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怨归抱怨,这个倒霉穿越小白脸还是强打精神去干活。
回衙之后,朱汉旌已经累得不行了,还得扎紧腰带,挺直腰板,迎着前来慰问的众僚属,笑得露出六颗高露洁白牙,硬是装出一幅遇险不惊的大将风范。好在类似表演在城门口演过一次,让众海商安心下来,现在再演一次也不难。
送走众僚属之后,朱汉旌还去慰问了伤兵。宋时,文官视士兵为贼,称其“贼配军”“丘八”,文官看士兵的眼神从来只有厌恶与嫌弃。朱汉旌亲自慰问伤兵,感动得伤兵们恨不得效死。那些伤得轻的,只恨自己伤口怎生的就不多加大几寸?
慰问完伤兵,朱汉旌也不去休息,只留下相师李冉与骗子金德两个心腹议事。
这两个人都是最早依附于他朱汉旌,深深把自己利益前程与他朱汉旌捆绑在一处的死党,自然是可以推心置腹,打开天窗说亮话的幕僚。
朱汉旌开口说道:“估摸着,消息传出去,明日还会有城中大户人家家主或者管事过来慰问,不如现在就张榜公布自己安然无恙……谣言都是因为遮盖而滋生出来的。若是官方主动公开,及早公开,绝大多数谣言都没有了生存土壤。”
这两人当即点头称是,大声招呼来办事书吏,准备拟写公告。李冉和金德都来自市井,混迹江湖。一个是相师,一个是金融骗子。两人对市民百姓的心态早就揣摩的通透。他们知道市民喜打听,好传言,而大宋官方一贯不欲市民知晓事情来龙去脉,导致稍微有些奇异事件,一两天后便是谣言漫天了。
在朱汉旌转身去寻茶壶喝水歇息的当儿,金德瞅准了一个便利,贴近李冉耳边,以微不可闻之声对着李冉说道:“此人擅长看透人心,也不知道哪里学来的本事!”
李冉目光往朱汉旌依旧挺直的背影一扫,俾睨金德,压着嗓子说道:“某等皆是市井小人,此人未来前程不可估量,跟紧便是,不可多言!”
朱汉旌喝了两大杯水,缓了一缓,口授告示,相师李冉记录。这告示的主要内容是:权代领两浙路暨杭州府事朱旗于今日中午在市舶司码头办公所在、南门两处遇袭。上官安然无恙,亲兵伤四人,无人阵亡。贼寇死五十一人,伤三十五人,被俘获多人,有数人逃走。初步查明此事系喫菜事魔邪党作乱。官府将出动民壮全城搜捕邪党,告发有赏,窝藏同坐。
李冉写字既快又好,还能稍加润色,将这一份公告写好,再转发给刀笔小吏抄写几百份,吩咐衙役民夫满城张贴出去,务必几个时辰之后使得全城人人知晓。
李冉写好字,轻轻转动舒缓手腕,似乎想到什么也似的,对着朱汉旌说道:“王子遇刺,乃是大事,理当奏报朝廷知晓。”
金德也反应过来,一脸奸笑,上前补充道:“此地凶险,朝廷官员莫不敢来!”
经由这一提醒,朱汉旌猛然想起:
对!大宋文官宁可窝在汴梁,也不愿意出知地方。古代通讯不发达,官员一旦远离都城,便是消息不灵,人脉疏远。哪怕是文采蜚声京城的进士,若无朝中奥援,一旦被派往地方之后,多数要沉沦选海,从此在边远军州载沉载浮,一辈子都挣扎不回权力中心。富阳县的知县唐炜、县丞钟敬难道缺才华缺实干吗?一旦去了富阳县这样的边远州县,也就这么远离朝廷视野,一辈子在堪磨中苦挨!
