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听雨有心事

听雨百般筹划，将朱汉旌引入“谪仙楼”，让他一层楼更上一层楼，上了三楼。听雨在楼梯口恭送，心里有些失落，有些醋意，有些满足。

听雨是破家后被卖入钱家的人，从此不再是良家，今后几乎不可能做正室，只能做大户人家的妾侍。她最好的下场，就是物色一个好家主，安稳伺候家主，将家业经营兴旺，自己有财可用，以后年老孤独，身边有些钱财可用，不至于贫病无依。

朱旗朱汉旌这个家主已然是全杭州乃至两浙路的高官，年轻力壮，有宽容仁爱，对她爱溺，真是金不换的好家主。只是他的王子身份是假的，他的所有一切都是拿命换来的。他还将出征，古来征战几人回？

听说那方腊乱军可是有百万之众，还有法师能呼风唤雨、借阴兵助阵，连连攻破州县，东南无人可挡！而家主身上，她下上都看过了，除了雄壮些，可不曾长着三头六臂！外面传说他骑火麒麟来归，那都是市井留言，听雨就在宅子里面，可没有看过什么火麒麟，只看到这村汉什么都没有。一家一当，都是钱家等大户帮衬着后才有的。更因为他没有父母兄弟子女家族，万一家主殉了战阵，这些家产，她一个连正房都不是的妾侍，如何守得住？

以她年轻貌美，失去家主，怎么能在此立足？搬离州衙还好，要是从此被人觊觎，谋夺产业，谋夺性命或者流离失所，无所依靠，怎生自处？

再者，她连妾都不是，是婢女。朱家家产与她毫无关系。朱旗朱汉旌要是殉了江山社稷，她听雨一文钱家产都得不到，还得扫地出门。因此，她至少得攒私房钱。

有钱财在身，或者寻觅一个老实男子嫁了，或者寻觅一处道庵修行，这一辈子也就如此罢了！

听雨想到这里，不由得更倾向于道庵修行……见过如此伟丈夫，其它男子怎生能入眼？

听雨在钱家学过理财之术。方助教也教授过女子攒私房钱的诀窍。要攒钱，不能一味往个人名下搬运。她是妾室，不，现在连妾室都不是，只是婢女，名下有大笔财产，怎能让人不生疑？

如方助教所说，听雨偷了家主的财产。她偷窃的技巧还很隐蔽：高价赎身！

老鸨遇柳受樱雪和霓裳委托，来州府拜见朱汉旌。朱汉旌不在，家中自然一切都由听雨做主。听雨客客气气请遇柳上座。遇柳言明三项来意，听雨心里倒是突然有了好主意。

老鸨此来，甚为恭敬。她先自述八大青楼所有女娘感念王子活命之恩，感激涕零，奉上价值二十万钱的礼单。

遇柳盛装对着听雨拜了拜，微微带着歉意说道：“八大楼女娘百多人，感念王子恩情至深，礼金本应不止此数，只是初遭兵火，损失颇大，一时拿不出更多。待到他日有所恢复，必然再有报答。”

听雨飞快递看了礼单，里面所列金银珠宝，折合二十万钱，心中也是明白：八大处刚刚遭过兵灾，这份礼物确实不轻了。

听雨也起身答谢，代家主收下，请遇柳坐。

遇柳还了一礼，坐下说道：“奴还请王子莅临谪仙楼，上元佳节，八大楼全体女娘排练一出感恩戏，荟萃一处，专求王子赏看。”

听雨哦了一声，眼睛亮了：这八大处青楼的杂戏、歌舞、宴乐都是杭州顶尖。自己曾听闻，不曾亲见，我听雨也想去看看！听雨想到遇柳既然说女娘只专请家主朱旗一人而已，那么其它客商就不可能请家主朱旗逛青楼了，听雨便自作主张答应下来了。

遇柳又起身作礼，欢欢喜喜说道：“奴却有一个不情之请：奴家里的樱雪年已二十有五，与那天外楼的霓裳是同年，情同姐妹，此番得王子活命之恩，不甚感念，愿意托庇于王子府中，恳请收纳！”

遇柳说道这里，偷眼去瞧听雨，看到她脸色欣喜，却暗暗思量：这主持家务的妾侍，倒是宽厚的性子。遇柳之前打听到，这个妾侍听雨是钱家送来的，出身低贱。若是她不宽厚，樱雪与霓裳色艺双绝，不怕一争高下。反正她就是一妾侍而已，还是送来充数管事的！现在看来，这个听雨是明事理的人。那以后在朱家，后宅和和睦睦，也是好事。

