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天上人间

这二楼一样灯火辉煌，也有十数位女娘列队相迎。她们均着唐装，服色华丽，人人都是胸低背露赤膊，仅批着素色透光丝纱。灯光之下，肤白晃眼。其中，一位十八九岁的俏丽女娘款款出列，迎上前来。她对朱汉旌盈盈一拜，声音清脆，道：“奴等为杭州各坊各楼花魁。当日大乱之中，奴等皆为乱军所虏。本以为就此不幸，熟料到上苍降下王子相救！奴等乱世贱人，蒙贵人相救，感激涕零！无以为报，今夜特特歌舞一场，名唤《杨柳青》。请王子赏看！”

朱汉旌忍住心中那点儿冲动，很克制地隔着老远抬手，将她虚扶起身，礼貌笑道：“生受了！”

自有侍女引导朱汉旌入座。朱汉旌拉着听雨的手，毫不客气在上首坐下。两名波斯姬与方百花在左右分坐。

音乐声中，这十数位女娘伴着乐声欣然起舞，跳的却是唐代宫廷舞蹈。

哪个民族最是能歌善舞？

汉族！

从周朝起，汉族宫廷舞蹈一直为世界艺术巅峰之作。贵族子弟必须学习“六艺”——礼、乐、射、御、书、数。“乐”，就包括音乐和舞蹈。贵族子弟十三岁入学，先学习音乐、朗诵诗和小舞。十五岁学射箭、驾车和舞《象》。二十岁时学习各种仪礼和大舞。学习过程循序渐进，有章有法。宫廷更是成立了乐舞机构“大司乐”，整理前代舞蹈遗存。黄帝的乐舞《云门》、唐尧的乐舞《大咸》、虞舜的乐舞《大韶》、夏禹的乐舞《大夏》、商汤的乐舞《大濩》及周武王的乐舞《大武》，总称为六代舞。国家级大祭祀时，由大祭司率领贵族子弟献舞。不同的场合表演不同的乐舞：胜利凯旋时奏《凯乐》；燕享宾客，上演《四裔乐》、《散乐》；举行射仪时献《弓矢舞》。

秦汉时期，乐舞又有所发展。秦代已有了专门乐舞机构——乐府。汉武帝扩编了乐府，以宦官李延年为协律都尉，佩两千石印绶。乐府中的乐工舞人有800余名。舞蹈形式又有很大发展。汉代舞蹈成为中国舞蹈历史上的辉煌作品。朱汉旌在汉墓出土的画像石、砖及俑、玉器、陶器、漆器、铜器、壁画等文物上见过汉代舞蹈。这些文物上的舞姿生动，虽然是静态画面，可隔着两千年，仿佛还能感受到穿越来的乐舞笙箫！

大唐盛世，汉族又将人类的舞蹈艺术推向了新的高度。唐代乐舞，汇古今，融中外，集大成，场面大，场次多，伴奏乐大，服装绚丽，舞姿多变。唐代堪称人类舞蹈艺术顶峰时期。

到了宋代，宋人玩宫廷舞蹈已经超越不了唐代，所以在高档场合，还保留着大量的唐舞。士大夫也以欣赏唐舞为时尚。

这十二位舞姬均是各青楼行首，发育良好，臂长腿长，身材曼妙，举手投足都有诱人风韵。乐声奏响，佳人翩然起舞，长臂长腿挥动，发髻上、脖子上、手腕上、脚踝上的金饰反射灯光，满场流光溢彩，叮当作响。

伴舞节奏由慢到快，佳丽舞姿也由舒缓到欢快，展现了春天来临，万物复苏，杨柳发芽，随风摇摆等场景。

歌舞中，还有婢女躲在柱子后面，拉动绳索，绳索开启机关，从头顶上洒下彩纸所剪成的百来只蝴蝶、蜜蜂，乐队中有擅长口技者及时配以模拟鸟叫，春意盎然。

一曲毕，十二位女娘窈窕站立，缓缓摇摆，犹如杨柳沐浴春风，令人意犹未尽。

朱汉旌恍然只觉得这穿越如同一场大梦！

自己在千年以后只能在文物上见到的静态歌舞场景如今全数成真，此情此景，作为一名艺术家还能有什么遗憾？保全杭州，保全东南，保全这万千生灵与文化，才不枉我穿越一场，不枉我为这杭州卖命厮杀一场！

