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汉旌也发觉气氛尴尬,露出一个不失礼貌的微笑,说道:“这厨子做得一手好羊肉羹。羊肉暖胃、党参养血、当归补血、黄芪益气、枸杞养颜,两位美女不妨多用。樱雪姑娘晚上还要回去,路上风寒,多用一些。”
听到“樱雪姑娘还要回去”,两位美女心底都哦了一声,同时想到:原来并非是这村汉急色!
樱雪心中轻松了不少。她自重身份,虽然对朱汉旌有些爱慕想法,可决不愿意就此草率从了他。
听雨心中也块垒一松。女子爱慕英雄是人之常情,她景仰朱汉旌死战不退的铁血英雄气概,也欣赏他爱护女娘的柔情。若是他是个急色鬼,那不免要让自己看轻了他三分!
樱雪和听雨对面而坐,两个人不经意间看到对方脸上微红,都惊觉自己心里一丝想法被对方窥破了!
丫头轻盈而入,附耳悄声对听雨说了两句,又退下去了。樱雪看到听雨表情似乎微微一惊,心中疑惑:“难不成这羊汤里放了什么药?”作为青楼行首,她自幼被严格调教,以后也为能被大户人家收纳而努力。常见中药识别与药理她都认得……可羊肉汤中只有党参、黄芪、枸己、当归,并无特异药物啊。
听雨端起小碗,小银勺在其中轻轻搅拌,借着搅拌机会,她默默思考:厨子多事!在给王子那份那份羊肉锅中另外加药,这可如何是好?
樱雪也端起小碗,装作喝汤,假装不去看听雨。樱雪心中只想:难不成,厨子加了那些药?
这一顿晚饭,吃得各人各有心思。
时蔬是清水藕片。农民冬日里不畏严寒,将藕节从水塘里挖出来,用湿泥巴封了,送进钱府来。杭州大乱刚平,农民不敢进城,市民不敢开张,市面上什么都买不到。这些食材都是钱氏当家人一声令下,连同妾侍丫环仆役等从自己宅子里拨过来的。也就是这等大户人家才会有如此完整的冗余储备。大事临头,百年名门的积淀就处处显示出来不凡。
米是湖州的香米,下锅蒸煮之前还泡了两刻钟的水,煮起来细软可口,饭香浓郁。两位美女饭量不大,朱汉旌有意控制淀粉摄入量,也不多吃。可惜了这碗好米。
和一般宴会动辄劝酒不同,直到基本上吃饱了,朱汉旌才举杯祝酒。他说道:“今日幸会两位美女,值得一饮。”他举杯示意,先喝了这一杯。宾主相见欢,各自饮了三杯。
樱雪觉得有趣。时下宴会,哪个不是饭前饮酒?饭前饮酒伤身,可时人明知道伤身也要如此饮酒。酒为色媒,青楼中为了助性,更是滥酒。樱雪小姐常年劝酒被劝酒,虽然酒量锻炼出来了,可这肠胃就好不了。这村汉如此宴客,是善待自己,也是不想接着酒醉将自己留宿了。
想到他不愿意留宿自己,樱雪突然觉得有点失落。
樱雪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想要留宿下来?自己眼光极高,极少有看得上的男人,而这个男人还很有些村气,其“王子”身份多半也是假冒的,怎么就这样让自己动心?或许他身材健硕,阳气十足?
想到这里,樱雪不由得偷偷打量着朱汉旌。
宋时重文轻武,文人也从唐时文武兼备转向偏重文采。时下文人以瘦弱欣长为美,可总让樱雪觉得阳气不足。樱雪看朱汉旌身高肩宽,肩头饱满,虽然家居长袍宽大,可腰带一束,显得腰细人挺拔。这英气这不知不觉中就弥散开来,暖暖的,让她在乱世中体会到一丝丝春意。
樱雪虽然春心微微荡漾,可也很能自重身份。青楼女子越是上档次就越能自持。她深知轻易以身许人,那就落入俗贱了。倘若此人乃自己未来良人,此时更不能轻易自荐枕席!
