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富阳县丞钟敬等人不眠不休,整理文档,点计财物,分配任务,听取回报。今日全城大搜,抓获一批余孽,这后续审讯、关押、惩罚等事务足够小吏衙役脚不点地忙个通宵。
这一夜,慈照法师等人又气又急还惊恐,过得极其狼狈。
慈照法师昨夜入城,就急不可耐地鼓动教徒暗杀杭州最大的官儿,可组织了两次暗杀,动用了在市舶司内部的暗桩,动员了几乎可以武装行动的近百名骨干力量,反而赔了一个精光。
慈照法师为了鼓舞士气,还装神弄鬼在手下信徒之前玩弄一套空手点灯的把戏。这把戏在后世魔术师眼中不难,无非就是作法者手指头粘上白磷粉末,摸在灯上。结果一个不慎,慈照法师把自己的胡子给烧着了!
刺杀失败,作法自毙。慈照法师气得干脆刮了自己的胡子。这一刮,头顶光光,下巴光光,脑袋像个鸡蛋,原来庄严宝相变得滑稽可笑。慈照法师一怒之下,干脆换了道袍。要坏形象,老衲也得坏了牛鼻子的形象!
不过这头发一时半会儿是长不出来了,扮演道士,也得有发髻不是?慈照法师只得先躲起来。至少躲个半年,长出来头发才能上街啊。
慈照法师不知道,这一剃光了胡子,换了道袍,反而让他逃脱大劫!全城搜捕时候,根据被俘白莲教徒口供,搜捕一个长须飘然的和尚,就把他漏了。
州衙之中,朱汉旌也刮了胡子。
起床之后,听雨告诉他:昨日请来了剃头匠,看官人身体微恙,就不传进来。今日官人起床后要不要修饰头面?
朱汉旌在《清明上河图》上看过剃头匠给人“修面”的场景,如今亲历,倍觉有趣。《清明上河图》上的剃头匠是在城墙墙根下给人修面,今天的剃头匠是在卧室外间给朱汉旌修面。
朱汉旌看那个剃头匠取出刀具,就笑道:“且用沸水烫过。”
那剃头匠吃惊反问道:“却是为何?这刀又不是吃食,临用还要烫煮?”
朱汉旌微笑解释道:“一套刀具千百人用过。有人带病,有人带虫。刀具用烫煮过,所有病、虫,都消了。”
那剃头匠疑惑地照办了。这剃头匠年逾四十,经验丰富,可也是第一次见过如此怪客。他自信手头上的刀具都次用过都要细细研磨,擦干抹净,哪里会有什么病什么虫?既然官人说得,照做便是。此官人传说是那武曲星下凡呢!天上星宿哪会说错?
剃头匠把刀具都煮了,朱汉旌又提出一个要求:某的发须用一张白布全收集起来,包裹好,备用。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是《孝经》上的话,附会为孔子所著,北宋儒学大师邢昺又注释、推广过,剃头匠们也是知道的。当下丫环雅芙取来一面白吉贝布,将朱汉旌围绕起来,防范碎头发刺入身体,也收他的发须。
听雨用温水为其净面,热毛巾裹了头,软了发须,剃头匠才动刀,须臾之间就剃光了他本来不长的头发,短短的胡子,又修了脸。那剃头匠剃头用了两把刀,剃须又换了两把刀,修面还换两把刀。此时刀具不如后世精钢刀片锋利,剃头匠早知道要为一个大贵人剃头修面,早早把自己的每把刀都研磨得相当锋利,依靠屡屡换刀,倒也剃得朱汉旌很舒服。
剃头匠将其剃成一个光溜溜的大鸡蛋。
听雨忍俊不住,笑道:“官人真是……”其他妾侍掩嘴偷笑。朱汉旌不以为忤,反而拉着听雨柔荑往自己脑袋上摸了两圈。
这一笑闹,屋子里的气氛都轻松,连剃头匠都笑出声来。
朱汉旌命听雨打赏了剃头匠,又问道:“若是要你剃得快些,你一日能剃几个?”
剃头匠老实应答道:“若是只剃光头,不修脸,不刮须,一日也不过十来个。倒也不是俺手脚不快,而是没有那么多剃头刀!”
这话朱汉旌能够理解,古代刀具质量差,磨损大,实在是无力一日剃几十个。朱汉旌又问:“若是你改用剪刀,草草为之,剪个短发,一日可以剃几个?”
剃头匠想想了,认真地回答说:“那倒是快了。一日可剪近百个头。”
朱汉旌本来想要让他去雇人,准备在出征仪式上剃发,后来很快又想到:这样军人会不会有被刺配的耻辱?于是只能想想,给剃头匠一笔钱,就算了。
剃头匠接过钱财,连连道谢,就躬身退出去。
朱汉旌说要出征,听雨闻言有些惆怅。朱汉旌拉着她的手,坐在自己身边,安慰道:“此去一路攻城拔寨,凶多吉少。某每战皆身先士卒,若是不能回返,则在西湖边上、栖霞山下,设衣冠冢,将发须埋入即可。”
这就是交代身后事了。听雨、方百花、潘塔、阿托莎闻之动容。
朱汉旌坦然道:“某自大燕来归,得遇诸位美人,乃是人生大幸。只是某生死未定,不敢误了诸位美人。若是某不得归返,你们须将某葬在栖霞山下。此处风水极佳,当是千秋忠魂归处!若是某安然凯旋,你们又非我不嫁,那我就办一场盛大婚礼,将你们都娶了!”
