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将退出通判衙署,钟敬看他远去的方向,微微点了点头,摇了摇头,似乎自语一般说道:“心思太切,心思太切。”
班头游彪在身边,恭谨站立不说一话。他中等个子,长得壮实,这一站,犹如铁铸的一般稳固。
钟敬说完这句话,转身对着游彪说:“王子此番筹划,你有首功!”
游彪抱拳,恭谨回答道:“某一介贱役而已!感念王子知遇之恩,感念钟先生信用!”
钟敬捻须道:“王子行事不拘小节,任用不问出身,当是好上官!你我皆应权力报效才是。”
游彪还是抱拳,断然回答:“正是!”
钟敬点头,又说道:“你毕竟是衙役出身,日后王子与你有大用,终究拗不过世俗。有些事,终究得用士子出任官职。”
游彪脸色坦然,说道:“某知晓,只会实心办事。”
钟敬颔首补充道:“很好,王子是温厚之人,绝不会亏待你等。靖安司初建,还需要你多多扶持帮衬,所需要衙役,尽量多给他,且当做你在靖安司的暗桩就好。这个吕将的投名状,你也细心收好,日后王子必定需要你来钳制他。”
游彪双臂势力干脆地回答:“谨遵上官训示!某必定实心办差!”
吕将在新成立的靖安司中,很快发出一份公文,向“两浙路既杭州戡乱行署”暂借驿马两匹、马车两辆、民壮两人、熟悉船务吏员一人以及钱钞两百贯,并且许他招安原来他结义社中一干将杨十五。他前往江南雇佣民船征讨方腊。
钟敬捏着这张墨迹未干的公文,笑着准了。不单单准了,钟敬还以“两浙路暨杭州戡乱行署”的名义给了沿岸州县一道公文,说明因戡乱需要征调江南民船,要求州县配合行事。
吕将接过公文,就有小吏将他引出去领人领钱,不到半个时辰,吕将就将人、钱、马车凑齐。吕将急匆匆地说道:“走,先走,沿途一路寻觅吃食!军务紧急,务必赶路!回来再领犒赏!”
两辆马车铃声叮当叮当,扬尘而去。
小吏抬头望天,日头已经老高,明晃晃让人眯眼。他低头,望着这一路烟尘的新“靖安司主事”,撇撇嘴道:“这青白脸汉子,怎么如此猴急?这哪里是走得了长路的样子?”
吕将领了两匹驿马,两辆马车。他与杨十五骑马,率领马车出了杭州北门,朝着镇江匆匆而去。
黄昏时分,吕将一行人在城外五十多里的驿站歇宿。拉车的四匹高头大马已经累得口吐白沫了。车夫叫苦道:“上官,却是不成了,人还好,马吃不消了!”
吕将下马靠近马车一看,两辆马车四匹骏马都是大汗淋漓的,口中温热的马唾沫直朝着人脸上喷。吕将抬眼看看西坠的日头,摇摇头,说道:“不再赶个十来里路,如何能在五日之内赶到瓜洲渡?”
两个马车夫都是拱手,哀哀告饶:“如此骏马,也跑不得夜路,不如在此歇息,养足了气力,明日再走。”吕将摇头,说道:“你们就在这驿站中歇息了。某与杨十五趁着天光,再行十多里地。野地里凑活过一宿吧。你们随后跟来,朝着镇江瓜洲渡口走!限你们十日之内赶到。赶到了,每个人给一贯赏钱!若误了行程,看本官行军法!”
那两个车夫唯唯诺诺。驿站驿卒只是好心地劝告道:“这一路野地里须得不太平,指不定有贼人!上官还是在此歇息。吃饱喝足,不误明日赶路!”
吕将冷着脸,不理睬他的好心好言,只是说道:“快快将出肉脯水酒!换两匹快马,一刻钟之内办妥。某两人还要赶路!”说着,就吩咐小吏道:“给他赏钱,快些!”
驿站厢军士卒寒苦,要好马,须得给他们钱钞。这小吏给了驿卒两百文纯铜,他们就将好马牵出来。
吕将一看,这两匹马都是高头大马,马头饱满方正,马眼有神,肌肉结实,鬃毛修剪整齐,毛发光润,牵出来时候,安静驯服。吕将点头说道:“却是好马。某要了。”
驿卒还有些不舍地说道:“好生用,大宋养马不易,莫要折损了。到下一站,交给蔡老九!”
吕将也不多话,就把自己骑来的两匹驿马交给驿卒,将肉脯水酒放入马上背囊,翻身就上马,催着杨十五,快马加鞭,扬长而去。
两辆马车上的车夫、小吏、民壮都吃惊地看着这个“靖安司主事”的背影。小吏喃喃说道:“如此性急!就算是他赶到了,还不是得等俺们到来?这一路,总是白辛苦了!”
