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千贯赎身

须臾之间，朱汉旌已经考虑妥当。他深吸一口气，神色镇定地微笑拱手说到：“谢过两位行首抬爱，谢过诸位行首抬爱！”

樱雪与霓裳脸上神情一松，朝对方看了一眼，都是面露喜色。

青楼女子，年岁大了总该从良嫁人。她们两个都是二十许人，早有赎身之意。不过她们身为行首，偏偏是不能自赎其身的，否则会被世人笑话她们没有人要。真的自赎其身，那就颜面扫地，出去之后只能去当道姑。她们既然是行首，不缺追求者。有意为她们赎身的青年文士络绎不绝，她们因此颇为烦恼，不知道该选谁为好。近日杭州大乱，她们经历过生死，往日里自觉得可以托付终身的才子一个都见不到。

这些才子多是家有余财，又文采卓然，平日子写诗作赋，豪气万丈，自称大有治国齐家平天下之雄才伟略。那日杭州乱起，所有才子作鸟兽散，无一敢出头抗敌。乱军劫掠女娘时，不知道他们在哪？

樱雪与霓裳对这些才子就彻底死了心。

与所谓的王子朱汉旌见面几次，这个腰背挺拔、敢战不退的好汉子，对待女娘偏偏极其柔软。樱雪与霓裳亲眼所见，他对听雨颇为和善。起初她们以为听雨是正房夫人，私下里沟通才知道，这听雨居然不过是钱家送过来的婢女，连妾都不是！这样的男子，让她们两个人颇为动心：以朱汉旌的待女子的柔情，要入能被他纳入私房，余生必有倚靠！

良人难寻，良机难得！此时不把握住，今后恐怕再无机缘了！

就因为此，樱雪与霓裳私下肯请各自青楼的老鸨遇柳出面，沟通听雨，由听雨自作主张将两人赎身，纳入府中。

赎身价格也颇高，每个人都是千贯纯铜足陌，不是会子。两个人就是两千贯。

这个价格相当惊人。

宋中期以前，一座旧宅约二十万（二百贯），五十万能买到相当不错的宅子，百万可以建造一座大刹（庙宇）。

宋徽宗时，两千贯纯铜足陌能买二百两黄金，或一千多石米，或一千多匹绢，或一千二百多两白银，或一万七千斤猪肉。

南宋高宗绍兴年间，一百贯省陌钱能买当代名家杨元咎的“梅花图”。普通农民的家产大约是八十贯到一百二十贯省陌钱。这份家产包括一头耕牛（约占家产一半）、房子、衣物、家具和几亩薄田。

北宋实行募兵制，京城禁军待遇比较高。守城的士兵五口之家每月月俸十五贯省陌钱，能保证全家天天吃肉喝酒。

这两千贯，还是纯铜足陌，不是会子。会子好理解，就是纸钞，贬值得厉害。那什么叫做足陌？就是一千文的一贯钱。宋时多以七百七十文为一贯，称作省陌钱。

那两千贯纯铜足陌，就相当于两千五百九十七贯省陌钱，相当于二十六户农民的家产。

可怜朱汉旌是一个文科生，还是文科生中的美术生，对于数字严重不敏感。这赎身价格他要是知道了，也觉得好便宜啊……影视剧上的青楼女子赎身，不都是几万两白银么？两个行首区区两千贯，算啥？

这两个女娘两千贯的赎身钱，是听雨悄悄吩咐管事送来给两位老鸨，瞒着朱汉旌。老鸨收了钱，就当即欢欢喜喜写好脱籍文书，并重新写了一份典卖为妾的文书，思量着等到衙门节后开印，寻那人牙子作证，就办妥了。这是一份十五年的典卖合同，从此樱雪与霓裳就要为朱汉旌小妾十五年了。