听雨将暗中观察樱雪的表情,将她心思猜得七七八八。听雨暗想:这小姐是真动了情,如何是好?帮官人将她留下?官人已经服了药,晚上总得有人做枕席吧?不是她难道是奴?不,奴才不要!
朱汉旌本来以为晚宴到此为止,接下去就应该是派遣两个小兵,送樱雪回去……他正想开口,门口的锦帘一掀,一个满头珠翠的丫环匆匆而入,口称有重大机要,将手中的一张对折的纸呈上来。
朱汉旌展开纸,脸色先惊后喜,抬头对丫头说:“来人在哪?我就来。”
丫环施礼道:“已经安顿。”然后缄口不多言。
朱汉旌站起对樱雪欠身道:“某有机要军情料理,请听雨姑娘作陪,某失礼了!”话才说完,朱汉旌丢下两个同样错愕的美女,急匆匆随着丫环出门而去。听雨慌不迭起身去内间抱来一件黑色貂皮大氅,身边丫环云舒不用交代,就接过裘皮大氅,快步跟上去。
朱汉旌出来知府卧室,来到室外,此时天已黑,天上雪花纷纷扬扬,好一场大雪。朱汉旌正觉得身上寒冷,身后一件裘皮大氅已经披上来。朱汉旌回头,是丫环云舒,还把一个暖手袋塞在自己手中。
朱汉旌展颜一笑:“外面冷,不要出来了。里面还有客人,你先回去。某处置军情,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你们早早歇息了。”
这州衙后院不小,假山池塘,曲径游廊,让朱汉旌不辩方向,还好有丫环头前打着灯笼带路。风大,一路上走廊之内都吹进了一层雪,踩着吱吱响。
两人行了不远,就到了内书房。
丫环把他领到内书房,自己并不进去。门口处有一个仆人把门帘掀起,朱汉旌吩咐道:“天冷,你先回去。”说着就低头进去,果然看到了自己心急火燎想要见的那个人:方百花。
州衙的内书房很大,灯火通明,四面墙壁上都是字画,比朱汉旌后世常见的一般人客厅还大。内设被一张很大的书画桌一分为二。书画桌后有座椅、大书画柜,书画桌前摆设有围坐的九张椅子,坐的都是他朱汉旌的心腹:相师李冉、骗子金德、衙役班头游彪。
方百花就做在下首,脸冻得苍白,手中端着一个碗,想来是热水。
看到朱汉旌进来,三个男人都站起来拱手,方百花放下碗,也叉手一礼。
朱汉旌转头对门外的仆人吩咐道:“某等商议军机大事,你后退十丈远,屏退闲人。”仆人应了一声,走远了。
朱汉旌这才放心说道:“百花,你辛苦了!坐吧。”说着,把暖手袋塞给她。
方百花鼻内一酸,险些落泪。自己从小上山打虎捉豹,到后来随着族兄方腊征讨,出生入死多次,这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一个人对她说“辛苦了!”她是女人,在怎么强也盼望有个伟岸的男人可以呵护她,为他遮风挡雨,结果哪个男人都不要她。自己学得一身好武艺,村里没有一个男人敢要她。圣公起事,自己率军征战杀伐,更没有一个男人要她这个男人婆!天幸自己被俘之后,反而有人疼爱了!
朱汉旌自己走到书画桌前正中大位的太师椅前,坐下来。
相师李冉先开口道:“某在州衙中值守,接到门房通报,说有一女娘持有王子信物,有重大军情回报。某看到信物,使唤丫环快快将信物送与王子,吩咐小厮将她引入内书房,令传令兵去请诸位将领。孙大哥等在外巡夜,一时回不来。”
朱汉旌点头道:“有你值守州衙,某放心。某告诉你们某先前一个重大的计划。金先生,您可知当今朝中大势?”
骗子金德是一个金融骗子,也就是后世所说庞氏骗局的那种骗子。这类骗子多对朝中大势有所了解。他不假思索道:“自熙宁变法以来,朝纲败坏,朝中新旧两党攻讦不止。衮衮诸公忙于党争,相互掣肘,不论大事小情皆有两说,各自为正统,斥责对方异端。朝中议事,几无可成!执政如走马灯一般轮换。蔡老公相已经三上三下了!”
