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有施主行礼,那老庙祝也就摇摇晃晃扶着功德箱站起来,勉勉强强回了一礼,含糊不清地回答道:“施主,且行善积德。”
这就是要求添香油钱了。自古以来寺庙都是如此。只不过这庙祝年纪既大,态度又冷淡,不像有些大庙的迎客僧,热情善言,可以把善男善女哄得开开心心掏腰包。
庙祝开口求香火钱,吕将微微一笑,从怀里掏出一把铜钱,叮叮当当丢进了功德箱,再双手合十施礼,缓缓说道:“某自青溪县来,受圣公之嘱托,为了共襄义举,求见堂主。”
那矮小的老庙祝抬起一双浑浊的老眼,仰着脸问高大的吕将:“不知道是哪位自称圣公?”
这一说,让吕将垮了脸,稍稍带着怒气说道:“圣公,自然是天下共主,哪轮到你这厮妄议?”
说罢,吕将倒退一步,飞起一脚,将他面前那个功德箱子用力踢飞出去。这一脚用力甚大!一声闷响,厚实沉重的功德箱被踢飞出好几步远。那个矮小猥琐的老庙祝让倒飞的功德箱子顶着,也飞出去好远,丢在地上,骨碌碌摔得像一个滚地葫芦。
看他个小,哀嚎起来倒是声震屋瓦,在这不大的庙宇中回荡放大,更让人觉得耳膜生疼。
吕将将这个老庙祝踢飞之后,倒是不急着走,就在原地悠然看着墙上的宣教壁画,还点评道:“画得差了,若是某来画,也不至于如此。”
这句话才说完,就有两个壮汉从侧门涌入,手中拿着扫把、锄头,叫嚷着:“什么人敢欺我?”
吕将觑眼看去,干脆把身子转过来背对着他们两个。
那两个壮汉哇哇乱叫,挥舞着锄头扫把冲过来要打。杨十五大步朝前迎上去,双拳齐出,正中打在两人胸口上。杨十五长得极其壮实,这两拳打得重,还能听到骨头折断的脆响。两个壮汉向后仰倒,软得一滩烂泥也似的。
吕将很不屑地说:“不识路的贼厮鸟!”说着,他还把功德箱扶起来,伸出铁钳子一般的大手指一拧,将那锁头轻易拧断,开了箱子门,还把那里面仅有的百来文铜钱尽数扫走!
吕将和杨十五施施然地走出了弥勒庙,杨十五还恨恨地说:“啐!怎生得还扑了空?”
吕将抬头望天,日头偏西,但阳光还很强烈,似乎是申时初。他眯了眯眼,说道:“或许魔教中人弃了这个庙吧?方腊那厮于十月初九起事,东南震动,不时有魔教中人起而相应。还没有起事的州县,捕快还不得忙于清剿境内魔教中人?”
吕将看了看杨十五。他这个手下贩过马,行过商,熟悉江湖路数。杨十五知他意图,连忙说道:“那得去看看码头、脚店。魔教中人喜以此等职业为掩护。”
天色不早,于是两个人分开,各自想办法去联络白莲教。吕将去码头,杨十五找脚店。一个时辰忙碌下来,天黑时,两个人在旅店见面时,都是摇头:一无所获。
吕将一张本来青白的脸此时愈发青白,他在房间之内缓缓踱步,并不说话。旅店房间甚小,几步就能走遍。吕将却不厌其烦一遍又一遍走过来走过去,看得杨十五都心烦了。
杨十五忍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忍不住开口说道:“官人,莫不是要等下去?”(官人是宋时对官员的称呼)
吕将眉头一皱,手中折扇一摇,忙轻轻喝道:“莫要用官场称呼!”
杨十五顿时改了称呼:“家主!”
吕将只能长叹一声,说道:“罢了,罢了!安心歇了。明日再寻些法子。”说到这里他狠狠一咬牙,继续说道,“某就不信,某开牙建府第一桩事,就办砸了!”
杨十五就出去,唤店小二端着洗脚热水进来,又令店小二将衣服袜子将去洗了。宋时旅店有高低档之区别。稍微上点档次的旅店,干净不说,还有代洗衣服袜子的服务。
店小二笑着端着洗脚热水进来,又笑着抱着一堆衣服袜子出去,再进来时候,又端来一壶酒,笑着问道:“小店的酒,却是好,开瓶香半里。要不要来一壶?”
听到酒,吕将脸露笑意,打趣说道:“你这伙计,却不会说话?哪里有人说开瓶香?须得说透瓶香,还得说香飘十里地!”
店小二中等个子,长得敦实,一张圆胖可喜的脸还挂着笑容,说道:“客官说得是,俺家四十年老店,讲究一个信用,话就说得实在些。”
吕将坐在床沿,两脚泡在木桶中,随手一把抄起那锡壶酒,触手温热,开盖有香气,吕将点头道:“确实香。只不过,一壶怎么够?”
那店小二却吃惊反问道:“这一壶足足有两斤重,足够四人所用,还嫌少?”
杨十五两只脚泡在木桶里,抱着胳膊,瓮声瓮气地说道:“休要聒噪!某等两人酒量甚大,要不是明日还要早起,再来十壶也喝得!”
店小二哈腰道:“一壶酒,两斤,却是要一百五十文,莫要嫌贵,已然十二分地便宜了。”
杨十五不耐烦地甩了甩手,喝道:“快去,快去!也不曾少了你店钱!”
店小二留下一壶酒,还是笑着退出去,转身下楼,通通通地下了木梯,穿过天井,去前面店铺打酒。
此时天色已经大黑,很多客人早已经睡去,前面店铺里只有一个店主在噼里啪啦地打着算盘。
店小二一来,就自顾自的去打酒。那店主奇道:“陆四,打那么多酒作甚?”