听雨听到遇柳如此说，并不吃醋。在听雨看来，家主朱旗年轻雄伟，自然应当多纳妾侍，否则以自己娇小身躯，决计是吃不消的。至于来人是青楼女子，她并不在乎。反正官家理财上头自己有本事，牢牢把握财权，也不怕这些青楼女子。

遇柳看听雨脸色欣喜，继续往下说：“奴窃以为，樱雪与霓裳从良一事，也不可轻易。她们倒是不在乎赎身钱。之前有花魁赎身，一人十万钱，奴窃以为，她们两个也应该如此。再少些，须得脸面不好看。”

听雨听了，脸色阴沉，缓缓摇头，遇柳连忙起身告罪，低头说道：“奴等却是一文都不要，全数给两位小娘子作了添妆钱。”

听雨星眸一亮，心中暗赞：这也是一个会来事的老鸨！她这样等于送来两个妾侍，又给她们足够的体面。听雨也起身，轻轻作了一揖，柔声说道：“却是管事误会了。那樱雪与霓裳，奴是见过的，一个肤白胜雪，一个身段风流，各自十万钱赎身，却是轻贱了她们！”

“哦？”十万钱赎身，已然是高价，老鸨遇柳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加价的，更离奇的这加价的是家主的官家妾侍。遇柳一脸问好看着听雨，疑惑问道：“依主事夫人之见，这赎身钱多少为好？某却是一文钱不拿的！”

听雨狡黠一笑，星眸放光：“一千贯，奴说的是纯铜足陌，是一个人，百万钱。”

“啊？”老鸨遇柳红唇张成一个大大的圈，久久合不拢。她十四岁卖艺，十五岁卖身，直至当到谪仙楼管事女娘，至今三十三岁，从未听闻还有买家就地加码！

听雨还对着发怔中的遇柳福了一福，说道：“王家主事娘子莫怕。奴是钱家送过来的妾侍而已，不是主事夫人，两位行首从良过来，奴只当她们是姐姐，敬重她们，相互扶持，绝不轻慢。”

这就是听雨自抬身价了。宋代纳妾，须得支付买妾之资，办理文书，经过公证，而后至少周知宅邸，宣布承认她的家中地位：妾。朱汉旌是后世穿越客，看到听雨被钱家送过来，自然而然就以为听雨是妾，不曾宣布纳妾。是所以，听雨此时法律定位只不过是婢女。她自称妾，已经是欺骗王家管事娘子（遇柳）了。

听雨微笑着伸手，轻轻握住遇柳的手，恳切地说道：“奴一番诚意，还望主事替她们收下。若是王主事嫌少，奴再加一加？”

遇柳听得心中大震，忙说：“不敢如此托大，不敢如此托大！”遇柳便要屈膝下跪，听雨手快，托着她的双臂，将她托起来，十二分认真地说道：“使不得，奴只是为了她们好。莫让世人将她们看轻了而已。”

今天的事儿太奇，饶是遇柳在烟花地里打滚十八年，也有些懵。遇柳借着这几句话的功夫，在脑子飞快地盘算了一番，便说道：“奴却托大些，替她们做主。她们过门之后，这一百八十万的添头，尽数奉献于主事夫人足下！”

这就是遇柳要试探听雨的心思了。

听雨笑得眉目如弯月：“怎能如此。这两百万钱，一部分答谢王主事（遇柳），赠我家主两位行首；一部分赠与两位行首，她们日后有些钱财伴身，余生有靠。这两位行首的私房钱，奴确是万万不敢染指的。”

大事商议妥当，遇柳告辞。离去时，遇柳看到朱汉旌前来，也不好对他多说，辞去而已。

今日际遇之离奇，直到回去，遇柳也想不明白。她隐约觉得这朱家管事妾侍心机颇深，考量长远，若是这妾侍要贪墨家主财产，那这思路也真是奇特了。不管怎么说，自己代表八大青楼答谢了朱旗两百贯财宝，又两个行首，这救命人情是还给他了。只盼望着他能长长久久在杭州当官，才好！老天爷，莫要不开眼！

