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汉旌不顾疲惫,披着沉重的甲胄,拔腿狂奔,冲出瓮城北门,顺着墙边马道,几乎是手脚并用爬着抢了城头。那两个舞姬也紧随而来,还左右扶住他。两个舞姬左手臂上都各自套着一面小小的盾牌,此时并不遮挡自己,光遮挡着朱汉旌的胸腹要害之处了。
墙头上,朱汉旌扶着垛口往下一看,顿时可尴尬了:他远远看到从府衙前街跑过来的那群人,当头的精壮黑衣皂吏,不正是班头游彪吗?
那游彪跑得气喘吁吁,心中那点火都要烧到眉毛了。
早前朱汉旌的亲兵来报,说在市舶司的码头办公所在遇袭,已经控制了袭击者,还抓了活口,朱汉旌安全,手下也无人受伤,让他游彪带着人去接管、审讯,最好也趁机接管和控制市舶司。
游彪接报时候,正忙于培训民壮骨干,准备在城中搜捕残余乱匪。这下子游彪只能先草草将这搜捕任务交于手下差役,自己亲自组织一大队差役和民壮,准备同时接管市舶司和码头办公所在。这队差役和民壮才点齐全,游彪突然接报:朱汉旌在南门遇袭!朱汉旌脱困,方百花与亲兵被堵在南门瓮城之中!
游彪当即心急火燎冲出衙门,在门口又有人大呼小叫来报:已经脱困的朱汉旌居然跑向南门方向!
如此险要军情让游彪抓狂了!他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这个假王子身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假王子若是成功获得朝廷认可,那么他们这些从人全部都得到封赏。若是这个假王子战死,假王子可能被朝廷体面下葬,之后他们这些从人反而可能被朝廷追究责任。譬如他游彪一个桐庐衙役,跑来杭州作甚?换一个顶头上司决会不会宽宥他!之前蔡勇接管禁军,就没有善待他们这些从人!
无论如何,须护得王子周全!
可游彪毕竟是一个老辣的衙役,不是初当民壮的二楞。他再怎么着急,也知道要点起全部人手,还不忘记派人去找官军支援。在他看来,能够伏击这二十多人的亲兵队伍,还把悍妞方百花等人围困在瓮城中的伏兵,起码有百人以上。这绝不是这些新训练出来的民壮所能对付。
游彪临危不乱,召集完人手,还不忘记做两三句简单动员,确保他们知道这王子的生死关系杭州,关系尔等前程,必须救!当然,他还许诺下一人一贯的重赏!
冲出衙以后,游彪一路使出吃奶气力狂奔,甚至把大群青壮汉子都远远扔在后头!等到看见南门时,远远瞧见那朱汉旌在两个衣不蔽体的女娘护持下,趴在城头喘得不成人样,心中无比怪异:这新王子不会让人给……待到他看方百花、孙大哥等人缓缓走出南门瓮城,身后亲卫神色若定,心知不会有大事了。
城门下,游彪拄着水火棍,喘得连舌头都吐出来了。他再怎么能开硬弓举石锁,也是三十开外的人了,骤然狂奔,也累得不行。
城头上,朱汉旌扶着两个女娘,喘得比游彪还厉害,舌头怎么也收不回去。朱汉旌今天可是披着重甲,还厮杀过一场,这怎么也不是后世小白脸该能承受的重体力活动!再怎么撸铁的后世人,终究没有像战场上滚出来的古人一般有耐受力!
城门下,城头上,两个喘得像狗一样的大男人遥遥对视,脸上还勉强挤出舒心会意的微笑——这样的上司,这样的属下,全都是好样的!
朱汉旌望着城门下那些跑得稀稀拉拉上气不接下气却又豁出命来直直撞入城门洞的民壮们,心中热血澎湃,脱口而出高呼:大宋不缺好汉子,只缺好上官!我朱汉旌来归,带着尔等好汉子去做一番大事业!
民壮们稀稀拉拉赶到了。人人也是全都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游彪是经年的包浆老水火棍,很有处置民事经验。他指挥民壮们把瓮城附近封锁,清点伤亡,救护伤兵,就地审问活口,一切都干得井井有条。
朱汉旌出衙门时所率领的三十多个亲兵,扣除接管驻守市舶司码头办公所在的,还有二十八个人护送他回衙,中途遇袭,几乎人人带伤。不过这些伏兵所用都是民间自制武器,刀是狭锋刀,砍人是伤多死少;弓是猎弓,弓力不足;箭也不是制式的点钢箭镞,穿不了甲;那些长矛都是削尖的木棍,长枪也不过是安装了铁枪头的硬木杆子。所有带铁的兵器,全部是用民间生铁制成,穿甲能力差,容易折断。反观朱汉旌一方,亲兵个个都有披甲,伤得轻微。统计下来也不过是四个亲兵被砍伤手脚。
穿越之前,朱汉旌在听网络上轻兵器爱好者说过:冷兵器时代直接肉搏近战,死亡率很低,敢拼就能赢!若是以有披甲的官军对付农民军,只要官军将领不怕死,死战不退,几乎不可能输。若是官军将领怕死,丢下部队先逃,官军就会军心溃散,人人夺路而走,到时候被踩死的都比被杀的多!若不是他杀了回来,这二十几个亲兵遭到伏击,军心动摇之下,那肯定都顶不住了!