这名叫做陆四的店小二还是笑道:“不知怎地,这住甲一的两位,却是好酒量,一壶酒嫌少哩!”
店主点点头,小声说道:“再打一壶便是。”
那店小二也不说话,麻利地打了半壶酒,店主从抽屉暗盒里取出一个小纸包,撕开一角,小心翼翼将里面的粉末倾倒下去,用力摇匀了。店小二又麻利地加了半壶酒,这才放到墙角的火炉子里,水浴加热了。
热了一盏茶功夫,店小二摸了摸酒壶,点点头,就不吭声地拿起来,抹布一擦水,垫在壶底下,端着朝甲一客房送过去。
店小二回来时候,店主还在噼里啪啦打着算盘,只是沉声问了一句:“如何?”
店小二笑得灿烂,小声说道:“两个酒鬼,已经喝了大半壶。我要收了空酒壶,那个长随犹自不舍,仰起头,嘴对着酒壶喝光了剩下小半壶呢。”
店主啪啦拨上了最后一个算珠,提笔记下一组数字,低着头说道:“剩下的事,就交给他们做了。你我都退后些!”
旅店后进,二楼,一盏灯笼发出昏黄的微弱光线,照得走廊暗昧不明。甲一客房还有一点微弱的灯光从薄薄的窗户纸里无力地透射出来。一个人影贴着边,轻手轻脚地闪到甲一客房门口,不轻不重地敲了敲房门,口中扬声说道:“送酒食来了!”
房间之内,杨十五和吕将都无聊地抱着被衾,和衣坐在各自床上,听到有人敲门,两个人都是精神一振。
杨十五伸手从枕头下摸出一把牛耳尖刀,倒背在后腰上,走到门边。吕将轻轻地站起来,赤脚走到对着门两步,站定。杨十五坦然把房门开了。
在昏黄的灯光下,门口一个身穿短褐的小厮点头,举了举手中食盒示意,说道:“客官的下酒菜。”
吕将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那小厮提着食盒进来,随手掩门,拴上门拴,口中絮絮叨叨说道:“上等莲藕,冬日里从泥里掏出来,真真出污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吕将脸色缓和了一些,也接上去说道:“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那小厮看起来只有二十出头,身材不高,没有佩幞头,就只用一青布裹了头,脸型瘦削,五官分明,一脸精干。小厮沉着地把食盒放在房间内桌上,往外端出菜来,又似乎不经意地说道:“白莲花开,光明到来……先生,要不要加一盏灯?”
杨十五还站在门后做警戒状,吕将很放松地走向这个小厮,看到这食盒上用白色粉末画了一朵莲花,点点头,说道:“加一把火,大放光明!”
那小厮恭谨地抱拳道:“不知道哥子自哪里来,所来为何事?”
吕将从袖里掏出一封书信,说道:“圣公起事,需要助力。”
小厮接过,在灯下看到那封信上只有一句话:“水陆草木之花,可爱者甚蕃。”脸上露出疑惑表情。
吕将轻笑着把信纸放桌上,倒出冷水壶里的水浸湿,再拿到灯下,透光可就看到里面隐含的字:“圣令:召集四方船,汇聚富春江,共举大事。”
信上这有这句没头没尾没落款的话。
那小厮将信将疑,问道:“可有信物?”
吕将又从怀中取出一朵白瓷莲花。这小厮双手捧了,仔细查看。这白瓷莲花只有小巴掌长,做得精致。那小厮翻过去,看白瓷莲花背面有字“大放光明”,于是脸露喜色,恭谨地把白瓷莲花还给吕将,双手合十行礼,笑着问道:“不知道俺该如何称呼尊客?”
吕将双手合十回礼,说道:“富阳白莲堂第一支香。”
那小厮恭谨回答道:“镇江府白莲堂,第十一支香。你今日到处寻觅教友,有人报于堂主知晓,令俺来找。你先将着醒酒汤喝了。随我前去堂口。”
吕将轻笑反问道:“先前的酒下了蒙汗药?”
那小厮拱手陪笑道:“非俺要害人,其实是贵客武功了得!俺怕中了官府暗探算计,先下了药,散去尔等武力。”
吕将摆摆手,潇洒说道:“入教以来,也学得一点道行,寻常蒙汗药入酒,某等喝两斤酒都无谓。反觉得越喝越爽利!”
那小厮脸上微微有些愧色,连连说惭愧,将他们两个带路出了旅店,门口早有一辆骡车等候。
那小厮殷勤地请他们上了车,对着车夫沉声吩咐到:“回香堂!”
车上,吕将和杨十五对视,都是一笑:这第一壶酒,店小二刚走,就被大半倒入马桶中。等第二壶酒上来,杨十五又当着店小二的面,喝掉剩下的小半壶酒。店小二一下楼,杨十五就抠喉咙,把酒吐到了马桶内,连同这第二壶酒都倾倒掉,盖上盖子。
宋时蒙汗药药力不高,喝了再吐出来,一点点麻药入肚子,倒也无妨。
骡车行走在镇江府街道上,吕将在车上神色轻松:这对了暗号,见到了信物,去了香堂,一切都好办了!
吕将心中还有疑问,忍不住问同车那小厮:“原来镇江府的香堂,不应该设在弥勒庙中吗?”
那小厮笑着回答:“本就是。只是前番圣公起事之后,各地香堂纷起响应。官府查的凶,之前就有人觊觎这庙产,干脆转让与了他,换得一笔现铜入腰,好奔走行事。反正他日举事之后,府衙都是俺们的,还在乎一座老庙?”
吕将微微一笑,杨十五却是笑得咧开大嘴:“直娘贼的,还真后悔打得轻了!早该踢死那两厮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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