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雨哪里知道朱汉旌心里喊冤枉了?她朱唇轻启,声音中有意多加一丝妩媚:“官人儿,奴奴来钱府做客,管事丫环招待甚周,只是方助教将官人所赏赐的礼物都扔出去了……”
听雨言语平和,说完之后低眉垂泪,委屈至极。她内心只盼着朱汉旌为他做主。她被送过来这几日,朱汉旌虽然还没有收用她,可对她的爱护是她所料不及。这男人待她如掌中明珠,呵护到了极点,此时此刻,听雨就要下注赌博朱汉旌肯为她不惜拂了钱家颜面!
听雨这么一说,钱家人与朱汉旌的脸色都垮下来。
钱家族长钱益的心中,更是愤懑:那朱汉旌现在是杭州城现管,钱家还有求于他,如今朱汉旌带着妾侍在钱家做客,妾侍所带礼物被钱家助教扔出去,这不拂了钱家脸面,恶了两家交好?
朱汉旌看到听雨晶莹的泪珠滴滴答答摔在地上,仿佛有声,心中大疼,急急上前两步,紧紧地握着她的手。正准备暖言暖语宽慰她,雅芙恰到好处地递过来一条手帕,朱汉旌就当着钱家四人的面给听雨擦去眼泪。
钱家四人看得呆若木鸡。
听雨就是一匹“扬州瘦马”,还是两次从人都被退货的次品。钱家四人都听方助教说过:这听雨是一只“白虎”。既然是克夫“白虎”,钱家就把她送给朱汉旌——如此凶悍英勇战将,东南已经两百年未曾有过!料他定能驯服这只“白虎”。
结果就是他们看到这两百年来未曾有的悍将,捏着一方手帕,当众给妾侍揩泪。
世代大族、官宦贵人中,男性在家为尊已经习以为常,从来没有男子给妾侍揩泪,还是当众揩泪。朱汉旌如此作为,分明不是大户人家出身!至于从小被女侍伺候的王子身份,更是不可能了。
听雨也觉得不妥了。她不过想要朱汉旌为她作主,可没有想过折煞朱汉旌的威望。她忙不迭退后,娇声道:“贱妾当不得家主如此厚爱。”
朱汉旌手帕落空,他还想上前,就看到听雨以目光相劝。那目光传神,分明在说:“奴是妾,君上是官!”
朱汉旌会意,转头向钱家族长钱益。他脸色严峻,语调冰冷,问道:“这方助教是何人?钱府怎生管地教府上的方助教?”
朱汉旌这话说得诛心,一下子就将钱府和方助教同时问责。他已然是城中掌管杀伐的现管,这一动气,威压就如有实质,让钱家四人都觉得胸闷!
钱益也是明白人,当即转身对孔窥厉声问道:“方助教何在?快传过来问话!”
方助教还远远的在犹豫,就看到孔总管事飞也似的奔过来,喝令道:“还不快走,速速见家主去!”
方助教心知祸事来了!这孔窥虽然是总管事,可是他平日里对她这位女先生都是客客气气,从不曾言语轻慢。今日他敢吆喝自己,只可能是钱家家主暴怒了!
方助教飞步奔过去拜见家主——还真是五体投地的拜见——她走得匆忙,踩到裙裾,结结实实摔了个五体投地。
钱益面沉如水,语气严厉:“王子携妾侍来某家,某待为上宾。奈何尔敢轻慢之?”
方助教从地上爬起来,闻言心里一缩:家主这是要撇清关系!方助教很无奈回答道:“听雨带来桂花糖,可吃糖坏口气,学堂中的女娘不能吃糖,此是钱家老规矩。”
听雨转身站出来,站到钱家族长对面,深深施礼,这才从容说话道:“平日里不可吃糖,正月里宽松些,此也是钱家老规矩。奴的篮子都让方助教扔了。此番来做客,奴备了糖与钱文,这两样礼物还是官人首肯的。”
这就是听雨抬出朱大官人来压人了。
朱大官人听得一愣:你听雨准备什么礼物有问过我吗?这等小事,我不是让你自专吗?
钱家族长钱益是完全不信:你一个妾侍,为朱家备些小礼物还要禀告朱大官人?
可朱大官人心中不信,却很爽快地背书,说道:“嗯,礼单给某看过,某也赞同。”这话出口之后,朱汉旌心中有万匹羊驼践踏而过:听雨,我事先可不知道你要送什么!
好在钱益等人谁也不在意听雨送了什么礼物,只在意这女助教把听雨的篮子丢出去。钱益冷冷质问道:“目无尊长!方助教,你也读过圣贤书,为何如此不文?”
这话就把自视甚高的方助教贬得一文不值,让方助教通体生寒。方助教心里哀嚎道:莫要将奴逐出,莫要将奴逐出!
