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雨在二楼,被各青楼主事众星捧月般地围在中间,各种献殷勤。这能开口就是二百万钱的主事妾侍,各位老鸨也自然得好好招待一番。这二楼也自然开了一席,以听雨为尊,坐了上首。精美的点心、醇和的美酒、悦耳的奉承话,流水一般送上来。听雨一面享受,一面还不忘记招呼方百花、潘塔、阿托莎享用。听雨招呼老鸨,也让她们都有一席之位。
方百花是村姑,潘塔、阿托莎是女奴,从未曾见过如此天上人间,起初拘谨,后来好奇,脸上的神色是幸福又羞涩。
听雨如此大度,优容其它妾侍,诸位主事看在眼中,纷纷交口称赞“主事夫人”贤惠。听雨是何等敏锐的人,知道她们不解朱家的规矩,很得意地介绍了家主朱旗对妾侍的疼爱:为方腊伪朝的“百花公主”方百花争取了一个睦州团练副使、从八品下的御武副尉。
诸位青楼老鸨都是惊讶:这所谓的王子居然有妾侍出身公主!杭州城中白莲教徒早把方腊描绘成一个下凡的弥勒佛,那么弥勒佛座下的公主,也非凡人啊!
当下各位老鸨纷纷离座来见礼,口称“拜见公主”。吓得方百花连连摆手,只认自己是朱汉旌的妾侍、朝廷的团练副使、御武副尉。
遇柳对诸位管事举杯,笑着说道:“今夜却是一场奇缘,居然有真仙子降临,当满饮此杯!”
众人畅饮一杯。楼上此时又有“仙子”降下,那是三楼的邀月等六位行首,志满意得捧着朱汉旌写的《青玉案•元夕》。邀月将那一幅字献与自家主事,笑着说道:“本以为是进奉官人,不曾料想还让奴等骗得一厥词。”
邀月等行首举着展示那一幅字,人人都是惊讶。杭州青楼女娘是见过各色才子的。谁能有如此韵味?
这真是朱汉旌欺负古人了。中华上下五千年,论中秋词,苏东坡《水调歌头》之后,余词尽废;论元夕词,辛弃疾《青玉案•元夕》之后,余词黯然。
低档娼寮女子以卖身为业,青楼行首以卖艺取财。这附加值就高大多了。得一厥新词,传唱开来,对于行首的身价自然抬举不少。樱雪和霓裳两人是从良了,六位青楼行首,以仙乐坊的邀月最能唱,自然这首词归她首唱。只是其他行首不免贪婪心大起。
醉美楼的行首蝶舞郑重对着听雨拜了又拜,口中说道:“主事夫人在上,受蝶舞一拜!蝶舞与霓裳情同姐妹,今后霓裳得主事夫人照拂,奴感激涕零!”说着,她还半真半假地落了泪。
听雨何等机灵的人,听她说话,便知来意。当下听雨装作不知,表态道:“奴也是可怜人,家境中落,托庇于钱家,后入朱家为妾。家主宽厚,奴才得以聊代管家,也不敢自称‘夫人’。今后奴与她们……”听雨指着方百花、潘塔、阿托莎,继续说道:“自然是相互照拂,和睦一家。”
这就是被钱氏训练出来的管事妾侍的说话本事了。听雨一方面推辞了“主事夫人”的虚浮身份,另一方面承认自己是“管事妾室”,把自己一个还没有被收房的婢女,在如此大众广庭之下,硬生生地把自己地位抬高了好几级,大有通告全杭州的意味:以后,在朱家,奴说了算!
