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汉旌看得面浮笑容,钱益有些尴尬,自我开解道:“小老儿年老忘事,常常丢失重要物件,也由他们来寻得。”
这话说得朱汉旌差一点笑出声来。他赶紧笑着点头道:“这是好事,大户人家,该有各类管事。某得钱老员外赠送全套家人,还得谢谢钱老员外。”在朱汉旌看来,这钱家想必家法严厉,连这样的搜查管事都有,可想规矩有多么严酷?
方助教脸色青白,看那两个管事搜查之处越来越偏僻,将她的诸多阴私之物翻检出来:角先生、双头龙、串珠儿,每样还不止一件。材质或用牛角、玉石、黄铜、硬木,林林总总有几十件!
方助教可真恨不得在地上找一个缝隙钻下去!
这些阴私之物,真真把朱汉旌两眼看直了。
他在后世早听历史系的学长说越是封闭女娘正常渠道,越有扭曲的事情发生,当时还不以为然,一笑了之,今日可真开眼了!这个方助教听他们说是个管束女学生的督学,她有角先生自娱自乐不算变态,可她怎么会有双头龙?莫非她和女学生……
朱汉旌想到这里,知道已经拿捏到方助教的软肋,于是脸色阴沉,冷冷发声道:“方助教,还是请你自己把锦囊交出来,再翻查下去,就不好看啰!”
方助教面色苍白得仿佛刷上几层石灰。她双膝一软,就瘫软坐倒,只无力抬手,指着墙角道道:“锦囊在那里……”
墙角有一只四脚大木书柜,锦囊就藏在书柜底板下面的暗格子里。两个管事闻言,将锦囊搜出,向家主钱益展示。家主钱益轻轻摆手,示意他们将锦囊递给听雨。
听雨手捧锦囊,甚至来不及道谢,泪水便如断线珍珠一般滚落,往日所有回忆全都涌上来:
十年前,听雨被父亲卖掉的那个寒夜里,她紧张地躺在床上,听得见父亲进来,她忐忑不安地闭上眼睛装睡。
父亲在她床前站了良久,把一个锦囊塞入听雨的怀里。听雨不敢睁眼,生怕忍不住抱住父亲大哭。她已经懂事了,知道只有卖了自己,才能筹到钱。自己天生丽质,生就一副姣好面容,能卖好多好多钱!
父亲俯下身,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温度,很温柔地把她的手轻轻塞入被中,还给她掖好被角,慢慢转身,长长叹息,步履沉重地走出去。她听到父亲转身而去的脚步声苍老踉跄,睁开眼看到那熟悉的背影走出门,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
这一夜,眼泪怎么都止不住!
现在,当听雨从管事手中拿到那只褪色的锦囊,似乎又一次触碰到当年父亲的体温,忍不住浑身颤抖,泪如泉涌。
有一双有力的胳膊将她拢入宽敞的怀中,有一个温和有力的声音道:“莫怕,有某在。某在,你便安生安乐!”
听雨不用抬头也知道是他。在这个冰冷的世界上,也就只有这个男人有如此强壮的身躯,有如此宽容的胸怀!
听雨很快恢复了理智,轻轻地从朱汉旌怀中挣脱出来,后退两步,含泪施礼,柔柔地说道:“奴奴刁蛮任性,让官人操心了。”
朱汉旌不在意地摆摆手,转身对着钱家族长拱手行礼,恭谨地说道:“某深爱听雨。听雨家世凄苦,某愿意出钱出人寻她家人。某请钱家多多出力。”
这话说得大出众人意外。
在当时,妾侍买卖过手,就得割断了与出身家庭的联系,断然没有家主为妾侍寻找生父的道理。这个朱汉旌行事古怪,不循时礼,莫非真是海外番邦出身?传说海外番邦之人都是古怪无礼的。
他朱汉旌是杭州现管,他朱汉旌要为妾侍寻找生身父母,钱家不敢不答应。听雨就这那锦囊里面的文字,快速抄写一份交给总管事孔窥,钱家把寻人这事给接下来。钱家人多,生意广,眼线多,他们出面寻人,总是没有错。
当朱汉旌捏着听雨的手走出方助教的居所,所有的女学生远远地都看到了。人人艳羡,个个眼热。
听雨乖巧地轻轻从朱汉旌大手中将自己的小手抽出来,道了一个福,款款说道:“官人自有大事商谈。奴奴恳请中午在女学用饭。回来一次也是难得,家主请容奴奴与姐妹们多亲近亲近……”
朱汉旌看她笑得露出小酒窝,想来她已经有了衣锦还乡的自信,也轻松吩咐道:“你自去,某午宴过才走。”
听雨说要在女学用饭,总管事孔窥少不得要吩咐厨房加菜。这些女学生的伙食原本寡淡,今天因为听雨到来,吃得比过年还好,加之凶悍跋扈的女助教被逐走,人人都吃得畅快。原来“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也无人遵守。小饭堂之内叽叽喳喳都是女娘的声音。
“听雨姐姐,奴就问:朱家还收奴婢不?”
“哎呦,小妮子发春了?想要朱家家主收用你?”
“哎,朱家家主高大英武,与听雨姐姐恩爱,奴等都是亲见。莫非你不发春?”
“听风,你素来与听雨姐姐最好,何不求她家官人将你一并收用。好姐妹,日日双飞双宿?”
众女娘在嘻嘻哈哈中用了这一餐。
临走之前,听雨特地请管事去吩咐马车进边门来接她。她最了解方助教为人阴毒凶狠。此番听雨设计将方助教逐走,方助教要是失心疯了,徘徊不走,突然拿把小剪刀戳破自己的脸,那可就让自己生不如死了!
