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瞬息万变,计划总是不如变化快。
朱汉旌一路持重,顺利推进至睦州三岔口时,遭到伏击。
官军哨探一路沿着山脊行进,遮护大军两侧。沿路太过顺利,在临近三岔口时,哨探麻痹了,并未向两侧山坡反斜面深入探查,仅仅在山脊上维持警戒。方腊乱军新提拔的先锋将军陈六郎足智多谋,也和官军交过手,很是小胜几次,知道官军的哨探探查不够深入,于是就把伏兵安排在反斜面的凹地里,距离山脊颇远。哨探在山脊上草草探查,自然不会发现伏兵。
当然,这伏兵距离比较远,自然占领山脊的时间就长。偏偏朱汉旌手下方百花在此伏击过朱汉旌,两人都对此地地形非常警惕。在伏击发动之前,朱汉旌主动要求两个弩弓都和两个长枪都主动占领山脊。这一主动,争取了时间,也稳定了军心。
朱汉旌大军遭到伏击之后,军心紧张,但是主将镇定,是所以大军并未溃散,还能结阵迎战。
方腊乱军冲在前面的几个都是颇为凶悍的大汉,这些人冲出寨门时,并未整队,而是各顾各,埋头向前猛冲。这一来,队伍拉成一条长龙,拦射的弩箭反而难于命中。等到乱军撞入长枪都大阵中,阵型就乱了。
张松也不是一个有战阵经验的老兵,他不过一个屠户出身,胆大泼皮,无心机。张松看到敌人冲入大阵,只管带着掩月刀冲过去,混战成一团。他倒是有些勇力,一见面就手起刀落,劈飞一个乱军的脑袋。
另一员勇将吴路生是私盐贩子出身,十多年闯荡江湖贩卖私盐,被伏击过多次,看到伏兵,倒也不怕,只是吆喝着约束好队伍。看着对面有乱军冲过来,吴路生并不上前,只是放心看着乱军撞上大阵,反而对张松轻率冲过去迎战颇为不满:“兀那张松!莫要猬集成一团!松散些!排好队!不要乱!”
这张松毕竟大大小小干架过十多年的老恶棍,斗殴经验丰富,看已经控制不住局势,只能约束住右翼自己管带的那个都,站稳队形,不要慌乱。
乱军从寨墙之内冲杀出来,起初只有百多人,后面却没有断绝的意思,不断有人呐喊着冲出营寨来。这样长条状的队形,撞入长枪营中,自然是飞蛾扑火般被戳死,可是毕竟冲入阵中的人越来越多,其中不乏勇猛之士,很是斗狠砍翻了几个长枪兵,长枪营的阵型就越来越乱了。
一刻钟不到,这长枪营阵型溃乱,与冲阵的乱军卷成一团乱斗。
这可不是村头争水斗殴,如此乱了阵型,卷成一个疙瘩,官军长枪的优势就展现不出来。内层的人苦苦缠斗,甚至相互挤撞、厮打、踢咬,外层的人进不去,有力使不上。这些官军又不是久经战阵的老兵,看到如此混乱,每个人头脑都是乱哄哄的,嘴里不断发出毫无意义的嘶吼,喊一些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意思的话语!
官道上,混战乱战了。
两侧山坡上,方腊乱军的伏兵从反斜面涌上来,起初还很是放翻了几个哨探,后来就和弩弓都的官兵混战成一团。方腊乱军手持木棍、锄头、镰刀、柴刀等杂乱武器,近战反而比弩弓更好用,刚刚接触时,还放翻好些个官军弩弓手。
后来弩弓都的都头也明白过来了:俺们有手刀!宋军弩弓手标配一具弩弓,腰间悬挂一把手刀。此时都头拔出手刀,大喝着:“拔刀!拔刀!扔掉弩弓,拔出手刀!”