须臾之间,方助教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钱益只一句“如此先生,某聘任不起!”就将她无情逐出!说罢,钱益还重重甩了衣袖,做出决然状。
方助教一颗心沉到谷底,她知道钱家族长钱益行事果决,在家中无人敢于忤逆。他既然说了“聘任不起”,此事就再无挽回余地了!方助教心如刀割,只有低头敛襟对钱益等人行了一礼,再抬头起来,眼中泪光点点,脸上都是苦楚。方助教三旬有余却不曾嫁人,算是与世格格不入的女娘,托身钱家,无人敢取笑她,见面还得恭恭敬敬称呼她为“方助教”,可这一被钱家逐出,杭州城中谁敢收留她?她从此就沦为他人笑柄矣!
方助教转头再看听雨时,杏眼圆睁,眼中已经满满都是仇恨与怨毒。只这一眼,就让听雨心头一凛,遍体生寒。听雨心中暗暗叫道:不好,她要使坏!
听雨情急生智,旋即转身对着朱汉旌行礼,又急又快说道:“奴有一事,求官人许奴!”
朱汉旌知道自己必须做出久居上位之人的范儿。他背负双手,颔首道:“你说。”
听雨柔声说道:“奴出身破落商家,蒙钱家不弃,收留多年,教奴琴棋书画,百般技艺,奴感激莫名!”说着,听雨还向着钱家族长钱益施礼,钱益点头回礼。
听雨又说下去:“奴与生身父亲分别时,生父留有一个锦囊,内装生父圣母姓氏名字、出生年月、籍贯生平与奴小名、生日诸多琐碎文字。奴将锦囊吊在床前,总想着留此蛛丝马迹,他日得以寻得生父生母。”
听雨指向方助教,恨恨地说道:“方助教声称奴既然来到钱家,就不应该三心二意,留着生父遗物,还说此物是个祸害,将此物收走。奴出门从官人,此锦囊理该还奴。可方助教却说此物早已遗失!”
听雨说到这里,转向朱汉旌,拜了再拜,语气中带着呜咽:“方助教将走,奴奴求官人,求钱员外,许奴奴前去查找,免得方助教将那锦囊带走或者毁弃了!”
方助教呼天抢地,大叫冤枉,说自己从不曾拿走听雨的锦囊,不信,有学生可以作证!
总管事孔窥即刻传来一群女学生。那群女生人人都是畏缩,低头不敢言语。
听雨走到其中一个长相清丽高挑的女学生面前,盈盈一拜,说道:“听风好妹子,却是该你来说了。那日女助教收走姊姊的锦囊,你也是亲见的。”
那方助教杏眼圆睁,只盯着听风女娘,眼中满满都是警示意味。
那个名叫“听风”的女娘毫不畏惧女助教的眼光,大声回道:“却是奴亲见。听雨的锦囊,确系方助教收走无疑!”
听雨微微一笑,心中暗想:好,不枉姐妹一场!听雨转身面对朱汉旌与钱益,一拜,再拜,说道:“奴奴身世凄苦,这是命,奴无话。只是奴奴的锦囊,系奴奴的生身父母所赐,系奴奴念想。奴奴既然从了朱大官人,就是朱大官人的妾侍,该一心一意伺候朱大官人。奴奴本不多想。可朱大官人说善待奴奴的父母,要赐予奴奴的父母养老钱,奴奴才大胆想要索回锦囊。求官人,求员外成全!”
朱汉旌听得连连点头赞同。他的母亲家世代从医,在当地很有威望,父亲一家对母亲一家非常尊重。朱汉旌生于这样的家庭,自然对听雨的父母家也有尊重与维护。再看听雨哭得梨花带雨,朱汉旌的心都疼得紧紧缩成一团,仿佛被人揉捏碎了一般。
朱汉旌转身对着钱益恳切地说:“还望钱员外维护一二,尽快查处锦囊下落。我要跟着,免得被那方助教转移或销毁物证。”朱汉旌说到此处,把凌厉目光投向方助教。方助教才站起来,身上没有来由地一抖,觉得通体生寒,不自主跪下去。
听雨这话说得动情又在理,钱家无可反对。朱汉旌都提出自己跟着方助教防备她转移或者销毁锦囊,钱家自然重视。钱益命令总管事孔窥指派两个善于搜寻物件的管事,押着方助教回她居所。
碍于身份,听雨和雅芙只能跟在他们身后。雅芙捏着听雨的手,两个人对视,都无声破涕为笑。
雅芙望向听雨,眼中都是悄悄话:你厉害!
听雨还以眼神:她辱奴多年,自然该还以颜色!
钱家大宅,厢房。
钱家尊师重教,给这助教待遇颇高。方助教的居所雅致,内设不差,也有两个套间。想来她平日里也过得滋润。
两个善于搜寻的管事进来,就先请方助教自己动手,将那锦囊交出来。方助教沉着脸,冷着声,只说自己不曾拿。两个管事向听雨问清锦囊大小、形状,对着方助教拱手说一声:“得罪了!”便动手搜起来。
朱汉旌抱臂冷眼旁观,看那两个管事颇为干练,寻找东西,从易到难,十分有章法。他们先是翻箱倒柜,将其中物品端出来,细细翻检,未发现,再接着找偏僻之处:柜子顶、床底、桌子底等处——手法相当娴熟。
朱汉旌心中暗暗赞叹:这钱家不愧是两百年大族,连族中搜查管事都这般能干!看那手法,也是练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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