遇柳回去，将这桩离奇之事说与八大青楼主事之人，主事都是称奇。老鸨们漫天开价，买家就地还钱，才是常态。哪里有人加价？还是家中管事妾侍加价？

这朱家是不是太过宽厚，导致妾侍失却管束？或者这名为听雨的妾侍想来王子是要配正室的，事先联手樱雪与霓裳预备对付正室？

事出反常必有妖，而此时却只能如此。八大楼主事人人都觉得这朱家的管事妾侍厉害。

霓裳与樱雪听了自己身价被抬高到千贯，都是惊得久久说不出话来。霓裳从天外楼来谪仙楼排练，与樱雪商议此事，两个女娘都是一头雾水。最后，她们商议：不论朱家管家妾侍听雨如何计谋，奴等过门之后，尊重她，顺从她，将这添头献出来给她。以她们想，既然管家妾侍多计谋，也是一个可以从长计议的人。王子将来要有正室，妾侍们相互依偎，也不失为好事。

既然想不透，樱雪与霓裳不如就不想了，专心彩排这出谢恩戏。

为了这出谢恩戏，八大青楼女娘尽数行动起来，齐聚谪仙楼。杭州城内青楼只伺奉一人，也是绝无仅有的艳事了。

八大青楼只待朱汉旌一人的消息传出来之后，全城轰动，人人都惊讶，再细思量，也在情理之中。毕竟这个王子救了全城青楼女娘，还传闻跪着给霓裳做了什么“手术”。这可真真奇了。青楼女娘上元之夜只伺候他一人，也不失为一段佳话。

至于两位行首，樱雪与霓裳，早有艳名在外，多少才子想要为她们赎身而不得。上元这一日，八大青楼传出一个霹雳般的消息：王子花了千贯为她们赎身，是一个人，一千贯！

听者皆以为耳朵中邪了，直到说者强调“百万钱，是百万钱！”这才如雷劈的蛤蟆一般，呆呆地张大嘴。

更有脑子快的人，一下子反应过来：那是两千五百九十七贯省陌钱！

在宋时，青楼女娘赎身价格，并没有后世影视作品中那么高。

风流才子，多数是年轻人，尚未掌握家中财权，罕见有能出手十万钱的。杭州城内也有些富商，心中有墨，手中有钱，可是听说这“百万钱”赎身高价，人人都是咋舌：天老爷，如此高价！杭州富庶，家财万贯的富商比比皆是，可是他们的钱财都是固定在田产、宅地、囤货中，手头上流动资产真不多。要一口气拿出价值“百万钱”的流动资产，真不多。

就是朱汉旌，也是拿不出一百万文的纯铜钱。听雨拿出来的是各家各户奉送上来的财货，将他们礼单中容易变现的财货整理出来，抄写成为一份清单，交给家中管事，自然管事就把这些财货清理出来，装车，送到谪仙楼。

当十辆骡车的财货送入谪仙楼时，遇柳还不太相信，特地叫来理财管事一同上车，打开封条看了看：真有如此多财物！惊得遇柳拍着丰腴的胸脯说：“玉皇上帝啊，这可真真吓着奴了！”只能命人将这十辆骡车的财货贴上封条，抬入库房好生看官，将车夫好好招待，预备等上元节过后，再将这些财货随着樱雪与霓裳，送入知州衙署。

大宋市民好八卦，如此离奇的故事，不胫而走，一天之内传遍全城。从市井闲人到文人墨客，人人都在传说这朱汉旌看上了杭州青楼两大行首，发了失心疯，花了两百万纯铜，将其买下作妾！

在满城大八卦中，朱汉旌浑浑噩噩一无所知，被妾侍，不，还是管事婢女的听雨，骗去逛青楼了。

可怜这个付了两百万纯铜的花痴款爷！

听雨将这杭州第一“花痴”男诓骗入谪仙楼，这疯汉子倒是突然神仙附体一般，会写字，还能写出一幅“天上人间”，字好，寓意也好。家主有体面，“主事妾侍”自然也有体面。更何况这是真正支付了两百万钱的妾侍！

按照之前商议，朱汉旌上了三楼，妾侍不便跟随，只能留在二楼。朱汉旌去三楼究竟如何展云布雨，听雨有些醋意了。毕竟这疯汉子会疼女娘，又雄伟，听雨还是有些痴想的。

好在八大老鸨众星捧月一般伺候着听雨，让她心里稍稍有些安慰。

在如此喧闹浮华中，听雨心中莫名其妙地涌出一阵悲凉：

这朱家家主，要是能长远些，才好……可惜了，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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