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头游彪是个壮班班头,平素负责看守城门、衙门、仓库、监狱等要害部门。他的职责大致相当于后世的县武装警察内卫中队长。他经历过最大的场面就是平息百十人规模的街头斗殴,也从来没有见过战阵。班头游彪听到州衙偏门被撞得震天响,想到门外有数百丧心病狂的乱军,心里也是发虚。不过好歹他是带过几十人的小头目,此时倒也能够把这些人组织起来,分守两个偏门,各自列阵迎敌。
州衙有两个偏门,宽可容四人并肩行走,与正门呈九十度垂直。人走偏门进来,迎面有十多步长的空地,还得拐个九十度弯,才能奔向大堂。
朱汉旌等十来人就在左偏门处,与左偏门呈九十度垂直,持长枪排成一列横队,静静等待。
左偏门轰然倒下,几个乱兵嘶吼着,持着棍棒杂色刀具,在朱汉旌等人面前横向冲出来。班头游彪断然一声喝令:“刺!”
十多支长枪齐齐猛戳。大宋畏惧北方骑兵,制式军械首重弓弩,次重长枪。这长枪都是长大三米多,最适合结阵拒马。十多个人的阵列在军中算是极薄极薄,可这州衙偏门场地局限,几个乱兵是横向冲出来,懵懂无防,当下就被几乎全部刺穿体侧!
班头游彪又是一声喝令:“拔!”
十多个人猛拔长枪。被长枪刺中的乱兵身上伤口鲜血迸射,身子就在哎哎惨叫中软倒!
侥幸没有被刺中的一个乱兵惊惶转身,班头游彪紧接着又是爆喝一声:“刺!”
第二次齐刺,十来支长枪集中攒刺这个惊惶转身的乱兵……眨眼间,长枪就在这个乱兵身上正面刺了七八个血洞!
枪一拔出来,这个乱兵身上噗噗喷血,好似面条下锅一般软倒!
门外其他乱兵正在狂性发作中,脑子不灵光,又冲进来一批数人,也都是眨眼之间就被刺倒!
这下子挤在门口的乱兵终于反应出来,想要往后退,可后面还有数百人拼命向前拥,这几个门口乱兵稀里糊涂被推攮着跌跌撞撞地凸出偏门。他们的下场也如之前那批,一刺一拔,呼吸之间,就全部了账!
地上须臾之间就铺就了一层尸体。这些在城中杀人放火抢女娘的乱兵,死透的就本份躺地上,没有死透的就有气无力吟呻……一如被他们戕害的平民!
朱汉旌等十多个官军就在偏门结阵而战,机械的刺杀、拔枪……这些动作整齐划一,每个人的武功都不是很强,但是有组织地结阵而战,岂是乌合之众可抵挡?乱军纷乱拥挤推攮,前面想退也退不得,硬生生被后面推出来几十个人!很快偏门转角堆满了半人高的尸体。
转角遇到朱汉旌,意外不意外?惊喜不惊喜?
乱兵多是城中恶少泼皮出身,此时再没有战阵经验,死他几十个也明白过来了:门后有埋伏!乱兵终于有人死命顶住后面推攮的人流,停止了冲锋,猬集在门外,狂呼:“门后有埋伏,有埋伏!”
乱军终于停下来,不敢再进,只在门口大骂:“贼斯鸟,有胆出来斗一场!”“直贼娘,滚出来拼个高下!”
朱汉旌终于松了一口气,转头左右顾盼,看到十多个人都是紧张得满脸大汗。如此滴水成冰的寒夜,人人头脸都如水中才捞出一般!就是朱汉旌他自己,也是汗透重衣,只是在这肾上腺激素弥散全身时,居然不觉得寒冷!
海商鱼得水早年也出过海,斗过海匪。作为在接舷近战中死中求活过来的人,他鱼得水也在心中佩服这小白脸,心中暗想:这骗子白白嫩嫩好似娈童,怎生得如此耐战?他为何死战?如此英武少年,居然也来当骗子?现今世道,真是乱了!在他鱼得水看来,此等小白脸应该轻袍缓带,羽扇纶巾,吟诗唱词,倘若不能登科,也要冒充风雅出入青楼,枕在女娘膝上股间高卧!
海商鱼得水这些心思没有说出来,否则朱汉旌怎么也得带着哭腔回应道:我也想啊,你以为我不想啊!贼老天把我错投乱世,我不搏命,难道等着被按倒摩擦?