本来已经调头逃跑的弩弓手纷纷醒悟过来,丢弃弩弓,拔出手刀,反身与乱军对战。
官军占领山脊的队形,是弩弓都在前,刀斧手在后。弩弓手遇敌之后,不少弩弓手丢弃弩弓向后逃跑,刀斧手一面用刀杆子、枪杆子将弩弓手赶回去,一面加紧上冲。这时候山脊上已经到处都是乱军士兵,有些乱军还开始朝下冲,居高临下,冲击着官军的刀斧手。
乱军武器不行,胜在地形好,由上向下冲击,很快就有人突破了刀斧手的薄薄防线,冲向了朱汉旌的中军。
看到有人冲过刀斧手防线,孙大哥和方百花都乱了起来。反身去追。
朱汉旌倒是镇定,双手合拢成喇叭状,分别对着两侧的孙大哥与方百花大喊:“不要乱,占领山脊!占领山脊!”
孙大哥和方百花也不过是一瞬之间担心则乱,听到朱汉旌声嘶力竭大喊,两个将领都幡然醒悟,驱赶着亲卫向上猛攻。
孙大哥身手矫健,手脚并用,如猿猴般向上窜,又如猿猴般四处乱窜乱劈,很快清扫出来一片不小的空地。十多个亲卫在这片空地中奋勇攀上山脊,占据山脊。更多士卒受此鼓舞,从这个缺口冲上山脊。
方百花受伤未痊愈,不如孙大哥灵活,只是挽一口软弓,连射数支羽箭。那当面的乱军无一人披甲,软弓短箭也能将他们一一射翻。几个乱军看到这里有一个女娘不断射箭,呐喊着不干不净的话,挥舞着手中木棍冲过来。方百花只是沉着射箭,一支接着一支,嗖嗖嗖不停。直到最后一支羽箭飞出,几乎是顶着对方胸膛射入。那支羽箭深深地插入对方肺叶,可对方冲锋势头毫不受阻,手中一根长大的棍子只兜头劈下!
方百花敏捷地举起手中的步弓格挡。那棍子被阻挡,稍微向外一偏,依旧砸下来,重重地打在方百花肩头上。方百花只披着一件皮甲,防护单薄。这一击打得好重!方百花身子瞬间就软了下去。那个乱军一击得手,还想杀了方百花,举起削尖的木棍向下戳。只是这棍子尖头戳在方百花身穿的皮甲之上,无力穿透,反而把尖头给折断了。
这个乱军勇士想要骂,却喷出一大口血沫。方百花那一箭射伤他的肺叶,大量的血呛入气管!起初这个乱军勇士还不觉得伤重,可几个激烈动作之后,血堵塞了气管,他只觉得喘不过气来,失去了气力,这才软软到底。到底之后,还激烈咳嗽出大团大团的血沫,脸色迅速青白下去。
方百花拔出腰间手刀,摇摇晃晃艰难地从地上支撑起来,走近这个乱军勇士,毫不留情地在胸口猛戳了一刀……鲜血乱喷中,方百花还不忘记催促道:“上啊!冲上去!别让人赶下去!被赶下去,俺们就全死了!”
将主如此,女将军如此,其它士兵自然不敢后退。在方百花尖锐的呼喊声中,这些士兵或者自愿,或者被驱赶,蚂蚁般地涌过了山坡。
官军终究还是兵利甲坚,在克服了初期的慌乱之后,艰难地夺回了两侧山脊,牢牢地守住了高地。
乱军中也不乏勇士,期间又组织了多次扑击,不止一次地呼喝着冲上来。双方反复争夺,为了这两侧山脊线,都不知道丢下了多少人命!
朱汉旌大军的两个弩弓都与两个长枪都在山坡上与乱军拉锯,自己前锋的弩弓都和长枪都也和迎面冲击的乱军缠斗在一起,几百个人拧成一个硕大的疙瘩,莫说主将的将令,就是都头的吆喝都听不清了!所有人只按照自己的本能,红着眼相互厮杀。其中有些人已经胆怯,丢了兵器,哭泣着,抱着头蹲地上,也被对方不管不顾地砍杀了。有人受伤倒地,就被七八只脚踩过来踩过去,肋骨折断,深深插入肺叶之中,以至于连哀嚎都叫不出来。
张松手持掩月刀,已经砍得刀口都卷了刃,犹自拿着这口刀劈杀。钝刀砍人,被砍的人叫声惨烈,听闻者都是变色,人人恨不得距离这个屠户远一点。然而后面的人往推攘,谁也不能退走,战团越来越紧,最后张松连劈砍的空间也没有了,他就拿着长刀硬生生地当长枪捅过去。不只是屠户张松的掩月刀卷了口,连私盐贩子吴路生的大斧也嘣口了。其它士卒,也人人打得枪断刀折,最后不得不相互推攘厮打。
乱军还在源源不断地涌出来,似乎有出不完的兵力,慢慢地,官军的前锋阵脚开始动摇,有些官军开始动摇,开始犹豫,不断回头向朱汉旌的中军张望。隔得老远,朱汉旌听不清他们的呼喊,但是看得见他们不断回头,知道他们害怕,他们动摇了。
朱汉旌一遍又一遍地鼓舞士气,喊得声嘶力竭,青筋暴涨,也没有任何效果。传令兵曹上很机警地挤过来,站在马下,拉扯着朱汉旌的胳膊,大声说道:“王子,王子!后面还有生力军!”