听雨敢托大,自然因为朱汉旌纵容,也因为青楼女娘不会揭穿她。她听雨善待其它妾侍,让方百花和潘塔、阿托莎都能独坐一席,这是众目睽睽下所见。青楼女娘都有好眼色,谁不羡慕她家家主宽厚,管事妾侍贤德?想来樱雪与霓裳过门之后,也能寻得一个安稳归宿。
不过听雨自然知道这些青楼行首寻她说话,不止为了诉说姐妹情深,果然,邀月屈膝行礼,开口说道:“奴却有一事相求……不知姐姐今后可否请王子常常大驾光临?奴等只盼着再见王子与姐姐们。”
听雨听她说得弯弯绕,终于说到主题:求朱汉旌再题字赋诗作词!听雨心中窃笑道:你们还以为他一个村夫还能再写出什么好词?蒙骗一时,哪能蒙骗一世?
邀月这话说得在情在理,也很有分寸,听雨无可拒绝,只能温言回答道:“奴今日承蒙各位主事、姐姐款待,不甚感激!日后自然会常常想念诸位盛情,时常交好,也会回来拜见诸位友好。家主征战凯旋,想必还会再来。”
这就是听雨的技巧之处了。她如此回答,也回应了诸位盛情,又不把话说死。至于还能不能还题词……只恐那骗子没有胆量,哪能一骗再骗呢?
众人又是好一番逢迎,将听雨招待得舒服,身心飘然,不似在人间。
所幸听雨自从被卖入钱家以来,日子从来过得凛凛惕惕,不敢有丝毫放纵,在这众人环绕吹捧中,心头尚有一丝清明,借口不胜酒力,就主动要求安歇。
遇柳亲手相扶,将她送入二楼客房,扶她宽衣脱袜上床,又掖好背角,轻轻才退出来,轻轻地掩好房门。
遇柳一退走,听雨就从床上坐起来。她耳力极好,装醉中,听到方百花、潘塔、阿托莎被安排在左右客房中。老鸨如此安排,也是极好的。只是她心里微微有些酸水泛上来了。
听雨是第一个被送到朱汉旌身边的,她怎么都有些先入为主的感觉。虽然时间不长,可这家主宽厚,她怎么不想自己被收用?家主怜惜她年纪小,她也能为家主着想,赎买了两个二十多岁的青楼行首伺候家主,可家主收这两个行首,她怎么会微微有些醋意?按理说,她听雨连妾侍都不是,只是婢女,哪里会有资格泛酸?
听雨在房间里,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听雨这一番谋划,给了两位行首极大的体面。哎,她们赎身都这么风光,自己委委屈屈在她们楼下,孤灯冷影寒衾,如何入睡?
听雨呆呆坐在床上,久久无法释怀,突然间觉得有些不对……她听力极好,不该什么都没有听到啊!她就在她们楼下,楼上三人颠龙倒凤游戏人间,不该没有响动!
听雨只觉得离奇:这村汉,莫非守着美人什么都不做?他又是个好色的,人也颇为雄壮,为何什么都不做?
听雨想了一夜,想得糊涂了,久久才睡着。
第二天天蒙蒙亮的时候,迷糊中听到鸡啼,听雨慌忙起床,草草梳洗,就匆匆上楼。咦?楼上房门已经开了一条小缝。透过门缝,听雨听见里面朱汉旌在宽慰两位行首。听雨微微一笑,心中暗道:官人可真会暖人心。
听雨躬身在房门口,轻轻问道:“两位姐姐,官人,可曾起来了?”
门吱呀一声开了。樱雪已经梳洗打扮完毕,容光泛发,前来开门。听雨行礼,道了一声好,抬头看到樱雪肤白胜雪,不禁脱口称赞:“樱雪姐姐可真真是欺霜赛雪!”
樱雪看着听雨眼睛,也赞道:“听雨姐姐的眸子灿若星辰,堪称天造地设一般。”樱雪说着,侧身让开,请听雨入内。
室内空气清新,想来已经起床通风过了。朱汉旌穿戴整齐,不见倦容,笑着和霓裳站在桌边等她。霓裳身段婀娜,
听雨碎步紧走,在朱汉旌面前施礼,口称:“见过家主!”又转身朝着霓裳行礼:“见过霓裳姐姐!恭喜两位姐姐!”
