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汉旌骑马,亲兵队长、哨探营都头孙大哥、方百花、张松、吴路生步行护持着他,缓缓走到距离方腊乱军营寨百步之外,观看敌方营寨虚实。
方腊乱军这处营寨是当道扎营,立在官道之上,牢牢控制了三岔口,护卫着进入睦州与出睦州东进桐庐、西退青溪县的要隘。若是这处要隘被夺了去,睦州乱军就无法从陆路退往青溪县。
这里已经快出了山地,两侧山形和缓,道路开始宽敞,在这里扎营,营寨也必须连绵得很长。看那营盘,并没有完全横亘这块平地,只是截断了官道。对官道两侧的杂乱平地,似乎无力设置木栅栏了。
朱汉旌皱着眉头说道:“两侧包抄过去,这寨子还能守得住吗?”
张松狂妄狞笑着一摸自己胡子,开口说道:“这破寨子,俺与吴路生各领一个都左右冲杀过去,不到一刻钟,就将它拿下来!”
吴路生摇头道:“且慢说话,等将主看看。”他是多年奔走江湖的盐贩子,见过多少陷阱埋伏,倒是不敢轻易了。
朱汉旌在马上站立起来,手搭凉棚,往营寨看去。这处营寨也算是中规中矩,有一人高的寨墙,墙上旗帜飘扬,内容无非就是“替天行道”“诛杀朱勔”“废花石纲”“圣军”“天兵”等等。旗帜颜色杂乱,形制不一,显示出乱军还未整编完毕。
寨墙之前,似乎有壕沟。壕沟凹陷,以朱汉旌在马上站起的高度,看不到壕沟,只能看得出寨墙之前有胡乱堆放的新土,可以推断乱军挖掘营寨壕沟了。
寨墙之内没有望楼,只有百多个人密密麻麻站在寨墙之上,持刀吃枪,弯弓搭箭,看到有人过来,就作势要射。
朱汉旌倒是不紧张。自己和营寨隔开一百多步,寨墙上那些弓箭,在此距离上还真没有办法射穿自己的两层甲。
朱汉旌往后看看,自己身后的士卒正在有序推进。弩弓手在前,刀斧手在后,队伍走得很稳健,让人放心。再远一些地方,已经有哨探沿着山脊建立了观察哨,居高临下,监视着营盘和山坡的反斜面。
朱汉旌吩咐张松:“喊话,说我们招安寨主。”
张松是一个大嗓门。他深吸一口气,对着营寨大吼:“兀那你家寨主!出来说话!俺大军前来招安!若是降了,封官领赏!若是不从,大军杀进去,鸡犬不留!”
营寨墙上,就有一个大嗓门回话:“俺便是寨主!圣君亲封的先锋将军!陈五郎!”
寨墙上这个探出大半个身子的陈五郎,似乎不太年轻,皮肤黝黑,包裹黑头巾,墨色胡子满脸,身高肩宽,身架大,声音颇为雄壮。他双手扶着寨墙,大吼出声:“俺是拜了无生老母的人,有天兵天将助战,不怕你们这些官兵!贼厮鸟,来多少,杀多少!”
朱汉旌哈哈大笑,戟指陈五郎,转头对着张松说道:“告诉他:汪公老佛也自称能召唤天兵天将,本王子却能破解这些妖术!汪公老佛都被本王子灭了,你还能作甚?”
张松嗓门极大,就把这些话,远远地传过去了。
对方一时无语。汪公老佛是方腊军中自称能够跳大神请漫天神佛六丁六甲助战的巫师,他都被朱汉旌击败,在乱军中被踩死,其它人还能法力强过汪公老佛?
