路。大军出战甚久,奔袭回援杭州,无犒赏军饷,眼看就要崩溃,而贼军兵力尚存,崩溃后果可想而知。需要诸位出资犒军,安定军心,以求守住杭州城,伺机继续平叛。
第四,某是一个海外来归的王子,尚未进京面圣,没有名分,需要诸位富豪联合乡绅上表朝廷,为某作证,也挽留某在此戍守并权代安抚杭州。
最后,朱汉旌不忘记恐吓在座诸位富豪:某大军只有一万人,水路夜航回援杭州城的先锋只有五百人。所需要的犒赏不多。若是诸位不舍得犒军费用,某等五百壮士崩溃,乱军还有数十万。届时杭州再次被血洗,诸位未必能保全身家性命!若是诸位不联合乡绅不保荐某,某等不能以朝廷大军名义就地平叛,则不能取用这杭州府库存,而朝廷必然另派客军到来。叛军有数十万人,届时朝廷少说也要派来十万大军,军费犒赏二十倍于我军。外来客军军纪差,诸位也有耳闻,怕诸位损失不止这二十倍!
朱汉旌所说也是经过他细细考虑过的方案。
朱汉旌知道,历史上朝廷把准备北伐收复燕云的西军派出南下平叛。西军军纪败坏,在方腊洗劫之后又把两浙路再洗劫一次。两浙路被反复割韭菜,元气大伤。东南钱粮仓库崩溃败坏,朝廷财政就此彻底破产,从而诱发北伐失败等一系列问题。在场诸位是富商大豪,应该能够盘算明白,与其等朝廷大军二次派兵来劫掠地方,还不如自掏腰包把朱汉旌这“一万人”给犒赏了。
朱汉旌为什么要说是“一万人”,也是经过好一番盘算的。一来当时军队普遍吃空饷,一万人编制实际上两千人不足!自己不吃空饷,别人也会当他吃空饷呢。如果实打实报出一千多人,那么在场诸位富豪都会以为他只有两三百人!想到他朱汉旌只有两三百人,哪位富豪不担心他守不住杭州?若是实打实说我军只有一千多人,不止杭州城内恐慌,那另外来助力的民夫,未来还要收拢的降军,如何犒赏?
朱汉旌最后把“一万人”数字报出来,心中也是发虚:在场富豪会不会买账?肯出多少钱?
朱汉旌说完,在场诸位富豪果然脸色惶恐,人人都用眼神交流,胆大者相互交头接耳,他们要赶紧磋商出一个犒赏数字来。
相师李冉就在朱汉旌身后,他赶紧拉扯了朱汉旌的衣袖,说道:“王子,某有要事禀报,且借一步说话!”朱汉旌会意,知道是李冉想要给富豪们一个商议空间,当即随着他离开大堂,去了州衙后院。
大堂之上,只剩下一群富豪。
钱氏当家人钱益用眼光把在场诸位富豪都扫了一遍,众人会意,当即小声凑过来。钱氏当家人钱益有伤在身压,此时确实精神矍铄,中气十足。他压低声音道:“此事可为,可大为!”
海商鱼得水是个粗壮汉子,性急,赶紧凑前一步,压低声音问道:“为何?”其他富商也伸长了脖子,如一群鸭子一般。
钱氏当家人钱益颇为自信,说道:“此人自称海外来归王子,某看十有八九是假的!海外纵然是藩属小国,王子自幼养尊处优,哪有这样平易近人行事风格?纵然海外藩属小国弱小,可一个王子也不该缺人伺候,尤其不缺女色。他看来有二十五六岁,早该有后宫,可方才他亲自动手救治女娘,足够看出他平素少近女色,见识少。否则霓裳这等青楼女子,纵然绝色,在一个王子眼中,也不过是件玩物!何以亲自救治?”
众人都点头如鸡啄米。在场诸位富商哪位不是蓄妓养妾,日日出入青楼。见识多了,自然不会这般珍惜。富豪之间,妓妾的地位有时甚至不如名马古玩!青楼女子年年都推陈出新,一个霓裳纵然绝色,伤了下身,不堪再用,哪里还要一个王子亲自救治?
海商鱼得水纳闷地饶头说:“钱老丈的意思是出点小钱打发了他?各自出多少为好?”
钱氏当家人钱益把花白脑袋摇了摇,小声说道:“非也!此人淳朴,若是某等助他一臂之力,收拾了杭州局面,他必然欣喜若狂,断然知恩图报!正因为他是假王子,某等恩情才如天大!”
海商鱼得水抚摸着自己针一般根根竖立的胡须,缓缓小声说道:“钱老丈说得好!某等虽富却不贵,平素堂上诸官视某等为肥羊,每年盘剥还少么?如此人所说,某等不扶持他,万一他兵败了,朝廷再派官军进剿,来的可都是外地客军,兵过如蔑!诸位能不再被盘剥一次?”
在场富商都称:“有理!”
海商鱼得水又爽朗说道:“富贵险中求!诸位都是大风大浪过来的,谁没有做过以小博大的买卖?趁着此人本小利薄之时,重重地砸下一笔资本,日后他辉煌发达,也必然有回报于某等!”