听雨的小手紧紧握住朱汉旌的大手,两眼含泪,柔声道:“官人此去,定然全身而返。奴等在家善祷善颂,求得菩萨眷顾。他日官人凯旋,奴等不求明媒正娶,能常在官人左右,已是天大福分!”
说着,听雨、方百花、潘塔、阿托莎四个人都深深拜服下来。
朱汉旌也是泪花在眼眶中打转:“某穿越以来,一路厮杀搏命,总算有一个家,有自己的妻妾家人!有你们在,某总会想着家,想着回家!放心,某命大,总能死中求活!”
朱汉旌站起身,张开双臂,说道:“来,让我抱抱,谁不是个宝宝呢!”
早饭后,朱汉旌在方百花和听雨伺候下披甲,穿戴整齐,腰带用力一勒,腰板挺直。听雨等妾侍都是惊叹:“官人好生英武!”
朱汉旌还之以微笑,大步往前衙去了。
跨过前衙后宅分界的院门时,朱汉旌特地回首,看到听雨、潘塔、阿托莎在后宅相送。听雨福了一福,两个波斯姬扶胸一礼。朱汉旌只是微笑摆手,心里面暗暗说道:你们就是我穿越过来的家人,怎么也得保得你们周全。有我在,《宋史》上的天倾惨剧绝不会发生!
前衙,二堂之上。
朱汉旌从屏风之后转出来时,僚属已经分作两边列队相迎。看到他来,众人都是躬身行礼:“恭迎上官!”
朱汉旌对着众人还了一揖,这才请富阳县丞钟敬一起上座。
钟敬是一个爽快人,只言片语就讲清楚自己和幕僚的工作。从点计库存、夫役、民壮到缉捕、关押数量,所讲皆有条理,有逻辑,有数据,有当事人。
这让朱汉旌很是心中暗暗赞叹。大宋士大夫空谈多,少数据,缺逻辑,所推理皆牵强附会,天马行空。能得此人相助,真是潇洒先生的完美馈赠!朱汉旌不禁暗暗替他惋惜:如此人才,偏偏就职于此偏陋小县,在历史上籍籍无名,怕是在方腊之乱中早早没顶了!万幸,我来了!
钟敬说完,班头游彪特别禀告了全城大搜余孽的结果。游彪等从捕获的活口与现场遗留下来物证入手。查明两伙袭击上官的匪徒均为喫菜事魔邪党,听从导师法旨,各自为战发动刺杀。按照口供,已经捕获余党一百二十三人,导师逃脱。不过这个导师是以和尚装扮行走江湖,年愈六旬,生得身材魁梧,白须飘飘,宝相庄严。如今全城民壮在搜捕此人。
朱汉旌听完禀报,开口抚慰道:“只过一日,就有如此佳绩!全凭诸位!此间实务,诸位且放手做,不怕错。有功,同分润;有过,某一人担当!”
他这么说,众人都是笑逐颜开:小吏做事,最怕有错时,上官推卸搪塞责任。如此大度上司,有什么不尽力呢?
朱汉旌又说道:“官衙之中,某有诸位,一切都不需要操心。某猜想朝廷再过几日就会下文,让某领军出征。某既然归国,就有尽忠报效的决心。在军阵之中,某只身先士卒,死不旋踵!倘若为国捐躯,但请诸位照顾某的家眷!”
此话一出,人人侧目。
在座的诸位都觉得朱汉旌此时已经功成名就,就算是朝廷觉得他这个王子是个假货,为了体面与祥瑞,怎么还得安抚于他。朝廷或许下文抚慰一番,召他入京,封他一个闲散的开国男爵。从此之后,他便可以在汴梁悠游终日,何苦再次亲历矢石?
这几句话,让众僚属反而怀疑他不是骗子。若是骗子,骗到这个地步已然圆满:杀伪太子,招安伪公主,屡次挫败方腊,更光复杭州,保住东南钱粮大城,每一步都是步步险着,死里逃生,他运气再好还能好到哪里去?如今在杭州也有了万贯家财,数位美妾——哪个骗子不及时行乐?
诸位僚属看不懂,只能带着满腹狐疑深深一揖:“喏!”
朱汉旌托付完后事,一身轻松。
自己属下小官小吏这点信用肯定有,照顾自己家眷的能力也不缺。倘若自己战死,朝廷肯定给一个体面丰厚的抚恤,家眷完全可以领钱安置。届时有这些小官小吏照顾,这些可怜的女人也不至于让人欺负。至于她们要改嫁就改嫁吧。某都死了,还耽误她们大好青春?幸好自己没有逾礼,留得她们清白之身好嫁人!
朱汉旌一如昨日,在衙门口与说话人汇合,点起亲兵,出门巡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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