听他说到这里,朱汉旌啪地一拍手,笑问道:“诸位猜一猜,蔡老公相会不会第四次上台?”
他这一说,众人都是惊呆了。金德心中暗想:此骗子敢冒充王子,比某还大胆,谁知道他从哪里打探到了什么?
相师李冉捻着长长的胡须,缓缓说道:“也未可知!当今执政王将明面上风光,实则危殆。蔡老公相罢职之后,仍领太师衔,闲居汴梁,圣眷未衰!方贼作乱,王将明难辞其咎!蔡老公相或许再上。”相师李冉默想:兀那骗子来历古怪,说不定身怀异术,洞悉朝局!
游彪是一个班头,不懂这些朝廷大势,只是静静听着。大宋朝野皆好闲谈,村夫野叟大言谈论朝局,游彪也是听了一耳朵,早已经不以为然。不过……这所谓的王子莫不是有什么听闻?
朱汉旌说道:“当今执政王将明好大喜功,报喜不报忧。这东南之乱,未必敢上书。否则坏了这丰亨豫大的场面,于圣人脸上无光,于己难堪,更有政敌借机攻讦。按照之前某等商议。光复杭州之后,要积极上书朝廷,争取独享这光复大功。不过朝中两派相互牵制,现执政王将明许可,老公相蔡元长必掣肘!最好的办法就是两边下注!”
相师李冉和骗子金德都点头称是。李冉追问道:“如何两面下注?”
朱汉旌自信地反问道:“李助教,死后何事为大?”
李冉颔首道:“自然是阴宅之事。”他很快疑惑问道:“阴宅……谁家的阴宅与朝局有关?难道是那位蔡元长?蔡元长之父阴宅就在城外!”
朱汉旌拍手笑道:“正是!乱军把奸相蔡京的父祖坟墓都给刨了!某等出面保护,就是天大的功劳!”
“啊?”李冉、金德、游彪三个心腹都吃惊站起。中国古代挖坟事件中有不少是出于泄愤,如伍子胥鞭尸楚平王为父兄报仇等。宋时教化深厚,世风趋向文明,少有挖坟掘墓来泄愤的事。蔡京是当时权相,得罪人太多,可他们三个人都不曾想到居然有乱军如此有悖人伦。
朱汉旌把目光投向方百花。
方百花起身道:“俺寻到奸相父祖坟前时,乱军已经将坟前石人石马推倒,将墓碑砸碎,将看坟人杀死,房屋烧毁了。”
朱汉旌有些吃惊。《宋史》上记载,乱军摧毁了蔡京父祖坟墓。他朱汉旌已经在桐庐水战中消灭了东进乱军的所有头领,剩余乱军哪里来的领袖来操办此事?他当时的命令是让方百花去挖坟掘墓,就是考虑到乱军已经不可能有人组织来挖蔡京祖坟了。
方百花是一个“没有心机”的人。当着这么多心腹,她毫不迟疑将事件经过讲得一清二楚:
方百花她怨恨蔡京提拔朱勔,祸害江南众生,逼得她家潦倒破产。她怀着复仇怒火,偷偷打听蔡京父祖坟墓所在。第二天下午赶到坟前时,她方百花看到是已经有人动手了。守坟人被杀,附近村民无人知道谁人所为,只是对蔡京祖坟被毁颇为幸灾乐祸。
朱汉旌叹道:“天意如此!奸相蔡京祸害江南,民愤极大,终有报应!”朱汉旌很快露出了微笑,道:“如今得将这坟墓修复,给蔡京书写一封密函,告知他,索要一个天大的人情。某等立下如此大功,为王黼解决一大难题,王黼定要封赏于某等。而某对蔡京有恩,也摆出投靠姿势。他日论功行赏时,蔡京才不会对此掣肘!”
李冉、金德、游彪三个人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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