门外的乱兵似乎想明白了,转头去撞另外的右偏门。那右偏门也是被撞过多次,门闩早已受损,此番乱兵走不通左偏门,换了一批新力军,只撞了几次,轰然对开了!
乱军这次不敢贸然冲入,在门口似乎商议了一会儿,突然齐声发力呐喊,从左右各偏门同时涌入了数十人!
这数十人居然人人持盾!
盾牌最早就是用木板制造。有几个禁军出身的乱兵出主意,大群乱军就在附近民居拆下了门板充当盾牌。
古代民居门板多薄、小,可当这两队乱兵举着门板做的盾牌鱼贯而出时,长枪就无法贯穿了。若是换成究竟战阵的老兵,此时还有办法——从盾牌间隙捅进去!可朱汉旌等人是文艺青年、衙役、市民、海商、盐贩等组成,会耍大枪的只有在大海上对付过海匪的海商于得水等寥寥数人。他们大枪扎得准,从盾牌间隙捅进去,也不过捅倒了三个。
几十个乱兵巨盾冲入,官军只捅倒三个,那里能阻止人潮?
朱汉旌心中长叹:真要死了!
悲怆时,朱汉旌还不忘很文艺地回望了身后大片官衙,很光棍地带着哭腔喊道:“绝不后退,某等身后就是平民,就是女人!”
“锵啷、锵啷……”声响,那是二十多个官军拔出手刀。朱汉旌带着哭腔喊:“跟我上啊!”
朱汉旌带头飞扑过去,用肩头猛撞门板。对面那个乱兵猝不及防,被他百多斤撞倒,木盾就失手错开了。朱汉旌也滚落在地,不管自己伤没有伤到,手刀猛劈,就冲着这个乱兵的脑袋胡劈乱砍。这个乱兵脸上被砍了一半,厉声惨叫,震得其他乱兵也是心惊肉跳。
海商鱼得水虽然年逾四十,可彪悍不减当年。他纵身向前,飞起一脚踢翻正面的乱兵,乱兵木盾一倒,露出一个空挡,他就冲入阵中,手刀斜斜刺向被暴露出来的乱兵。只一刀就刺中一个乱兵肋下,他还用力把刀一绞,这才拔刀出来。这个乱兵眼睁睁看着自己青灰色的肠子混着红色的血喷出来,哎哎怪叫着软倒。
衙役们也都是豁出去了,抡起手刀直入人群。他们都是积年的老水火棍,也镇压过混乱的斗殴,知道拿了当头或者先头几个,其他随众就会丧胆!此时一个白脸文人都冲到了他们前面,他们若还掉头跑,胯下岂有卵蛋?此番平乱,不求拿人,只管杀人,那更是毫无顾忌放开手脚了!
乱军举着木盾,虽然能够冲进来,但是也因为木盾笨拙,慢了自己手脚,更让多数乱兵的棍棒不能发挥武力。其中有少数乱兵挥舞菜刀、杀猪刀、铡刀、柴刀等杂色刀具,终究不如官军的手刀趁手。这些乱兵或是因为动作慢一拍,或是因为刀具短小不便,也纷纷被官军砍倒刺倒。
这一轮血战只用了几口饭的功夫就决出胜负。乱兵哗然,退出了偏门,可官军想要关门也不可能了。两座偏门都被撞坏,关也关不上。官军也只能退后,守着偏门之后有利地形和贼军对峙。
朱汉旌抹了抹脸上的汗水血水,还不忘记自信一笑,安慰众人道:“莫怕,天快亮了。官军还有三百人,占领全城之后很快就会回来州衙复命。”他嘴上这么说,心中却是十分惶恐:这么大的杭州城,四十万人口的超级大城市啊。我这三百人撒出去,要控制各大要害之地,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海商鱼得水脸上硬挤出一点笑容,粗声粗气道:“这是自然。俺在海上和海匪多次交手,只要船员齐心,死战不退,海匪反而会胆怯!”
众人依旧列阵以待,背后远远传来一个中年妇人的声音:“诸位官人,诸位都头,喝碗热粥!”
那是那个青楼老鸨指挥两个健壮女仆,抬着粥桶过来。之后还有一群小姐,捧着几个盛放瓷碗的小桶,款款前来。其中就有樱雪小姐。她身材窈窕,走起来摇曳生姿,颇为好看。
朱汉旌心想:这帮青楼女娘做饭也这么快?
