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被卖了还贴钱

骡车碌碌，载着吕将与杨十五出城，到了江边渡口的“伍记”船行。杨十五下车，记得下午来过这家船行，还有意无意露出了一些白莲教中的标志物，说了几句白莲教切口。当时船行伙计与掌柜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此时已经是酉时末刻，船行早上了门板歇息，骡车牵进去，吕将就在后进堂屋中见到了镇江府白莲堂堂主。

堂主人长得高大壮实，四十开外，一脸江湖气息，想来也是跑老了江湖的人。他身边围着六个人，个个都是壮汉，人人身后随手可及处放着刀棍，看起来颇为警惕。

吕将带着杨十五进入大堂时候，却是一片坦然，直截了当说道：“无须如此，若是你们怀疑某，早该一刀杀了了事，何苦带某来堂口？”

吕将人高大，文气痞气江湖气都有，这话说了出来，堂主等人反而不好拿捏什么。

当下，两相拜见，各自亮明字号。吕将自称是富阳县白莲堂堂主，吕将。镇江府白莲堂堂主自称张风。

吕将言明来意：圣公青溪县起事以来，一路攻破州县，已经取下了青溪、睦州、歙州等地，替天行道，斩杀狗官无数。只是在那桐庐，为一个名为朱旗朱汉旌的海外番邦王子所阻。圣公筹划新建水军，你若来投，当委以重任，封侯拜相。

堂主的手下们听得喜形于色，堂主却有些犹豫，说道：“圣公起事，各地香堂纷纷响应，俺们也愿意助力。只是这信物……”

吕将淡淡一笑，从怀中掏出一个铜令牌，递给张风。张风接过来一看，铜令牌上铸造着：“圣军富阳前锋将军吕”令牌有两面，可以分开，可以合二为一。

这令牌是真的，不过并非方腊所授予，而是吕将自行铸造，准备迎接方腊之后，立即开牙建府所用。要来镇江之前，他是做了一些准备的。这类信物，只要能带来的，都带来。反正江湖中人，做事粗疏，不会看出毛病。

吕将指点着令牌，自信道：“本将军以富阳一县来投，圣公就封我为将军。张堂主以‘镇江府’要地，更携数十辆大车数十艘大船来投，圣公必然封使君为大将军，拜万户侯！”

张风这才喜笑开颜。张风是镇江府最大的船行行首，一辈子生活在社会底层，有钱，没有体面。他往日在瓦肆里面听说话，说到乱世中，轻易就能封侯拜相，心中早就蠢蠢欲动。加入了白莲教后，全力奔走，在镇江府发展出来拥有数十艘大江船，近千人的大堂口。

吕将看他开颜，知道他动心了，顺势再劝说道：“你的船行有几多人，几多船？若是将上下游船行联络起来，数千艘江船，自镇江起锚，杀向那富春江……”吕将大手一挥，指着那南面，高声说道：“圣军自上游陆路攻下，张侯你自下游水路攻上，杭州弹指间可下！杭州所有财帛女子，皆为你等所有，还将拜相！从此名列朝班……”

这一番话，说得镇江府堂口的骨干人人喜得抓耳挠腮。

吕将趁势指点着这些骨干说道：“诸位都能弄一个知县来当！”

这些社会底层都是见惯了知县的威风，人人羡慕，个个心痒，当下就有人破口而出：“直娘贼的，搏它一场泼天也似的大富贵！”

突然间，有一个骨干摇头，怯生生地发问：“似乎有些不妥……敢问富阳堂主，方圣公为何不在杭州等左近州县募集水军？再者，镇江府等地大江航船，甚少往来于富春江上，两江航船，越界航运，总归要起冲突的。”

吕将“嗤”地一声笑出来，两根手指头点着那个骨干，眼光凛然，说道：“不敢捞过界，怎生会有一场大富贵？再说，杭州等左近州县，官府如惊弓之鸟，忙着清剿我圣教，你等这几日若非风声紧，还会弃了弥勒庙？”

这话重重地打在镇江堂口诸人的心头上。方腊十月起事，十二月底，连连攻破州县，更攻破杭州，杀尽官吏！东南大震。这镇江府距离杭州战场尚有数百里地，也被波及。白莲教中人不断串联，商议举事响应，只是又听闻圣公方腊战败，被逐出杭州，这揭竿而起的大事因此搁置。

现在圣公方腊有信使前来，勘验过信物，又许诺与高官，众人心中对杀官造反上位的渴望，就犹如火山一般爆发出来了！就在堂上，堂主与骨干们低声商议几句，终于忍不住高声说：“干，干他娘的一票！明日就举事！由俺来联络上下游的大江船，千帆齐发，杀向富春江！”

