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虎儿当下扎束整齐。他身穿一套皂色的公服,腰带束紧,腰间挂上腰牌,再挂上一把狭锋佩刀,再缠上两条皮索,手里拎着一条水火棍,脚穿薄底轻便快鞋。
捕快这一身装备是有讲究的。穿上公服,表明自己衙役身份。腰带扎紧,才会有力气。捕快用的佩刀狭长轻薄,和军用短而厚重手刀不同。捕快用刀,多要伤人活抓,不能砍断骨头,尽量不杀人。军用手刀短适合刺杀,厚重适合破甲、断骨,讲究不捉伤员。
衙役上街,通常用铁链,哗啦作响很有威风,而当真要抓人,皮索更适合捆绑约束犯人。水火棍是一根一半红一半黑的木棍,为衙役专用,可以表明身份,可以用来打昏人犯,抓活口。薄底快鞋适合追击、爬墙。
周虎儿扶正了黑色无脚幞头,很自信地对店伙计伍仁说道:“头前带路,走吧!”
伍仁脖子微微一缩,有些胆怯地问道:“公差,只一个人?”
周虎儿嘿嘿一笑:“某一个人,就能当十个人用!”周虎儿又瞪大双眼,低低喝道:“哪里那么多废话?带路便是!胆敢脱逃,以同伙论罪!”
伍仁嘴一瘪,差一点哭出来。他心中默想:俺来举告,非但没有赏钱,连口水都没喝上,这厮鸟还恐吓我!
伍仁当下委屈叹气,转头就走。
伍仁在前引路,周虎儿跟紧,两个人摸黑走出去好远。此时夜已深,街上灯火寥寥,幸有天上明月,十五月亮十六圆,照得道路清明。
店伙计伍仁是跑惯了外卖的好汉子,选择道路好走又近,很快将周虎儿引到了鹤林宫左近那处民宅。伍仁走到门口,朝前一指,压低声音说道:“就在此处!”
周虎儿摆手,让店伙计退让些,自己围着这处民宅悄悄走了一圈。这户宅子就一个大院子,两间主屋,两面厢房,没有狗,围墙也低,周虎儿轻轻一纵,攀上墙头,看里面全无灯火,借着月光也看不到有人活动。
周虎儿出发时候一身冲天豪情,此时让寒风一吹,也冷静下来了。他想了想:这宅子里面有多少人,尚且不知。万一真是一个白莲教窝点,自己闯进去,对方刀斧相加,猛虎难敌群狼,自己怕要不幸了。悔不该自己贪功,不多找些帮手来!事到如今,再回头找帮手,无非让人耻笑,不敢硬闯硬拿,不如设计巧干!
周虎儿想出一计,绕道那宅子的正门口,三急三缓,轻轻拍打门板。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门内有人警惕地压低嗓子问:“谁?”
周虎儿在门外,也压低了嗓音回答道:“某是圣教,安插在州衙的内应!教友今日在醉仙楼暴露行迹!州衙接到密告,已经点起民壮,即刻前来搜捕教友!快快逃走!”说罢,周虎儿撒腿就跑,故意跑得脚步沉重,咚咚作响。
周虎儿并没有跑远,他绕了一大圈,又轻手轻脚绕回来围墙外拐角处等着。不多时,周虎儿就听到里面脚步杂沓,很快就有人开门,探出来身子来向左右张望。周虎儿在拐角处,趴低了,将身形隐藏起来。这个人并未发现异常。很快,这个人缩了回去,门里面出来七八个人,人人都是手提哨棒,背负包裹,脚步匆匆向外走。
周虎儿这一诈,还真验证了此处真为白莲教窝点,还把白莲教徒给诈出来。这行人从鹤林宫门口大路走,宫门口灯笼明亮,周虎儿要跟上去,就无法隐藏身形了。
周虎儿干脆大步直接追击上去!