朱汉旌两侧左右席中，有方百花与两名波斯舞姬。

方百花是村姑出身。她去睦州城贩卖猎物，已经觉得城市繁华远超自己想象。今夜走在杭州大街上，处处灯火辉煌，让她恍然觉得不似在人间。此时身处这谪仙楼中，仙女如云，美景如画，她已经不知不觉失去现实感，恍恍惚惚只以为身在天上仙境！

阿托莎与潘塔两个女娘是波斯舞姬。她们以舞自负，以舞娱人，以舞得活，本自以为在波斯舞姬中也是一等一好货色，如今得见中华舞蹈，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高人！

朱汉旌神游太虚之中，直到听雨在身边轻轻捅他腰间才收回六识。一回神，看到周围众人都在等待自己发话，朱汉旌立刻鼓掌。以这鼓掌的功夫作为缓冲，他立即编出两句盗版赞扬话来：“此舞本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见？此处胜地，从此应称为‘天上人间’！”

众人纷纷喝彩。

“天上人间”一语，深得人心！

宋时，早有人雅呼妓女为“仙女”。朱汉旌所在的青楼，也自称“谪仙楼”。

当今天子赵佶自称道君皇帝，喜好祥瑞，自己登临艮岳，都要有内宦施放香雾，营造神仙境界。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一处青楼，有这个“骑着喷火麒麟来归，击破方腊十万大军”的少年英雄命名为“天上人间”，何其高大上？

众口交赞，老鸨遇柳当即吩咐取来笔墨，恳请朱汉旌赐字！

这些显然早就准备妥当。

朱汉旌笑容凝固在脸上：得，朱汉旌，你个二逼文艺青年，又玩脱了吧？中计了吧？

美术界有一股歪风，就是造假。

著名的中国国画大师张大千就是一个艺高人胆大的骗子。他曾经伪造了超过一百幅假画。其造假水平之高，多次骗过世人。

至于西洋画，造假水平更胜一筹，假画横行。顶级大师梵高、毕加索自己都伪造过假画，以至于朱汉旌的父亲戏谑说：要学油画，先学造假。朱汉旌从小学画，自然也会造假。

当然，在艺术界，会模仿，不会创新就不能成为艺术家。朱汉旌哪怕能模仿齐白石、张大千、梵高、毕加索作品，也不过是一个等而下之的小画匠。想要成为大师，必须有突破性的创新。

只不过，嘿嘿，若是要救急，模仿他人笔迹来几个字，糊弄一下宋时古人，却也不难。

朱汉旌想到这里，嘴角浮出一丝微笑，自信说道：“字丑，莫怪！”

老鸨遇柳等了许久，看朱汉旌脸上神色由惊讶转沉思，再转自信，就知道他有了办法，心中也稍稍安定：传闻王子善于丹青，想来字也不差啊。

朱汉旌略略思索，就在脑海中把情急之下各大名家的笔迹过滤一遍，选择一款有特色、容易模仿的字体，一挥而就——天上人间。

这款字体潇洒大方，很有些挥斥方遒的意味，特征明显，容易模仿。

围观老鸨们瞬时沉默了：这所谓王子，书法堪称大家！

高档青楼的老鸨，哪个早年不是在棍棒下学得一身才艺？之后迎来送往的都是士子官贵，做老鸨的，更是锻炼出一双识人慧眼。之前看朱汉旌脸上有不自信神色，还以为他的字拿不出手，不过番邦王子，只要写得中规中矩，众人绝对不吝啬赞扬（犹如后世老外在电视节目上表演书法，只要不算丑，都能深受好评）。

这王子还能给奴等带来什么样的惊喜呢？

遇柳带头高呼一声：“好字！”