吕将一听，心想：遭了，等你联络了上下游，这事就冷了，你心也冷了，醒悟过来怎么办？吕将连连摆手，说道：“办大事，宜机密，宜从快！等你联络上下游船家，往返要几日？若是别人比你早到，头功算谁？不若你先行率领麾下所有江船，驰援富春江！你先举起义旗，你就是头功，你就是水军大元帅！其它船行，你也不妨邀请同去，能多来一艘船，就多算你一份功绩，可好？等他们到来时，他们就统统是你的麾下参将了！”

吕将毕竟是当过太学生的人，一番话，描绘出来一个大好前程，说得煞有介事。镇江府白莲教徒人人听得如醉如痴，仿佛明天就能造反成功，人人即刻封侯拜相一般。

吕将看他们已经中计，犹自不放心，再给他们灌一灌迷魂汤。吕将对着堂主张风问道：“上下游的江船，你如何能够使唤得动？”

张风猛地一拍胸脯，自信说道：“都在江上混口饭吃，谁没有一份人情在？近些年来，弥勒佛降临人间，俺等四处传教，上下游多数船行也入了教，都有一份香火情。”

吕将点点头，故意假装思考了一两息，猛地一拍掌，说道：“某却有一个完全之策……”

吕将就把自己的计策讲给众人听。众人都是喊好！

张风哈哈哈大笑：“圣公遣来好大将！这一计策，上下游数百里的江船，都要去富春江！”

大计已定，吕将就与张风等人举杯盟誓。江湖中人，虽然入了吃菜教，可这习气终究还是江湖规矩。

几碗黄汤下肚，吕将和张风都亲热起来。人一喝酒，话就多。

吕将吹嘘了一番他在杭州发展堂口的伟业。张风也不甘落后，吹嘘起来他把圣教传到江宁（南京）、真州（仪征）、扬州、江阴、通州等地。

吕将这些话多半是假的。吕将在杭州交游甚广，斥责朝廷昏庸，怒骂花石纲，这才引得杭州白莲教堂口关注他，拉他入伙。他吕将当时还是太学生，自觉还有广大仕途，虚于应付。等到自己被太学除名，仕途无望，在杭州实在丢人，就滚回富阳老家，在富阳参加义社，很快当上头领。方腊起义之后，吕将满心欢喜要投靠方腊，却未曾料到天降一个朱旗朱汉旌，击败方腊东进部队。富阳县衙也净街搜捕可疑人等。吕将他们就此潜伏下来。朱旗朱汉旌收复杭州之后，缺乏幕僚士人，大肆提拔任用幸进之人。吕将就带着义社兄弟，以招安当官的名义来投奔。这吕将求招安的投名状，便是把杭州城中自己熟知的白莲教多个据点详情，全盘都给送与官府！

游彪是积年的老水火棍，得报，不敢怠慢，一面组织衙役民壮准备清剿，一面向钟敬禀告。钟敬还在签批文书时，游彪的人马已经完成侦察、包围。钟敬的签批文书刚下，游彪就立即动手，一下子将六个据点的白莲教徒一网打尽！

奉上丰厚的投名状，加上太学生的底子，一番详谈，吕将让游彪认为此人不同往日的底层卧底，可大用，便禀告给朱汉旌。朱汉旌在后世看多了谍战片，对此有莫大的兴趣，更知道历史上方腊有一个厉害助手叫做“吕将”，于是委以重任，任命吕将为“靖安司主事”。

吕将一跃从被出名的太学生，又翻身当上了还未正式任命的朝廷官员。吕将是一个大胆狂徒，新官椅子还未坐热，就飞奔镇江府，要在这里拦截南下的官军。

官军南下，浩浩荡荡，吕将仅仅带着一个长随，怎么拦截？

吕将准备了两套方案。

第一套，就是吕将向钟敬申请了两百贯的行动经费，准备在镇江府以两百贯为鱼饵，下定金，将镇江府一带几百条大江江船骗往富春江的杭州。等船到杭州，再由杭州府扣押下来。

第二套，就是吕将根据之前游学经过镇江府所知以及后来对白莲教的了解，找到白莲教据点，尽量欺骗镇江白莲教起事，假称方腊组建水军，欺骗镇江白莲教率领江船去驰援富春江。

至此，反而是第二套方案见效了。

吕将是一个刻薄之人，第二套方案见效，他就舍不得下鱼饵。他干脆给镇江府白莲教堂主张风献上一妙计：出定金，将江宁（南京）、真州（仪征）、扬州、江阴、通州等地大船，全数骗往杭州！待到拜见圣公时，将这些大船作为礼物敬献给圣公，届时圣公看到船队规模浩大，自然会封赏更大的官给张风。

于是来该吕将掏出来雇佣船队的本钱，这次居然让张风出了。张风利欲熏心，既然决定要起事，干脆放手一搏，将多年积蓄与客户的定金都拿出来，去定附近所有大江船，骗他们去杭州。

可怜张风被骗了，还贴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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