这个小吏本来还想说“钱财都在车上,他凭什么支付船舶定金?”终究考虑到外不露财,这句话给生生地咽下肚子里去。他回头望着自己的马车,低沉有力地说道:“轮番吃饭睡觉,看紧些!”
吕将和杨十五都是能骑马的,一路跑出去十来里地,马力乏了,夕阳也在山后吐出最后一道红光,这才就在路边找一处干爽背风的地,下马。
吕将下马时,两腿一软,就歪倒地上,他自己挣扎两下,都爬不起来。那杨十五也是叉开八字腿,一瘸一拐地走过来,咬牙把吕将扶起来,有些怨恨地说道:“先生,且将养些气力,还有四天的长路!”
吕将被扶起来,还不忘记挪动着八字腿,艰难地朝着一棵树靠过去,直到把缰绳拴好,才重重地喘了一口气,说道:“十五,某知道你有怨气,你想想看,某等投效之人,若不是拿出来功绩,如何得以富贵?吃得一时苦,方成人上人!这桩大事办成,你我都是天大的犒赏!”
杨十五重重地吐出了一口浊气,不再说什么。他是吕将忠实手下,敬仰他文采飞扬又敢指斥朱勔等狗官,对吕将向来听之信之。他要给结义社的兄弟们找一个出路,自然是极好的。大宋国民,哪怕心里有怨气,扯旗造反,也都盼望着朝廷招安。现在他是跟着吕将来投效朝廷,怎么不想要一个官凭出身?
杨十五从马屁股的布兜里出去水酒,递给吕将。吕将心急火燎地喝了两口,哪怕他这时候心中一团火烧也似的,冷酒喝下去,浇也浇灭了。吕将怨恨地说:“这天时都不正了。怎生得如此寒冷?连酒都快冻住了!”
杨十五连一口水酒都还没有喝,就忙不迭给马匹擦身收汗。马匹不能受风寒,否则明天骑什么?收了汗,又给马匹饮水,饮水之后还要喂食。马放青只能活着,没有力气跑长途。这马料里面还多数是黄豆,用布兜兜了,挂在马耳朵上,让马吃得到。
一切料理妥当,杨十五都觉得两条都是麻木得抬不起来,就一屁股坐下,只有喘气。
吕将毕竟体格健壮,此时进食喝酒之后,恢复三成元气。他将毛毡铺好,把杨十五扶过来坐下,又去升火。小半个时辰之后,篝火一起,两个人都知道:活下来了!
两浙路的冬夜既冷又湿,若没有篝火,到第二天天明时分,此地怕只剩下两个大冰坨了!
吕将和杨十五不停地收集枯枝落叶,又挥舞手刀,劈砍来不少树枝,将篝火越烧越旺盛。等到篝火旺盛之后,再把篝火分为两摊,隔开些,用手刀将原来篝火烧过的草地上的残火拍灭、铲灭、覆盖沙土。这时候人坐在中间,屁股底下就暖烘烘的。
吕将的酒囊在篝火边上煨得半温,这时候再吃,也不觉得寒冷入体。他喝了半囊酒,吃了几块肉铺,说道:“某先睡下,下半夜某来值守!”
连续七夜,吕将和杨十五都是纵马疾驰,直到天黑才捡一个地方歇马。七夜,倒有六夜宿在野外荒地,一夜找到孝子野外守坟用的草庐借宿,欢喜得什么也似的。
八日之后的中午,两个人终于赶到了镇江府。此时,两个人都是蓬头垢面,口中吐出来的都是腥臭的气息。
吕将骑在马上,放松让马慢慢散步跑着,他努力在马背上直起腰来,看着前面城墙上的“镇江府”,哈哈大笑:“总算是到了,但愿来得及!”
吕将也不去找当地官府,就在镇江府城之外找到了驿站,将驿马交给驿站,也不再换马,走出驿站,步行去城门口左近找了一家旅店,梳洗一番。梳洗完毕之后,店伙计就把从成衣店买来的衣衫送上。吕将换上一身整洁浆洗过的士子儒衫,外罩翻毛羊皮大氅,手中笼着一个铜暖炉。杨十五打扮成为身边元随,一身短打,外罩一件翻毛羊皮短袄,肩头上背着一个包袱。
吕将面白,个高,腹有诗书气自华,这一梳洗之后,扮相也算不错。两个人出了旅店,一路探听着,找到了一处弥勒庙。
这处庙年代久远,屋瓦围墙看起来都是老物件。庙的香火并不旺,此时为未时初刻,一个香客也无。庙占地不大,左右十来丈宽,前后两进,正殿供奉着弥勒佛。
吕将和杨十五进去时,里面只有一个矮小干瘪的老庙祝,坐在进门左边,自顾自喃喃念佛,看到他们进来,眼皮略略一抬,又耷拉下来,理都不理。
吕将稳步走向那老庙祝,双手合十作礼,唱道:“弥勒真弥勒,分身千百亿,时时示时人,时人自不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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