听到后面有人追击,那些白莲教徒反身要战,周虎儿的一根水火棍已经兜头打下来。
“嘭!”周虎儿的第一棍,是高高跳起,重重打在那个教徒的左肩头上。这一棍打得如此之重,被打中的教徒哎呀一声就软软倒地。
不过也因为这教徒拼死一拦,前面几名教徒就大哗,护着一个短发道袍的老者跑了。
周虎儿情急之下,大呼出口:“前面伙计,拦住去路!”
店伙计伍仁就隐藏在前面的街角暗处。公差抓人,他可不敢掺和。不料这公差居然还把他喊出来,让他纠结,要不要拦截?
其实周虎儿根本没有想到喊店伙计伍仁出来拦截。周虎儿喊的“伙计”是衙役中最底层帮手,相当于后世的辅警。只是正巧,衙役伙计和店伙计重名了。
那群教徒听到周虎儿大喊“伙计”,就以为前面有埋伏,纷纷停住脚步,手持哨棒,拉开架势,准备迎战暗处冲出来的衙役伙计们。
看到这架势,店伙计伍仁哪里敢上前啊?他大气不敢喘,缩在街角暗处,心中不断哀告各路神仙保佑,莫要让这群人发现了俺!
好在今夜神仙都在岗值班,这伙教徒还真没有发现缩在墙角瑟瑟发抖的店伙计伍仁。
教徒们拉开架势后,看到前面无人设伏,就知道被这个该杀的衙役欺诈了,纷纷恼怒地转身,手中哨棒都举起来,恨不得打杀了这个胆敢孤身前来的朝廷鹰犬!
这便是周虎儿想要的效果。他是衙役,不怕拖延,拖久了,反而有时间优势。倒是这群白莲教徒怕拖,拖久了,不知道有多少衙役会追捕而来!
双方哨棒飞舞,乒乒乓乓打做一团。这周虎儿绰号“虎儿”,并非浪得虚名,一根水火棍挥舞得虎虎生威,几个呼吸之间,就连连打倒几个教徒。他用力极猛,打的位置又巧,都是打在脚踝、膝盖等人体脆弱要害位置,被打的教徒挨打一次,便痛得跌倒,抱着伤处哀嚎,再也爬不起来。
那个不僧不道的老者看教徒们不敌,就伸手抢过身边一个教徒的哨棒,抢入战团,只是一棍直入,就戳中周虎儿的心窝,戳得周虎儿噗地吐出大口血雾,噔噔噔地倒退几步。
周虎儿终究年轻壮实,深受重创,尚能有余力以水火棍点地支撑,勉强站住不倒。周虎儿勉强一笑,说道:“妖僧,你跑不掉了!某的伙计来援了!不信,你回头看!”
那短发道袍老者不由得往后一看,迎面一团砂石飞来,黑暗中老者才看到有人扬手,意识到不好,赶紧抬手,以道袍宽大的袖子遮挡,可惜慢了一拍,砂石扑面,迷住了他的双目。
那老者仓皇呼叫:“护持某,快走!快走!”就有两个还未受伤的教徒,一左一右将他扶着,又有两个人挥舞哨棒开路,狂奔而去。
那洒一把砂石的“伙计”便是店伙计伍仁。他觑了一个便宜,手在路边抓起砂石,潜行到老者背后,周虎儿又很恰到好处呼叫,使得老者回头,真是一把砂石就将这个老者迷蒙了双眼。
要不是这把砂石,这周虎儿怕就要被当场打杀了。
两个教徒护持这老者狂奔而去,店伙计伍仁可不敢阻挡,退让一旁,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远去,才过来扶持周虎儿。
周虎儿嘴角挂着血,惨然一笑,说道:“好汉子,某却是承你的情!”
说着,就颓然坐下去,又吐了一口血,从腰间扯下一块腰牌,说道:“拿着某这块腰牌,去州衙找游彪,游班头,他会赏你钱!快去!”