少两千贯纯铜足陌，多两个小妾，如此大事，朱汉旌却傻傻地任由听雨做主。

霓裳与樱雪两个人都是青楼女子，早练就一双识人慧眼，看到朱汉旌懵懂模样，对视一眼，彼此明白对方心意：听雨所言不假。家主宽厚，后宅任由她做主。买妾大事，她一言而决！

当下霓裳与樱雪对听雨多了几分敬畏，也对自己未来多几分期盼：有个糊涂宽厚的男主，好过精细的！

樱雪与霓裳带着香风迎上来，左右搀着朱汉旌往里上座走。其他六个姐妹识趣地散开了去。

樱雪在朱汉旌耳边轻声道：“官人，且宽怀，待奴等为官人歌舞一曲。”霓裳悄声道：“官人，奴知你心，不勉为其难，只消听曲，赏舞，即可。”

朱汉旌心怀瞬时一松。他其实也怕被人硬生生拉入一个桃色陷阱中。作为后世来人，他还不习惯大宋官场风气，更不敢纵情声色。

樱雪与霓裳说完，为其倾酒，就退了下去。酒，是朱红色的葡萄酒，壶与杯俱是青瓷，如碧玉般温润。只这一杯酒，便是普通人家数日消费了。

这“谪仙楼”，现在改名“天上人间”，每层楼都是四面有房间，中间围着一个很大的舞池。可以容纳乐队、歌舞。

此时，朱汉旌对面，隔着舞池，是一座很大的丝绸屏风，极薄，上面淡淡的画着一轮圆月，圆月中还绘制有宫阙。屏风后面燃起明亮的灯光，三楼其他灯光一一被罩上黑纱，暗淡下来，更显得圆月屏风夺目。

六个行首各自手持笙、箫、琵琶、古琴等各色乐器，分坐两旁。樱雪退到朱汉旌身后，小声说道：“官人，且听奴为你歌一曲，且看霓裳为你舞一曲。”

朱汉旌听完，敛容端坐，屏息静气，就等着这场一千年前的盛大音乐剧开场。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上半阙，伴随着樱雪清唱，霓裳在圆月屏风前，缓缓起舞，背景为圆月与广寒宫，恍若天上仙子在月中。“把酒举杯”“乘风归去”“起舞弄影”“回转朱阁”“依靠栏杆”“悲情离别”“欢好团聚”等等动态，全靠她的肢体语言灵活映射在屏风之上。

樱雪就在朱汉旌身后清唱，她音质清丽，吐字清晰，在空旷的大厅中，显得那么的通透轻灵！让朱汉旌只觉得每个毛孔都舒张开，随着旋律呼吸。

下半阙，伴乐响起。二胡如泣如诉，似乎说出女子的哀怨。接着琵琶铮铮作响，似乎有女子心有不甘，最后才是古琴婉转配乐，似乎是一个女子无限渴望团聚。

这一曲，配乐、舞蹈、演唱，乃至灯光都是精彩绝伦，让朱汉旌在短短瞬间，只觉得自己腾云驾雾，直上青天，置身于广寒宫中，那嫦娥就在眼前！

音乐缓缓停止，霓裳那倩影定格在圆月之上，仿佛嫦娥仙子又回到月宫，只留下无限遐思。

朱汉旌沉浸在幻境不能自拔了。

他穿越之前，为了恢复宋文化，曾经广泛征集资料，但是万万没有想到，宋文化辉煌璀璨至此！

直到樱雪在身后反复轻问：“官人，官人！如何？”朱汉旌才恍然回过神来，拍掌大笑道：“好，好，真是人间绝唱，人间绝色！”

说罢，站起，举杯，向身前霓裳，向身后樱雪，又向左右的六位行首致敬：“举杯为敬！谢过诸位女娘！”

霓裳从圆月屏风后快步走出，樱雪转到朱汉旌身前，六位行首起身，一起同饮杯。

行首邀月张口，刚刚要说些什么，朱汉旌比她更快，说道：“某也有一首词，奉与诸位，可否？”

八位行首略略有些愕然。之前樱雪与霓裳回报过，这位所谓的王子英武，可腹中缺墨，写字一般，恐怕诗词上缺造诣。方才听在二楼偷窥的婢女回报说，这王子还现场题字“天上人间”，字迹颇为洒脱，别具一格。那么他还会填词？