众人齐齐喝彩，阿谀奉承之声久久不绝。

朱汉旌厚着脸皮，反复拱手致谢：“承蒙抬爱，不甚感激！”那得意表露无疑。

听雨在朱汉旌身后窃笑。她见过朱汉旌先前的字，实在是不堪。她就不信官人先前藏拙。无非是他偷学了某人笔法，偏偏就学得几个字，此时拿出来救急而已。

看破不说破，听雨微微一笑，轻轻拽了拽朱汉旌，悄声道：“官人，请更上一层楼。”

朱汉旌倾着身子向她：“有趣！感觉像是打通关游戏，获胜者还能上楼？”

“通关游戏”是什么，听雨不知道，不过这“谪仙楼”的规矩，是普通客人只能到一楼，贵客到二楼，只有风流才子方能上三楼见行首。古代高档青楼的规矩与后世通关游戏设计思路相同，都是让客人在高兴中掏钱。

老鸨命人将“天上人间”这四个字拿去制匾，躬身行礼，请朱汉旌上楼。

朱汉旌狐疑地转头看身后，听雨却笑得贼忒兮兮，似乎有意在陷害朱汉旌。

朱汉旌心里直犯嘀咕：难不成上面有桃色陷阱？

朱汉旌举步登楼，回头一看，惊觉老鸨与听雨等人没有跟上……嗯，有阴谋，有阴谋！

三楼，装点华丽，灯火辉煌，一切安好，就是比二楼少了很多喧嚣。只有八个女娘列队相迎。四周并无侍女、乐工。

八个女娘娇声呼喊：“恭迎王子！”齐齐地抬起头来。朱汉旌一怔，队伍当头两位女娘披着身披薄纱，脸上化了浓妆，贴上了薄金花钿。四周红烛高烧，灯光摇曳中，更显艳丽。

看到朱汉旌，当头两位女娘欲迎还羞，各自举起手中薄娟团扇，半遮脸，含笑低头不语。

朱汉旌一怔：这不就是樱雪与霓裳吗？

之前他见到的霓裳与樱雪都是淡妆，霓裳身段婀娜风流，樱雪肤白胜雪，已经艳丽不可方物。此时两人浓妆，让他不禁暗暗道：这美人啊，还是不化妆好看。化了妆，就显风俗气了。不过，这里是青楼啊……可惜这么漂亮的姑娘，堕入风尘……

朱汉旌心思转得快，忙肃容拱手还礼，正色道：“见过诸位小娘子！见过樱雪、霓裳！”

霓裳与樱雪害羞不语。她们身后六个行首都是善于察言观色的，看出朱汉旌表情先是错愕，后是忐忑，都明白他的心情，于是穿花蝴蝶般轻舞衣袖从她们身后闪现出来。其中一人，二十许人，面目清秀，身段婀娜，巧笑说道：“奴等皆是八大楼行首。奴名唤‘邀月’。王子拯救杭州万民与水火之中，拯救奴等与乱兵之中，奴等感激涕零，无以为报，特特请自荐枕席于前！”

朱汉旌登时闹了一个大红脸。自己不是没有过旖旎幻想，可这是活生生的现实啊。八个行首自荐枕席，八美齐飞，那可真真是天上人间了！

那个名唤“邀月”的行首看他红了脸，噗嗤笑出来，轻轻甩了手中帕子，环顾左右，娇笑道：“却是奴家僭越了！今日是王子为霓裳与樱雪赎身的好日子，这福气该让她们两人分享才是。奴等说笑而已！”

朱汉旌脸上还保持着礼貌的微笑，却腹诽不已：果然是个桃色陷阱！我什么时候为霓裳与樱雪赎身？花了多少钱？难道听雨私下里给我买入人口？听雨小贱人，没有我同意，你怎么就敢往我家买女人？

朱汉旌往后一看，听雨并没有跟上来，她在二楼楼梯口就止步了。现在我怎么办？说这事情我完全不知情啊？然后这两个行首会不会羞愧到从此无法见人？

朱汉旌再怎么没有常识，也知道青楼行首赎身是人生大事，更甚于一般女娘嫁人。若是遇人不淑，则下场悲惨。明代秦淮八艳之首柳如是，识人不明，嫁给汉奸钱谦益，精神上遭到羞辱，后来更被钱家族人逼迫到自杀，令人叹息。

我这是认买不认买？买了，今夜就双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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