大宋朝文官多数手无缚鸡之力,胆怯如鼠。宣和北伐收复燕地之后,燕地不太平,朝廷委任的官员多数不敢赴任。燕地失而复得,也和官员不敢就任有莫大的关系。如今江浙大乱未平,新收复的杭州城代理知州朱汉旌又遭到刺杀,一日两次遇袭,哪个不开眼的文官敢来上任?待他们迁延扯皮到选出人来,被选中的倒霉蛋儿一路磨磨蹭蹭走到杭州来,那也要数个月吧?数个月就足够让我朱汉旌料理完当地治安了!
想罢,朱汉旌吩咐刀笔小吏用加急文书向朝廷发一份奏报。大体意思是:朱汉旌抚慰巡视杭州,一日之内,两次遇刺杀受伤。杭州初平,地方不靖,情势凶险。恳请朝廷多多恩赏抚恤朱某人!
朱汉旌看着刀笔小吏写完这份奏报,嘴角浮起一丝笑意。这份奏报上去以后,想来朝廷不再以为收复杭州是举手可得的便宜战功,也不再因为以为治理杭州是个简单任务,而看轻了我朱汉旌!再者,奏报如此恐吓朝廷官员,让文官们怕是都不敢来接任。多拖延接任官员一些时日,自己在杭州多操持一段时间,就少一些掣肘,多一些胜算!
朱汉旌安排着一切时,相师李冉和骗子金德就在一旁静静矗立,听着他口述,心中都是满满的叹服:跟着如此胆大心细之人,还有什么大事不成?天命如此,跟上便是!
安排完告示和奏报,朱汉旌想到也该办一份报纸。
朱汉旌记得大宋时官方有邸报,市井有小报小抄。这种小报小抄是个人行为,贩卖着各种群众喜闻乐见普大喜奔的小道消息甚至是谣言,还算有些影响力。自己来自后世,知道现代社会资讯行业对社会生活有多么大的作用。我朱汉旌要是能发行一份小报,主动发布消息,还不把全杭州的资讯动员掌握在手中?
掌握资讯权,就意味着朱汉旌拥有巨大的社会思想动员潜力!一呼百应,一呼万应,如此权力,怎么能不让朱汉旌心驰神往?他日得胜凯旋,杭州城中小报横飞,万众呼应,女娘追捧,家家户户都知晓,名动江南不成问题!
想到此处,朱汉旌对李冉和金德郑重其事地说:“某等怎么也得办一份小报,掌握在自个儿手中。说啥都是俺们事先筹划好。这份小报要有市井耳闻、菜价肉价、空穴来风,总之,街头巷尾所好诸事。若是杭州市民喜闻乐见,满街都是某等发出去的小报,那某等要杭州市民知道些什么,鼓动些什么,易如反掌矣!”
李冉和金德两人都是极其机敏狡猾的江湖人。朱汉旌如此一说,两人不禁莞尔,相对会心一笑。这类小报可以印刷几百份,一日之内传遍全城,那可是莫大的鼓动!李冉笑吟吟,先开口道:“某等行走江湖诓人,总要费些口舌。以往说道唇干舌燥,也未必打动多少人心,而今主公一张小报,几百个字,便是满城满街都是主公的声音。妙哉!妙哉!”
金德也附和道:“他日有些治理地方的政绩,轻易能让全城知晓。善哉,善哉!”
朱汉旌欲擒故纵,故意装作有些为难,迟疑说道:“办报的钱,不成问题,倒是这办报的人选很成问题。”
“噗嗤!”那两个骗子齐齐笑出声,继而笑得前仰后合,乐不可支。
金德本来是正经文士气度,平素仪态从容,此时尤其忍俊不禁,良久才指着李冉,哈哈笑道:“你,你说……”
李冉才抚着胸口,上气不接下气说道:“某还以为是什么难事。某两人,均是骗子出身。一个装神弄鬼,一个饶舌骗财。若要办报,某两人最合!只要需某等两人联手,担任总编纂,再雇佣几个落魄文士、雕版、印刷,这小报就成了!”
朱汉旌故意装作恍然大悟样子,抚掌大笑:“某身前就有高人,险些错失良才!天助我也!”
三个骗子相对欢笑,人人心中明镜也似的:好骗子,好说辞!
