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州衙,后堂之上。
朱汉旌一个人坐在晦暗的后堂正中官位上,孤独地回忆后世种种桩桩。从自己的童年、小学、中学到大学时代,自己所爱所恨的人,仿佛电影一般从眼前走马灯般地闪过。也不知道这场记忆电影播放了多长时间,直到他被前面大堂远远传来的喧闹之声惊醒。这些声音很熟悉,很激动,将他从遐思中快速拖回来。
后堂之中,突然涌入人群,抬眼看去,人头攒动。眼前都是他今生今世的心腹、僚属,人人都是激动到万分,大冬日里满头汗珠,满脸喜色,瞪大眼睛看着他。领头的是桐庐县丞钟敬,他手中恭谨地捧着一封书札,笑得眉眼如月,只看着朱汉旌,却不说话。
朱汉旌一脸懵逼地站在后堂座位前,呆立不动。
朱汉旌还是第一次见到钟敬如此激动。朱汉旌有些惊讶,问道:“有什么喜事?多大的喜事?”
钟敬举了举手中的书札,乐呵呵说道:“天大的喜事!”说罢,他把那封书札打开,抽出其中信纸,摊开交给朱汉旌看。
朱汉旌端着信纸,扫了一眼:这封书札开头并无称呼,还是一堆文字密密麻麻叠在一起,全是不加标点符号的繁体字,更古怪的是没有落款。
朱汉旌从心底里骂出脏话来:这没有抬头,没有落款的书信,算怎么一回事?
朱汉旌再扫了一眼书札,倒是认出来其中大概意思。他抬起头来,一脸狐疑看着堂下欣喜的众人,转头向钟敬,问道:“既无抬头,又无落款,谁都可以写上一封信。如何得知这喜事是给我的?”
钟敬笑着拱了拱手,这才解释道:大宋朝历来四面走风八面漏气。政事还在商议之中,就多有走漏风声。这书札之所以没有头尾,不过是不方便写出收信人与写信人,可它是通过正常的官驿八百里急递传来的。能够动用此渠道的,无非就是政事堂那些相公,还极有可能是王黼等人授意。
钟敬先向北面拱了供手,自信地解释道:书札的主要内容是朝廷对朱汉旌等人的封赏,对东南之乱的处置。大意是朱汉旌平乱有功,赐他进士出身,授他大宋翰林图画院待诏、儒林郎、权总领杭州暨两浙路戡乱事、权总领杭州暨两浙路善后事。
钟敬说完,冲着朱汉旌拱手,欣喜说道:“恭贺王子升官!”
朱汉旌捏着书札,草草还了一礼,一脸迷糊地反问钟敬:“钟先生,某有所不明,这……这么长的官衔,算是多大的官?”
钟敬恭敬回答道:“儒林郎是正九品上的文官。”
朱汉旌一听,勃然大怒,眉毛气得都倒立起来,将那书札紧紧捏住,怒冲冲说道:“我立下如此大功,救桐庐,救富阳,救杭州,救活几十万人,才给我一个‘弼马温’当?”在他朱汉旌心中,七品是芝麻官、县官、处级,那么八品官对应的应该是科级,这正九品上算什么东西?大概也就是相当于后世不上正式级别的“股长”!那不是“弼马温”是什么?
看到朱汉旌发怒,这些下属有些愕然,人人都把目光投向钟敬,希望他能解释一二。
钟敬看到朱汉旌发怒,起初愕然,很快听明白了缘由,心中暗想:这骗子,嫌弃官职卑微!想来他真不知道大宋官制,实在是村夫一个!
钟敬飞快在心中飞快地想好说辞,先对伸手诸位僚属拱拱手,示意他们不要说话,再转回身子,对着朱汉旌,自信地说道:“王子万里蹈海来归,对大宋当今情状有所不知。大宋文官晋升难。哪怕进士出身,多数也在州县堪磨多年。下官便是如此。”
说到这里,他低头弹了弹身上的绿官袍,自嘲说道:“三十许人,沉沦选海多年,多年堪磨皆是上等,才晋升到县丞,也不过从八品之承务郎而已!”
说罢,他抬头,转过身去,挥手将幕僚们逐个虚指一遍,说道:“诸位县衙僚属,多不入流,尚未有品级。”在场诸位幕僚都纷纷叹息,小声说道:“然也!”。
钟敬对着幕僚们点点头,才回身对朱汉旌轻轻拱手,正色肃容说道:“王子初入大宋仕途,就被授予正九品上之寄禄官,品级不算低。京畿县尉、诸州别驾、长史、司马也不过正九品上而已。赵霆以宣德郎权发遣杭州事,如此东南第一州,也不过正七品下而已!啊,当然,朝廷诸位相公对王子身份心存疑虑,否则以如许滔天之功,怎么也给授予正七品上官位。”
钟敬说得没有错。大宋朝冗官冗员,可多数官员晋升也是相当困难。若是朝中无人推荐,哪怕进士出身,也得沉沦选海,至多八品就算到头了。钟敬以进士出身,又办事干练,多年勘磨优等,也不过熬到从八品下。他看到朱汉旌一个骗子,仕途起步就是正九品上,哪里不为他高兴?