临别之时,三十多位女娘恋恋不舍将听雨、雅芙送至边门之内。听风素来与听雨交好,尤其不舍,握住听雨的手,久久不放。听风带泪说道:“这一别,不知道何日得见!”听雨还礼道:“姐妹们,朱家、钱家从此交好,奴还能再回来。且自珍重,当后会有期!”
自有车夫牵来马车,将凳子垫在地上。听雨踩着凳子上车,雅芙掀开窗帘,让听雨与众人挥别。
马车碌碌而行。
听雨摩挲着锦囊,心中感慨万千。父亲临别之前,特地嘱咐她要嫁个好人家,安然渡过一生,可自己两次从人,过门之后,家主非死即贬!第三次从人,这家主年轻强壮,人心良善,就可惜他是个骗子啊!不知道他还能维持几日?倘若朝廷看穿他本来身份,这冒充番邦王子可是灭门大罪!
听雨,你好命苦!
众人送别时,方助教就躲在远远的墙角,探头看着那马车进边门又出边门。她手里扣着一把小小的绣花剪刀,恨得牙根痒痒,偏偏就是不敢冲上去。这朱汉旌的亲兵护卫虽然在正门,可在偏门接听雨的马车车夫也颇为硬朗,若是自己贸然冲上去,怕不到近前,就会被打倒!
方助教将那小剪刀收入怀中,恨恨地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她转身背起包裹,只慢慢走开。杭州虽大,可要容得下被钱家逐走的一个雇工,难!方助教抬头望天,这天下之大,何处可以容身?
马车走远,雅芙放下窗帘,贴近听雨耳边,压低声音问:“姐姐,想什么呢?”
听雨脸色轻松,轻轻依靠在车厢壁上,手里还摩挲着她那个宝贝锦囊,低头微笑不语。
雅芙也从她表情中看到自己想要知道的答案:听雨在钱家长大,这些年来饱受方助教欺侮,甚至险些被方助教污了清白,今日终于大仇得报!而她自己的父母下落也有蛛丝马迹可寻。她用心良苦,细密策划,一天之内,夺回锦囊,驱逐方助教,令钱家为其寻亲,如今心中只剩下满足与期望。若是再寻回父母,这家主良善,怎么也给自己父母一笔安身钱啊……
雅芙在心底叹了一口气。她的父母亲把她卖过来时就没有留下任何线索,她连自己父母姓甚名谁,什么籍贯,家在哪里都不知道,如何寻找?跟着听雨,以后在朱家安生过一辈子,就是最大的福分!
两人都在钱家长大,同是天涯沦落人,情同姐妹,心意想通。听雨看她一脸幸福微笑,猜到她想啥,淡淡低声说道:“官人,终究不长久啊。”
雅芙身子一抖,满脸惊恐地望着听雨。
听雨伏在她耳边,小声说道:“你还不明白,官人的身份终是假的。他冒充王子,骗得了一时,骗不了一世。他日朝廷要勘验身份,他如何拿得出来海外番国文书?哎!”
听雨说得自己满脸愁容,星眸黯淡。
马蹄嘚嘚,车轮碌碌,载着两个心绪茫然的女娘直抵州府。
一行人回到州衙,朱汉旌去前衙,载有听雨和雅芙的马车从边门直入后院。两个女娘下车,看看这才住了几天的新居所,两人都觉得前途黯淡。
好不容易才有一个家,家主也良善,为何他偏偏是个假王子?这州衙之内虽好,可又能住几日?若是假王子身份被揭穿,或朝廷不认他王子身份,奴等两个人又能去哪里?
两个女娘手挽手回到卧室,都是心事重重。不过片刻之后,听雨就坚强起来,说道:“雅芙,瞧那个大骗子能死中求活博出这么大的基业,你我怎么就博不得?我们也是无家可归的离人,就把这里当家,有一时算一时,早早备好后路。若是他败了,我们另寻个出路也罢!”
雅芙当下无话,就去安排打点财物。好在朱汉旌对家中财物一概放手,她们想要准备些预留后路的财物倒也不难。
听雨与雅芙回后院,朱汉旌回衙。他盘算着杭州城已经平静,应该能够抽出人力,为自己办一桩个人私事。
朱汉旌画了一幅人像,正是当日抓捕他的那个皂衣差役。他可不认识这个差役,只能估量着他是一个底层差役,搜走自己的燕国玉牒、燕国交子,其他的资料就全凭人像提供了。
找一个差役,这对于游彪却不难。他问清楚这差役抓朱汉旌的时间、地点,心中就明白这肯定是一个最底层的伙计,被派到没有什么油水的府前街巡逻,狐假虎威抓了一个外形诡异形迹可疑的髡首汉子。当下游彪心中有数,就大声承诺,声称三天之内就能把人找出来。
朱汉旌苦笑道:“那日在军营之中,赵知州也曾经过来巡营,某请他寻人,他也没有能够寻到此人。”
游彪叉手恭谨行礼,正色道:“有心找,便可找到此人。”
朱汉旌心中有些紧张,吩咐道:“找到之后,请将这些物件封存送某。”
游彪心中一动:这骗子怕自己泄露了底细!当即一脸诚恳宽慰朱汉旌道:“但请王子放心!”
游彪转身就走,这包浆老水火棍办事干净利索,说走就走,只丢下朱汉旌一个人在后堂发呆。
这些被掠走的来自后世的物件是朱汉旌对后世的记忆与纪念,也是他的累赘。身份证和人民币上都写着“中华人民共和国”而不是“燕国”,决不能落入他人手中。倘若有心人拿出这些物件来指正他,他无论如何不能把“燕国王子”这身份给圆谎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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