霓裳款款回礼,她此时尚未披上大氅,身段凹凸有致,令听雨也不禁多看了两眼。听雨笑着伸手去握霓裳的手,说道:“霓裳姐姐如此风流身段,奴奴身为女子,也要心动了。”
霓裳伸手握住听雨的手,微微屈膝,软软说道:“听雨姐姐一双妙目,真是羡慕了多少人!奴奴余生托庇于家主门,听从姐姐差遣,恳求姐姐照顾则个。”
朱汉旌伸手,拉着樱雪,将四个人的手上下交叠在一起。朱汉旌温和说道:“我今日就要出征了。你们在家,安心等候我的好消息。”
三位女娘齐声答应,将他簇拥着出了房门,在大厅之内,等候方百花与潘塔、阿托莎吃过早饭。
八位老鸨率众恭送朱汉旌回府。一百多女娘,在门口当街列队相送,莺莺燕燕,场面颇大。更有小厮建仆在门口街面上维持秩序,很有些排场。
听雨在前引路,朱汉旌随后握着两位行首的手,走向马车。临上车时,樱雪与霓裳的各自两位老鸨,还亲手扶着她们上车,很是洒了许多泪。朱汉旌对着两位老鸨还好好安慰了几句:“两位主事尽可放心,某自然好好招待樱雪与霓裳,不会负了她们。”
方百花坐在第一辆车上,听雨将朱汉旌与霓裳樱雪引上主车,自己避开了去,与潘塔、阿托莎上了第三辆车。再后就是载着两位行首嫁妆、丫环、生活用品的十多辆骡车。一大列车队行走在杭州街头,颇为惹眼。
此时已经上午辰时初刻。古人起得早,街头上行人不少,看着车队来,人人避道一旁议论:这是谁家车马?如此排场!
就有闲汉认出来,说道:“那是新知州的车夫!俺见过!昨夜不是传说新知州为两位行首赎身吗?这莫不是带回来了?”
另外有闲汉接口道:“两位行首?莫不是将那新知州阳气榨干了?骑不得马,要坐车?”
众人想起来之前朱汉旌骑马过街的英姿,纷纷认同:对喽,那新知州一夜双飞,定然是骑不得马喽!
纳美妾本来是遭人嫉妒的事儿,何况一次收纳两位青楼行首?街头闲汉笑人无,怨人有,编排这段子取消新知州,也是市井人情了。
车队碌碌走过大街,行至州衙门口停下。朱汉旌自己先下车,又要托着两个美人儿下车。两位美人还在犹豫着,霓裳说道:“奴等当不得家主如此厚爱。”
听雨已经从后车赶过来,站在车下,笑道:“两位姐姐放心,家主待妾极好的,两位姐姐以后就知道了。”说话间,她也伸手去接。
樱雪与霓裳这才放心,让他们两个托着下车。
朱汉旌亲亲热热拉着两位美人,朝着大开的府衙正门走去。临近大门,两位美人又犹豫了。霓裳说道:“奴等是妾,走不得正门。”
朱汉旌自信一笑,说道:“我待你们如正室,自然这正门就能走。”
听雨在一旁帮衬道:“放心吧。家主待奴极其宽厚,你们进门来,也是一般的。”
霓裳与樱雪在门口,屈膝行礼,谢过朱汉旌,这才被他拉着手,小心翼翼地跨过府衙高大的正门门槛。
进得门后,两位美人相对望,眼中都是满满的幸福。
朱汉旌进门时,衙役班头游彪已经在门口恭谨等候,朱汉旌带着两位美人从正门走过,他又从侧门走进去,远远地跟着他。
朱汉旌自己没有注意,听雨注意到了,悄悄走进朱汉旌身边,小声说道:“家主,怕不是班头游彪有要紧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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