谈妥办报方向不多时之后,就在州衙之内,朱汉旌与李冉、金德议定了公告与办报两件大事,剩下的执行,就应该由他们具体来执行了。
李冉、金德都是江湖出身,骤然担任知州、两浙路官员的僚属,实在是吃力。他们两人已经决定办报,正想辞去衙内庶政琐事,正好有民夫匆匆而来,送上潇洒老先生的信件。朱汉旌当着李冉、金德的面,展开信件一看,三个人都是出声叫好!
朱汉旌还故意高声说道:“潇洒先生真是及时雨也!”
信中,潇洒老先生说自己出面请得富阳县县衙诸位属官过来帮忙,收到信件时,一行人想必已经到了府前街了。这封信让朱汉旌等人很是松了一口气:大乱之后,杭州城中诸事繁杂,必须有能臣干吏才能理顺!
朱汉旌对李冉、金德等人正色道:“富阳县县衙来人帮手,助某等一臂之力。你们一边办报,一边多看,多学。县衙属官只能帮衬一时,将来本王子进京请封燕郡王,还得你们充当王府幕僚!”
朱汉旌说这话时候颇有自信,似乎这燕郡王不过是等待一道手续而已。金德和李冉都看在眼中,听到心里。两人对视一眼,眼神中都是赞叹:这小骗子越发老练,将来真骗个王侯也未可知也!
大堂之内,朱汉旌身后僚属与小吏们齐齐拱手应道:“喏!”这一声应诺,声音整齐有力,在这大堂之上震得桌椅笔纸都晃了一晃。所谓语气铿锵,掷地有声,也不过如此吧?
州衙门口,朱汉旌全盔全甲率领孙大哥、李冉、金德等僚属、小吏以及亲兵在台阶上迎候。看到富阳县县衙诸多属官的骡车到来,疲惫了大半天的朱汉旌深吸一口气,咬牙挺直腰板,大步下台阶,迎到了骡车之前。
早有车夫高呼“上官到!”,随即伸手掀开骡车门帘。门帘一掀,一个高瘦矍铄的中年文士,身着绿官袍,先伸手捧出展翅幞头,再低头歪脑袋,弯腰从车里探出来。
富阳县县丞钟敬往外一探,迎面看到笑得见眉不见眼的朱汉旌,结结实实吓了一跳,连忙跳下车来,说道:“有劳上官降阶远迎。罪过,罪过!”说罢,慌不迭地把展翅幞头戴上。那展翅幞头两边各尺来长的长翅晃悠悠,晃悠悠……
朱汉旌笑得灿烂,一方面是因为得力支援到了,开心;另一方面是笑这大宋官帽设计得十分滑稽。到了大明朝,宋代官帽的展翅就因为不便,被严重缩水了。
朱汉旌敏捷地转换心思,依然笑得灿烂,伸出双手,紧紧握住钟敬的双手,说道:“劳钟先生等远来,一路劳顿。辛苦,辛苦!”
两个人执手为礼,都是满脸笑,很是亲热。这表情固然因为表演需要,更因为出自真心。
对于朱汉旌来说,能够得到朝廷经年官吏的援手,这支持如大旱逢甘霖。哪怕自己经累得要吐舌头了,也要亲自迎上去!
对于县丞钟敬来说,自己自负一身本事,却长久困顿在富阳这样一个偏远小县,何尝不想博一个好出路?这王子固然是假的,可自己协助做好征讨方腊的后勤保障,朝廷派员下来,堪磨考评,怎么也有一个优等!
除了利益之外,他的心中也隐隐约约有一丝对朱汉旌的钦佩。大宋朝文恬武嬉上百年,江浙更甚!什么时候见过这样勤勉为民踏实办事体恤下属的上官?哪怕他王子的身份是假的,可他现在光复杭州,护佑百万生灵的事实就在那里!想自己当年初入官场,也想过如何造福一方。宦海沉浮十多年,如今不过偏陋小县一个风尘小吏,可一旦有机会施展平生抱负,这胸中壮志豪情充斥,让他接到潇洒先生书信以后,当机立断决定去杭州给这个假王子做幕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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