这就是朱汉旌无知了。
杭州是一个近乎天堂的所在,大宋文人又好享用,平日里种种享乐的生活细节,是后世人难于想象的。比如说这州衙之内的炉灶备有推拉式鼓风机,备有精木炭。平日子做饭的速度就极快。这些青楼女子又耍了一个小手段:用大锅大灶台,全是精木炭生火,鼓风机把炉子生得旺旺的,偏偏只煮了小半锅稀粥。这速度自然极快。
那老鸨招呼着诸位官人诸位都头来喝粥。樱雪小姐捧着一个瓷碗,婷婷向朱汉旌走来。
在此时刻,朱汉旌仍不忘要让其他人优先:“官为兵先!冲锋在前,享乐在后!分一半人先吃!当官的且先顶着!”说罢,朱汉旌向着樱雪小姐点头,还以抱歉微笑。
樱雪心里头没有来由地一阵感动。她是见惯了达官贵人,但凡有些官职,哪个不抢着享受?
班头游彪本来劝朱汉旌先吃,可听他这么说,自己也得忍着:他是班头,此刻此地,他就是官。这个所谓的“王子”要收买人心,他就得跟从。不过他心中也暗赞:当官要是都有此气度,俺累死战死也认命了!
其他人都十分感动,唏哩呼噜喝了两碗粥,就赶紧去把朱汉旌等另外一半人替换下来。
等轮到朱汉旌换下来吃粥时,也是唏哩呼噜喝了一碗,喝完才发觉这粥居然温而不烫?
其实这就是高档青楼伺候客人的精细功夫了。老鸨怕他们军汉吃得快,烫伤,热粥起锅时就在瓷盆中盛着泡冷水。天寒地冻,只花了半盏茶时间,这些粥就凉可以勉强入口了。老鸨再把瓷盆中的热粥装入粥桶中,抬过来时就是温热可口。
杭州城的高档青楼收费那么贵,自然有它的质量保障。大宋的风流享受在这个时代是世界第一,只是朱汉旌此时享受了还不未觉得而已!
两碗温粥入肚,朱汉旌顿觉疲惫消退,精神振奋。他大声道:“请女管事先退,有我们男人在,总保得你们女人万全!”
那老鸨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看那门口遍地尸体,只是皱眉,也硬着头皮把热粥送上来。此时诸位官军都已经用过粥,自己伺候到了,也可以松口气。她还不忘记对朱汉旌敛襟一礼,含泪微笑说道:“奴家替数百女娘感谢贵人活命之恩!他日贵人莅临修仙楼等处,奴家定竭力逢迎!”
这老鸨也是三十美妇,姿容比诸位小姐不减,成熟风韵多了三分。她平素里迎来送往,皆是虚情假意,如今心中感动,语音中带了不少真情,让这寒夜里多了几分暖意,更将这满院子血气驱散不少。
朱汉旌心中暗想:偷个空,怎么也得去见识见识这大宋天上人间!
扑通!哎呦!
有人翻墙,闷声落地,接着痛呼出口,紧接着“扑通!扑通”连续多人跳进来,朱汉旌大叫道:“不好!守住墙角!”
那老鸨其实也怕去前院劳军,脸上从容神色也是硬装出来的,刹那间崩溃,拔腿就跑!狂奔之下还踩了自己裙角,扑通摔倒。可她也是反应极快,摔倒之后一声不吭,手脚并用爬起来,一把扯掉裙子逃回后衙去!樱雪边逃,边往后看,心中也有些不舍。两个健壮女仆也丢下粥桶,疯狂尖叫着逃回去,一路扯着尖厉嗓门狂叫:“乱兵杀进来了,乱兵杀进来了!”
就在这女人惊天尖叫声中,朱汉旌等人都义无反顾地冲上去。朱汉旌嘶吼道:“男人向前,女人退后!”
这一回,乱军有了计策:他们去附近民宅寻来竹梯,选六个胆大包天的泼皮,许了重赏,趁着黑夜让他们翻墙而过。这一来,列阵以待的官军就乱了。
本来乱军这招也有破解之法。若是经验丰富的战将在此,只要分出几个士兵将这些落地不稳的乱兵一一砍杀即可,主将不能动,以稳军心。可朱汉旌毕竟没有经验,一个文艺青年哪怕熟读古今中外军事书,真人CS打得再好,也终究是个文艺青年!
州衙外的乱军看到那六个泼皮翻过墙头,无不拍手大笑道:“大事成了!大事成了!”乱哄哄地向两边偏门涌过去!
州衙之防守局势就此崩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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