店伙计伍仁接过腰牌,也不敢犹豫,只说了一声“保重!”便一路不回头地跑入州衙班房,求见到游彪。
游彪简单地问清楚缘由,当场点起十多个值更民壮,再命伍仁带路,跑回来,救回周虎儿,抓了三个被打伤教徒。
可怜店伙计跟着跑了一夜,累得几乎虚脱,在班房里面扶着墙,腰都直不起来。
那叫游彪的班头笑着拍了拍伍仁的肩头,问道:“好汉子,叫什么名字?多大岁岁?在哪里入伙?看你也是一个机灵人,要不在某手下当一个伙计?”
伍仁喘着粗气,有气无力地回答道:“当不得班头动问。俺姓伍,名仁,无字。太白醉酒楼的伙计,还未出师,不敢背叛师门另投他处。”
游彪“哦”一声,问道:“太白醉?说话人王大郎所在的太白醉?”
伍仁喘着回答道:“正是。王大郎在太白醉很有些名气,听他讲话,一座难求。”
游彪笑着点头,说道:“很好,很好,这太白醉是王子光顾过的酒楼,某得关照一二。你举告有功,救护差役有功,先赏给你一百文钱,若是审问出大奸大恶,再有赏钱。你去伙房吃一碗粥,热热身子再回去!回去时候,领三个民壮,带回酒楼,帮你护着店。”
听游彪说“带民壮回店”,伍仁吓了一跳,心想:这民壮一来,俺店还怎么做生意?伍仁慌忙说道:“却当不得公差关照。小店一贯奉公守纪,王子也是赞赏的。”
游彪哈哈大笑,手指着伍仁说道:“正是王子赞赏,某才关照你!你今日现身拦截白莲教徒,不知道那教徒是否有人认出你来?给你三个民壮,帮你看店,免遭了报复!放心,王子眷顾过的店,某等都要护得周全!”
伍仁也是一个有颜色的,看游彪说得诚恳,终于明白:这不是来敲诈,而是真来保护的!于是连连道谢。自有差役的伙计带伍仁去领了一百文的赏钱,又领着他去差役饭堂,吃了一碗稀粥。
伍仁被那差役伙计领入饭堂,看四下宽敞干净,十多个差役、民壮散开坐着喝粥吃菜。那个差役伙计领着伍仁去伙夫处,各自打了一碗热粥,端了一碟咸菜,就近找一张桌子,坐下。
那个差役伙计是一个多嘴的,坐下来就开说:“王子真是一个善人!听班头们说,既往半夜办案回来,既冷又饿,连一盆烫脚的热水都没有!现在回来,有热粥,有烫脚水,房内还有火墙。哎,这日子,过得神仙一般!”
寒冷深夜,捧着烫手热粥,那个差役伙计笑得一脸灿烂。
伍仁也捧着这碗热粥,心里暖洋洋的。他作为一个酒肆伙计,平时吃食颇为简单,忙碌到很晚,也就是喝几碗热水。这深夜办案回来还有热粥喝,真是慕煞人了!
伍仁想想差役那威风模样,又想想这差役终究是贱役,也只能想一想,真不敢改行。伍仁悄悄地摸了摸腰间的一百文纯铜,沉甸甸的,好实在,不由得露出了微笑。
那差役伙计将伍仁的小动作看在眼中,笑道:“王子是一个宽厚上官。举告对了,都有赏赐。若不是那逃走一个大教头,少不得十贯的赏赐给你!”
伍仁原本只是不忿这个老者打砸了太白醉酒楼,想要报复而已。现在得了一百文犒赏,心思就活泛了:要是还有发现白莲教徒,岂不是还有赏赐?
那差役伙计仿佛看穿了伍仁的心思,笑着说道:“今后但凡有所发现,举告便是!州衙不吝赏赐!就是某,撒出去的卧底暗桩,谁告发有功,某也得赏赐。你好生留心,四处打听些,少不得有你发财的时候!”
吃了粥,差役伙计指派三个民壮,将那伍仁护送回太白醉酒楼。一路上,伍仁摸着腰间那沉甸甸的一百文,心中只反复转过一个念头:原来做这暗桩也不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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