朱汉旌幡然醒悟,转头看向身后,他排兵布阵时,把经历过前期大战的老兵排布在前,把三千新兵放在后面。大军前锋与冲阵乱军搅和在一起,后军就不知所措地原地待命。还是因为朱汉旌威望大,也因为伏兵兵力实在是薄弱,官军中埋伏时,后军只是不安了一阵子,很快稳住了队形,原地待命。此时前军已经杀得疲惫,两侧山坡又夺回来了,是该把后军向前投入了!
朱汉旌理清战术,对着传令兵曹上大声喝令:“通知后军!分作两路,从山坡上绕过去,冲击对方营盘,把这个寨子夺下来!”
曹上大喜,叉手道:“得令!”话声未落,曹上就高举令旗转身飞奔而去。
不一会儿,后军吆喝着整队,分开两路,沿着斜斜的山坡,不管不顾地绕过战团,直扑向乱军营寨。
陈六郎直立在寨墙之上,手中杏黄大旗招展,每次招展,都能召唤出一大群乱军士兵。这些士兵都是头裹红布,手持各色杂乱武器,嘴里狂呼奇怪的口号,杂沓地冲出寨门,直愣愣地撞向官军大阵。
陈六郎胜在人多,虽然打成添油战术,可源源不断,给了官军极大的压迫。朱汉旌手中这支队伍毕竟新组建,战斗经验不足,遭到冲击时候队列混乱,猬集成一团,鏖战几刻钟后,就支撑不住,开始缓慢后退。
陈六郎看见官军后退,哈哈大笑。他知道圣军斩木为兵,装备上不敌官军,只能倚仗地形地利,打一场伏击战。陈六郎将营寨设置在此,早早把伏兵派到山后,掘地洞,苦苦挨了好几天,终于等到这支官军入瓮。眼看官军后退,他笑得狂妄:“胜了,胜了,哈哈哈!胜了!”
寨墙之上,有眼力极好的亲兵突然叫起来:“官军绕过来了!官军绕过来了!”
陈六郎收住笑声,咳嗽了几声,捂着喉咙,眼睛扫视前方。果然,官军从中军之后,涌出两路奇兵,人人都是身穿大红战袄,手持红婴长枪,呐喊着从管道两侧的斜坡上绕了过去,直扑向自己所在的营寨。
陈六郎大呼不好,吆喝着亲兵上墙,吆喝着留守大寨的所有士卒、伙夫、民夫都上墙防守。有什么兵器就拿什么兵器,连扁担、擀面杖等都将出来。
三千官军潮水般地涌过了两侧山坡,冲向营寨。寨子前面也确实有壕沟,可是窄且浅,宽不足六尺,深不足半个身子。冲击大寨的官军很快用长枪助力,越过壕沟,直扑寨墙。这营寨的寨墙只有一人多高,守卫也颇为薄弱,只有薄薄的一列士兵,只有极少数弓箭,辅助以少量长枪、木棍、杂色武器。这些长枪兵冲过去之后,很快长枪乱捅,将寨墙上大部分防卫士兵给捅下来。有些被迫上墙的伙夫民夫看势不妙,怪叫着“败了,败了!”丢弃扁担擀面杖等武器,飞跃下寨墙,哭嚎着跑远了。
陈六郎大声下令,甚至挥刀斩杀了好几个逃兵,无奈形势比人强,他最后也不得不跳下寨墙,逃命去了。陈六郎这一逃,比谁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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