鱼得水是海商,做的都是高风险买卖,从不畏惧搏一把。其他富商哪个不是博出来的?当下意见一致。只是这捐赠应该多少?
钱氏当家人钱益伸出一个指头:“一个月钱粮支用。”在场人人都露出了明白的表情。这一万人一个月的军费,最是合适,足够他吃空饷,另外再追加也追加得起!
朱汉旌转入后衙,看后衙已经忙碌出来,女娘们自己去寻了柴米油盐,烧火造饭。这些女娘都带有老鸨丫环,人又多,做起饭来倒也足够人手。看那些美貌青楼女子穿梭往来做饭,朱汉旌真觉得上天拿错了剧本!
朱汉旌小声对相师李冉笑说:“平素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小姐,也要抱薪做饭,不知道会不会烧焦了?”
相师李冉笑道:“怕有脂粉香气,却不是正味。不知道王子计较不计较?”
只一盏茶不到的时间,大堂之上的富豪们似乎有了计较,有一个五旬开外自称钱家总管事的老者来请。朱汉旌和相师李冉对视一笑:他们商量出来犒军数额了。两个人举步就回到了大堂。
大堂之上,富豪们拥挤着列队,人人脸色恭敬,看他进来,都是躬身行礼。其中几个伤得不轻的,也摇摇晃晃拱手作礼。
还是那个钱氏当家人钱益出头,对着朱汉旌拱手说道:“王子,某等愿意助军!”
此时此刻,朱汉旌一颗心紧张得要蹦出来似的:你们要给我多少钱?
钱氏当家人钱益长揖到底,他有伤在身,这一揖,起身时候几乎要软倒,靠左右扶持才站住。钱氏当家人钱益此时已经老泪纵横,深情地说:“王子恩德,没齿难忘!某等乱世得活,全赖王子与大军。此时城中尚乱,亟待大军平叛。某带头,出三十万贯钱钞!”
朱汉旌闻言,心中一荡,眼前几乎黑了!三十万贯钱钞啊!这么多!朱汉旌原来预计顶多拿到总计价值二三十万贯的财货,就足够花用了。没有想到钱氏如此积极,一家就带头捐献这么多!
钱氏带头,其他富商也不落人后。以每个大兵每日为单位,粮商捐好米两升、茶商捐茶每日一两、酒商每日一两、盐商每日好盐三两。另外,一次性犒赏有:布商捐布一匹用以制衣、瓷商捐碗两个。算起来,这一万人的大军每人每日都有两升米、一两茶、一两酒、三两盐。其他商人纷纷愿意以各种方式方法提供助军费用。人人都是说得恳切,诚意满满。
朱汉旌喜得眉飞色舞,对众人深深一鞠躬,说道:“诸位老丈,本王子先行谢过。诸位乐善好施,本王子一定送匾表彰。将来还要编排成唱本、话本,广为传颂。”
表彰与传颂这是后世的通行表彰方式。钱氏听了却是脸上一苦,摇头道:“某等此番捐钱捐物,力度从所未有。若是被人当做每年或每次都能捐那么多,某家破家也掏不出钱来!”
朱汉旌深以为然。放在他原本生活的那个时代,富豪做善事也多是低调,怕高调了被社会追捐。人怕出名猪怕壮,放在哪个时代都是这样。
不管怎么说,朱汉旌还是非常感谢这些富豪助军。他对着在场数十名富豪做了一个罗圈揖,朗声说道:“保境安民是我军职责,诸位放心!某总得护住诸位,护住全城周全!”
众富豪也是作揖回礼,人人口中善祷善颂,都是好话。
当下朱汉旌就请富豪们向后衙去安顿,等吃饭。富豪们散开,向左右分开,鱼贯而入,去后衙安顿。
大堂之上,空荡荡的。只有四个人:朱汉旌、相师李冉、两个传令兵。
朱汉旌转头对相师李冉一笑:“为国为民,这感觉真好!”
李冉也是报之以微笑,道:“两浙路千万人,勇气莫有如王子者!有宋一朝,英武莫如有过王子者!”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朱汉旌心中只觉得飘然欲仙,虽然一丝理智告诉他这大局未定,可是享受一时也好啊!
朱汉旌得意地说:“看时间,左右衙门都收复了吧?接下去就是仓库等要地。估计天亮之时,就该全城光复了。此时快有捷报传来了吧?”
说着,他信步往外走,“去门外看看,也好早点儿见到传令兵。”
他一走,相师李冉就紧紧跟上,相距只差一步,再后,就是两个传令兵,挺直了腰板,按刀跟上。一行只有四个人,可是人人信心十足,走路带风,也走出大军的气势!
朱汉旌快走到大门口时,迎面闯入十几个人,人人都是跑得气急败坏。这拨人一看朱汉旌,都是一呆。朱汉旌看那些人,也是目瞪口呆:他们是什么人?看他们都是持刀握帮,不着军装,只头裹红布……天啊!乱军!
怎么会是乱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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