朱汉旌听到这知州赵霆也不过正七品下,也是吃惊:这官职可低了!在他想来,杭州知州,最低也得三品吧?一时间,朱汉旌倒是惊诧无语了。
钟敬看他默默无语,又驱上前宽慰道:“从九品上,在燕国算是官职卑微,不过还给了大宋进士出身,文官正途,更权总领大宋两浙路先锋军、权善后大宋两浙路暨杭州府事……这就是大权在握。”
朱汉旌知道大宋朝文贵武贱,自己在给朝廷的奏章上抢先说明自己是“大燕进士”,就是为了避免被归类到武官去。可他还有些不明白,有些底气不足地追问道:“杭州该是大州,权总领大宋两浙路先锋军,也该算是两浙路兵马都监一类的官,为何不实授之?权善后大宋两浙路暨杭州府事,也该算是大宋一路长官,总得实授正三品或从三品官衔吧?”
在朱汉旌心中,杭州府下辖百万人口,杭州是国际大都市,当时地球上仅次于开封的繁荣所在,又是两浙路长官这样的省级干部,怎么也得有一个三品官吧?
这又是朱汉旌想当然了。
钟敬摇头又点头道:“大宋官制混乱,官、职、差遣,一时也说不清楚。杭州确实是三品大州,可赵霆一个正七品官,也能权发遣杭州事,哦,就是通常所说的知州。”说到赵霆,朱汉旌看到看他表情似乎有所不屑。朱汉旌心里暗想:看来这钟敬是看不起赵霆之类逃跑者了。
钟敬继续说下去:“若是朝廷以龙图阁直学士知杭州府,那便是从三品。……只要王子平了方腊,在东南立下如此惊天大功,他日必然知杭州府!”
这话有点儿复杂,朱汉旌听得有点儿晕。不过他还是能听出钟敬最后一句话分明是安慰,朱汉旌不傻,能听懂。
此时此刻,朱汉旌也只能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造成朱汉旌误解的原因主要是后世清代官制比较简明,而民间戏文又太过夸张,主角动辄高中状元,一路扶摇直上,年纪轻轻就晋升到了一品大员。其实能够熬到封侯拜相的,多数是耄耋老者了。当朱汉旌自己穿越过来,亲身经历,才知道升官不容易,自己要升到能够影响朝局的重臣权臣,不知道还有多少年!
朱汉旌也就仅仅在心中叹了一口气,旋即恢复了一脸自信笑容,说道:“正九品上,就正九品上。看某平了那鸟方腊,朝廷给不给一个正七品上?”
在朱汉旌想来,此时诸人对他还有期待,期盼跟着他升官发财,那么我就切切不可辜负众人的期盼!
他这一宽松,众人心里也顿时大为心宽,脸上都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倘若他纠结于这个官位太低,众人一定也会纠结起来,那么封赏大事可真真耽误了。
封赏中最要紧的事情是晋升。
桐庐县县衙撤离平民,助战有功,知县及以下均超迁一转。听到这一安排,朱汉旌就松了一口气:桐庐县全体官吏都立功了,这县衙府库亏空的事情,从此可以揭过不提!
富阳县县衙击退贼军,保境安民,助战有大功,知县及以下均超迁两转。以县丞钟敬为例,他也是进士出身,辛苦多年才有一个从八品下之承务郎的品级,这次因为立功,一下子晋升两级,品级升到从七品下之宣奉郎,职务并没有变动。不过这为今后升迁职务垫了脚了。
这样一来,朱汉旌以正九品上的儒林郎率领桐庐县、富阳县等品级比他还高的官员戡乱、善后,十分矛盾。这也是大宋朝一贯手段。朝廷故意让官员的品级与差遣不对应,多次出现低品级官员担任本该高品级官员的职务,导致指挥上的混乱。而这混乱,偏偏是朝廷需要的制衡官员的手段!
至于方百花,因为是乱军中被招安过来的武将,之前有一个伪公主的头衔,朝廷特别开恩,给她一个武职——睦州团练副使,阶官为从八品下的御武副尉,在朱汉旌手下听从调遣。这样一来,方百花品级还在朱汉旌之上。只是文贵武贱,除非是品级相差极大,不然大宋武官在文官面前耍不起威风来!
团练就是地方自卫队、民团。朱汉旌笑着问道:“这睦州还在方腊手中,朝廷给方百花封一个睦州团练副使,也是要她打回去才能上任啊?”
县丞钟敬淡淡答道:“本朝团练使不过是虚职,少有驻守本州。”
“哦。”朱汉旌一下子就明白了:朝廷仍然猜忌方百花这等招安降人。给她一个团练副使,既要她打回睦州去,又不让她驻守睦州!朱汉旌在心里骂道:招安,招安,终究不能安!
这方百花的品别一下子窜到自己前面去了。朱汉旌心中微微有些不快:想来朝廷对我这个所谓的大燕国来归王子颇为怀疑,对方百花这个伪“公主”倒是深信不疑,这才给她的封赏多于我!当然,方腊已经称帝,若是朝廷有心要招安方腊,起码得给他一个王侯的待遇。现在朝廷给方百花这伪公主仅仅从八品下的待遇,可见朝廷还是没有把方腊当做一回事啊……朱汉旌想到这里,不免责怪自己没有让方腊闹大。历史上的方腊可是闹腾了六州五十二县,重创东南钱粮仓库,自己穿越而来,至少阻止了方腊东进杭州,结果这功劳就小很多了!
朱汉旌这点患得患失很快一闪而过。毕竟他在后世接受的教育就是民族大义至上。自己好处无非就是少一些,可能活东南数十万上百万人,阻止大宋灭亡第一块多米诺骨牌倒下,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朱汉旌想得神驰天外,幸好富阳县丞钟敬及时咳嗽一声,将他思绪拉回后堂之上。
钟敬清了清嗓子,继续读这封没头没尾的书信。
读完官职晋升,钟敬接着就读到了钱财犒赏。
听到犒赏,在场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脸上满满都是期待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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