之前多名将领伤亡之后,方腊又提拔了一批果敢善战的新人。陈六郎就是新提拔的将领。他作战大胆而且有计谋,敢干又不蛮干,在近期几次哨探战中,多次小小得手,杀了多名官军哨探,于是脱颖而出,被方腊任命为前锋将军。方腊寄希望于他,把他放在一线,他也自信能够在睦州外围官道上重创官军。
方腊大军草草初创,样样粗疏。方腊的命令只是让他挡住官军,守住睦州城通往杭州与青溪县的要道,具体怎么做,就没有指令了。
陈六郎自由发挥,率领士卒当道扎营,凭着自己想象,凭着之前在酒馆听古代征战“说话”的一点浅薄印象,与手下大小头目商议,很有中规中矩地设计出一个营盘。
偏偏这营盘还选址合理,也有壕沟、寨墙、寨门、吊桥,看上去很像是一回事。
只不过这样的人才终究是聪明人,聪明人都能很快听明白朱汉旌的恐吓:汪公老佛都死了,天兵天将助战不过是一场骗局而已。听明白了,陈六郎就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
方百花借着战场上短暂的沉默,悄悄对朱汉旌说:“这个人是新提拔的,俺不认得。”
方百花说完,突然像是发觉了什么似的,张望着左右两边的山坡,愁眉不展,说道:“官人可记得,俺早前就在前面设伏,俘虏过官人?”
朱汉旌点点头,说道:“这一路来得也太顺利些。他怕是有所准备,那就断然不肯接受招安。好,想打的来吧,硬碰硬,杀羊驼的一个‘服’字!传令!弓箭手和刀斧手,各一个都,占领两面山坡!居高临下,遮护大军!”
张松和吴路生得令,向后跑去通传,不多一会儿,就开始整队,调动两个都的弓箭手与两个都的刀斧手,向左右散开,冲击两侧山坡,准备占领两侧山脊。
朱汉旌也调转马头,准备缓缓退入自己军中。那对面寨墙上的大嗓门陈六郎突然高呼:“敲锣!敲锣!”这声音之大,大到朱汉旌相距一百多步,还能清晰听到。
朱汉旌内心所有不安,都瞬间得到印证:果然有所准备。
朱汉旌大呼出口:“小心埋伏,加强戒备,注意伏兵!”
“哐……哐……哐!”寨墙之内大铜锣被连续敲响,声音大而且沉,压过了朱汉旌的喊叫。随着铜锣响起,寨门仓促打开,吊桥轰隆一声被放倒,摔得烟尘斗乱。呛人尘土中,就有一群裹着红布头巾的乱军,疯狂呼喊着杂乱的口号,冲出来。
几乎于此同时,两侧山脊上的哨探也紧张地吹响了尖利的哨子,声音刺耳。紧接着,就有哨探高呼:“山背面,有埋伏!增援,增援!”有的哨探才喊了几句,接下来的声音就被打断——那是被伏兵射中,紧接着就咕噜噜滚下来山坡。伏兵一拥而上,刀斧并用,将他砍杀。那哨探临死之前被剁得惨叫连连,令人毛骨悚然!
中埋伏了!
被调动占领山坡的四个都头声嘶力竭地大喊:“冲上去!冲上去!占了山头!”本来就想占领山脊的弩弓手与刀斧手纷纷发声呐喊,加倍努力地向着山脊冲上去。山坡不算陡峭,不过这四个都的官军都是人人身披皮甲,还携带弩弓箭矢与刀斧长枪等各色兵刃,负担不轻,爬起来加倍费力。反而是方腊乱军人人无甲无胄,手头上以短兵器为主,爬起来很是轻便。是所以官军抢先冲顶,反而落后了。
张松和吴路生传令之后,只站在行军队伍中,面对着营寨,约束队伍。张松啐了一口,骂道:“就凭你们也想伏击俺们?”吴路生还有闲暇哈哈大笑:“俺是私盐贩子,又不是第一次被伏击。见惯了,有啥子手段,都将出来!”
遇到埋伏,朱汉旌并不慌乱,在孙大哥和方百花护持之下,穿过弩弓兵、刀斧手大阵,缓缓退入自己军中。大军最前面的弩弓兵稍微有所骚动,朱汉旌怒喝道:“怕什么?本王子就在你们军中!听从长官号令,按照训练的来做!”
将主和都头约束之后,军中骚动很快平息,弩弓手在前张弓,刀斧手再后列阵,都手持兵器,在等着乱军冲过来。
官道上,包裹红布头巾的乱军从寨门口冲出来,未及整队,跑得有些稀拉。双方军阵相距有一百多步,朱汉旌躲入自己军中之后,弩弓都总都头王胜就开始计算距离:“望山,起两格!攒射,领头第一个,紫色头巾!”
弩弓弓弦响动,一百多支弩箭呼啸而出,都冲着迎面方腊军第一个勇士飞去。
这个紫色头巾勇士跑得太快,弩箭射得也不太准,只命中了三四支。就这三四支弩箭,每只都是带着血花透射而出!