樱雪望向霓裳的眼中，都是关切：王子，莫要出丑了。

霓裳回以眼色：不妨，在座只有奴等，不说出去便一切安好！

婢女取来笔墨，换下酒盏菜肴，朱汉旌就在上座大案上，缓缓写道：

青玉案 元夕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在场的行首们都擅长诗词，平日里要与客人填词唱和。江南才子多如过江之鲫，上得青楼来都要表现一番，而如此绝美诗词，诸位行首确实从未见过！

诗词讲究应景。此时正好元夕佳节，窗外烟花飘落如流星雨，街上宝马雕车香风习习，舞龙耍灯，更有青楼之上，玉壶盛佳酿，美人吹凤箫。

诗词更讲究应情而作。那“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的佳人”，不就是在场的樱雪与霓裳吗？

樱雪善唱，当下以《青玉案》词牌，轻轻唱出来。一曲唱毕，人人喝彩。

朱汉旌点头赞许，还说道：“燕国还有一种俚语唱法，八位仙子若不嫌污耳，可否一听？”

八位行首都觉得今夜际遇神奇，纷纷道：“奴等洗耳倾听！”

朱汉旌深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然后以最通俗的豪放唱法，把这首《元夕》唱出来。

他唱了两遍方止，一众女娘听得意犹未尽。古词牌唱法多拘谨，类似于后世的美声唱法，绚丽，但稍嫌放不开。这通俗唱法的《元夕》真可谓是酣畅淋漓！朱汉旌长得高大雄壮，肺活量惊人，在后世也曾做过麦霸，这要他通俗唱一曲，真不怯场！要是再有一支电吉他，那就完美了！

此时大宋士人风流，女乐多婉转，靡靡之音充斥。通俗唱法将《元夕》以豪放风格唱出来，令所有女娘心中陡然增加了一个高大又不失温存的伟丈夫。

行首邀月等人听得如醉如痴。良久，邀月赞叹道：“仅凭此一首词，奴等三月生计不愁！”行首邀月将那首词轻轻揭起，令人送下去装裱，又惋惜叹气道：“只是从此之后，再无儿郎有如此豪气却不失温婉的唱腔了。”

朱汉旌却是温和微笑，说道：“若是诸位女娘喜欢，他日凯旋归来，某再唱与你听？”

邀月巧笑道：“如此一来，奴等却是有福了。”

说罢，邀月对着霓裳、樱雪各自郑重行了一礼，笑得灿烂，说道：“王子宽厚仁和，奴深信之。两位姐姐有福，奴等羡慕。今夜两位姐姐佳期，春宵恨短，奴等不再搅扰了！”

也不多话，一众人等敛襟，几个呼吸之间便退得一干二净。静静的三楼大厅里，只留下朱汉旌与霓裳、樱雪三人而已。红烛高烧，红灯高挂，红绸结彩，一切大红色布置让人热血朝头上涌，呼吸也急促起来！

霓裳与樱雪上前，福了一福，柔声道：“官人，夜深了，且随着奴等去安歇。”语音柔媚，沁入人心，朱汉旌一颗心砰砰乱跳，几乎要蹦出胸腔外。

霓裳与樱雪一左一右，过来扶持，朱汉旌轻飘飘地被她们从座位上搀扶起来，朝着三楼上一间贴着大红囍字的雅致单间走去。

门是虚掩的，一推便开，里面全是大红色的布置：红烛高烧，外罩红色灯罩，地上铺设红色地毯，踩上去几乎要没到脚背，柔软得不似人间。房中陈设简单，小圆桌、床头柜、衣架、大床。小圆桌铺设有红色的桌布，衣架上红绸结彩，大床三面张着红色帷帐，床上铺设红色锦缎，一切如洞房。

一进门，就能闻到一种奇异的香味，令人血脉喷张。朱汉旌寻味望去，是房间一角有一座香炉，微微吐着青烟。只这一点烟，就恍然让人身处仙境。

霓裳和樱雪转身合上房门，再将朱汉旌领至衣架前，樱雪站着，霓裳跪下，给他宽衣解带。

灯火钱塘三五夜。明月如霜，照见人如画。帐底吹笙香吐麝。此般风味应无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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