简易包扎之后,朱汉旌把四个受伤的官军都安排上骡车,拉回去救治。为了拉人,朱汉旌还吆喝车夫们丢下四车的货物。那些车夫看货物被丢下,人人都目瞪口呆:这可是海商鱼得水等人赠送的财物,怎么也得值钱过这四个亲兵!
朱汉旌只是大吼:“货物就是死物,活人总是要紧些!丢在这里,找个人看管就是!你们快快送伤兵回衙,去找医官救治!”
四个说话人从骡车后面闪出来,尚且心有余悸。行军时,这四个说话人缀在亲兵后头。遇袭之初,他们就抱着头躲在骡车下,苦苦挨到事态平歇才敢出来。不过他们趴在骡车下,没有生命威胁,又好奇张望,反而把事件从头到尾都看在心中。
王大郎点头大赞道:“这新知州果然了得,闯入去搬兵,又杀回来。这真比得上长坂坡的赵子龙!”宋时已经有说话人说三国赵子龙了得,这些民间说话本后来整理汇编完善,诞生了经典名著《三国演义》。
其他说话人纷纷跟风赞同:
“以前听说这王子神勇,某等也不曾亲见,今日可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更兼仁德,伤兵都坐上骡车!”
“那些货物怎么办?价值巨万,全丢在城门里头?多糟蹋啊!”
王大郎不以为意道:“村气!还有人敢捡了去?这都是王子的!放一个亲兵在此看守,谁敢靠近?这亲兵,啧啧,都是厮杀汉子!一身杀气,谁敢近前?”
有一个说话人倒是不服气,回应道:“也不然,王子的兵能杀会打,可比较之前的禁军,倒是和气!”
这些说话人还在讨论编排今晚的说话,突然有人咦了一声,却是两个门军带着一队服色杂乱的壮汉大呼小叫地冲过来!四个人吓得赶紧靠边。
朱汉旌等人在门洞里遭到伏击时,门军邱大和古雷两个老兵油子吓得不知所措。他们只觉得两人手脚发软,脸上的肉抽得要掉下来也似的!要他们上前救援?他们从来都是杵在城门口的摆设,不曾拉弓习武,哪里有胆量去厮杀?两个老兵油子稍微缓过神来,本能地撒腿就跑。
可这一跑到了码头,两个老兵油子又突然醒悟过来:这撒腿一跑,新知州被杀,某等岂不是有了临阵脱逃之罪名?古雷狡诈多智,拉住邱大去找援兵。码头上哪里来的援兵?当然是找这些海商大户借家丁。
这家丁一来支援,门军也算是有所作为了,至于家丁能不能打得过伏兵那便是另外一回事。
鱼得水等人听闻朱汉旌遇袭,大惊失色。好在他为人果断,当即令管事敲锣,点起所有家丁。这些海商都不是善茬,平日里都在家里储备猎弓朴刀,顷刻之间也召集起来百十个武装家丁与水手。这些家丁水手虽然服色杂乱,有兵无甲,可胜在声势浩大,悍不畏死,直冲着南门杀过去。鱼得水手里握着一杆朴刀,冲在最前面——这假王子与他有大用,可不能死在这稀里糊涂的伏击之下!
到了晚上,朱汉旌这次遇袭就被四个说话人给宣传得神乎其神。“太白醉”的一楼二楼都一座难求,甚至出现了听众五十纯铜买一座的盛况。王大郎等四人轮番从掌灯时讲到深夜,楼下还有听众手持现铜排队求座,拿交钞的听众连排队资格都没有。
大冬日里酒楼外排队听说话,也是杭州城百年来的奇观了。
这些听众回去以后再传播开来,到了第二天,这朱汉旌的形象也不差赵子龙多少了。有人说朱汉旌是骑着一匹神骏白马,手持长大的马朔,身披重甲,两进两出,在瓮城中杀透重重伏兵,于危难之中抢出两个波斯舞姬!
说者比手画脚,犹如亲见:那朱汉旌身高臂长,左拥右抱,将那两个不着片缕的波斯舞姬从地上捞起来,夹在怀里,又冲杀出去!安置好舞姬,还杀回来,将乱兵逐个捅杀!只杀得浑身浴血,如血人一般!
若是朱汉旌听到街头民众如此神话他,肯定会尴尬不已。他这次让方百花、波斯舞姬三个女娘救了,本来就非常尴尬。可自己的武功不行啊,还能有什么办法?自己是后世文人,能骑太平马,能有两三招厮杀本事,还能拼命死扛,这都已经不容易了。朱汉旌想着想着,又诅咒起老天:贼老天,非要穿我过来干嘛?我是个小白脸,我是个小白脸,我是个小白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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