那个紫色头巾的勇士哎呦着仰面倒下,摊手摊脚,就不动了。他身后的士卒也有数人中箭,惨叫倒地。不过这数人的惨叫并不能阻挡后面的人,那身后越来越多的勇士从寨门冲出来,都是拿着木棍、锄头、镰刀之类简陋兵器,向着朱汉旌大阵无畏地冲击。
官军弩弓手射出第一轮弩箭之后,立即坐下来,手持铁爪,拉开弓弦,填入弩箭,站起来,又端平了弩弓。
弩弓都总都头王胜眯起眼,看前面跑得稀稀拉拉的凌乱队伍,心中十分纠结:直娘贼的,你倒是跑得密集一些啊!这样拉稀也似的队伍,让俺要浪费多少弩箭?
王胜咬着牙,又举起手中红旗,用力一挥,下令:“望山起两格,攒射前面几个!射!”
随着他令下,又是一百多支弩箭飞出,乱军队伍前面又被射杀了好几个人。不过这一路纵队终究是难于瞄准,难于射中,百多支弩箭,只是射翻了几个,实在是太不划算了。
王胜看到弩箭飞出,立即高呼:“坐下,开弓!”在弩弓都士卒坐下开工的些许空档里,王胜还左右张望,看看自己麾下两个都的弩弓手,他们已经冲上了两侧山头,可惜,乱军的伏兵毕竟是先发动,快了些,已经有不少乱兵冲上了山头。
这些乱兵都握持这削尖的竹竿,冲上来就是乱戳!那些弩弓兵全是端了弩弓冲锋,甫一照面,就吃了大亏,不少人就被戳倒,头朝下就倒下来!
王胜脸色发青,心中默默叫苦:这可怎么处?
王胜这一犹豫,耽误了一点时间,等他想到面前有乱军冲锋时,乱军已经多冲过几十步了。王胜脸色一变,急冲冲下令道:“望山起一格,各自瞄准!……射!”
这一轮弩箭出去,又是十几个乱军惨叫着摔倒,滚了滚,尤未死透,后面就有乱军的大脚纷乱着踩过去,又是低低的惨叫。
王胜口中一面下令继续装填,一面转身朝后望去,看到大阵之后的朱汉旌还是镇定地坐在马上。朱汉旌身后有旗手扶正红色的将旗。主将不动,将旗不动!
王胜稍微心安,继续下令:“瞄准前面乱兵,各自瞄准……射!”
主将不动,将旗不动。朱汉旌知道自己不能动。生死一线的瞬间,自己又不是没有经历过,越怕越是死!迎头硬干,就来个硬碰硬!
朱汉旌很快沉着下令:孙大哥和方百花各自带着一半亲兵,支援两侧山头,一定要把山头抢下来!守住山头,就能稳住局势!
孙大哥和方百花都是犹豫了一下,很快被朱汉旌催着出战。他们不是糊涂人,都知道一旦两侧山头守不住,乱军从两侧冲下,官军绝无生路了。
这两拨亲兵都是从勇敢忠诚的好汉子中选拔出来的,向来服从命令,也和自己共过生死。此时亲兵们被分作两半,毫不犹豫地冲向山头,一面冲,一面呼喝驱赶着那些还在犹豫爬坡的弩弓手和刀斧手。
朱汉旌知道自己不能动,不能动,全军都在看着自己。只要自己稍有动摇,后退几步,全军军心动摇,很快就崩溃了!
狭路相逢,勇者胜!
中埋伏又怎么啦?我就在这里,两侧把山后伏兵都打回去!前面把冲阵的乱军拦下来!
可惜,前面冲锋的乱军队形稀拉,反而让弩箭威力难于发挥。弩弓都每次发射,都只能射杀几个几十个敌军,而弩弓再装填很慢,射了六轮之后,敌军已经冲到了面前了!
朱汉旌只是奋力扬声:“弩弓都,后退!长枪都,向前!”
按照训练,当敌军突破弩箭拦射之后,弩弓都向后退下,长枪都向前补上。敌军就会撞上如林的长枪。
可惜,训练场毕竟不是战场。这两个都训练时候没有问题,临战紧张,弩弓都退得慌乱,长枪都向前时候,队形不太整齐。有些枪手突出,有些枪手凹下,想要整顿队形,已经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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