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帮忙吗?”秦烟站在一面黑幡下,陪着卫凌跟马商商量着价钱。眼前大河中,停摆着上百艘或大或小的船只,高者丈尺楼船相邻,小者游舸穿插其中,兼杂着踏板相连。无数商贾安排着蚁工上下搬运,也有像两人一样在渡口就做起买卖的。
只有快马是买不到的。
天下纷乱二十年,好马不用等运到渡口,已经被各方截留了。最后更是闹得各方商人,没些门路的便极少做马匹生意。
卫凌听到秦烟的提问,侧着身子向那马贩子伸手一端,示意秦烟付钱。
秦烟看到卫凌不正经的模样,忍不住歪头闭上眼帘,鼻翼间深深的呼了一口气。
“嘁!”卫凌讥笑一声:“这点小忙都不帮,还能帮我什么大事不成?”
“你正经些。”
“我怎么不正经了?我好歹也是良家出身,家风严谨,地地道道的正经人。咱两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你是知道的。”
秦烟转过身向旁边走了两步,不在理会卫凌,冷着脸看向不远处的卫陌和林逾蓝。
这两个少男少女,可能是因为初见时卫陌的孟浪,也可能是天生的不大对付,现在正在面摊前争吵起来。
林逾蓝坐在凳子上上,将手中的欠条对折起来,对着小脸上下扇着,朝蹲在路边的卫陌喊道:“去给我端碗水来。”
“自己去。”卫陌摇摇头一口拒绝。
这小娘子好看归好看,但一身小姐脾气,说起话来颐指气使,平白让人听了不快活。
林逾蓝将欠条一甩,伸出根白嫩葱指对这卫陌直点:“赶紧去,不然就让你叔叔还钱。”
“你......”卫陌一滞,被噎的说不出话来。
这小娘子根本就不是抱着什么好心借钱给卫凌,摆了明就是想借着条子欺负人而已。
“我看呐,有些人还是不要等什么两个月了,直接去我家卖身得了。”
卫陌不理会她,起身朝着身后支摊卖面的店家走过去询问道:“店家,能赊一碗水吗?”
“赊什么?一碗水罢了,你来拿去。”这面摊的店家倒是好说话,直接拿出一个空碗舀了一碗水递给卫陌。
卫陌道谢一声,回身端着水碗来到方桌前,侧着身子右手向林逾蓝跟前一杵。哪料到力道用的太大,没等林逾蓝接过水碗,就已经洒了半碗水泼在林逾蓝胸口衣衫上。
“混蛋,你故意的是不是?”林逾蓝蜷着左臂挡在胸前,跳起身来扬起右手就朝卫陌的脸上甩过去。
卫陌抬手挡住少女的巴掌,却见林逾蓝不依不饶,连着向卫陌的脑袋拍打过去,逼的卫陌只能一手端着碗一手护住头部,不断向后退去。
“你够了没?”卫陌忍不住脾气上来,乘着对方一掌拍来的间隙,反手架着胳膊推开林逾蓝。
林逾蓝被卫陌一肘推开倒退两步,猛地抬脚往地上一跺:“不够!”说罢握着拳头又欺上前来。
卫陌有心还手,但看着林逾蓝一脸羞愤的模样,也知道是自己失手的缘故,终究还是理亏没有动手。只能侧过身子用胳膊挡着脸,任她的粉拳捶在自己身上。
林逾蓝一边奋力捶着卫陌,一边心里暗自盘算着:
“这小无赖比那大泼皮还好点。看着像个读书的穷酸,性子软还肯讲道理。”
但林小姐可不会因为少年郎性子软讲道理就放过他,反而是觉得对方更好欺负,愈加卖力的对着卫陌的后背死命捶起来,直砸的“咚、咚”作响。
好在虽然声音听着吓人,但卫陌却没怎么感觉到疼痛。等她锤了十几下,没了力气停下手时,卫陌才慢慢放下胳膊歉意的对她说:“对不起,刚才是我手急了。”
林逾蓝抬起右腿一脚踹在卫陌小腿上:“看好你的眼!”
“在看什么呢?”卫凌顺着秦烟的视线看到自家侄子被人欺负的怂包样子,不但不生气,还一时间乐呵起来。
“二郎。”卫凌一声吆喝,等卫陌抬头看过来时,对他招了招手。
卫陌放下碗甩开林逾蓝,小跑到叔叔面前,顺手整了整衣角,仰头向卫凌问道:“做什么?”
卫凌勾着嘴角对着侄儿嘲笑道:“你这样不行啊。你得拿出点男子气概,要知道还手。不然还让一小姑娘欺负到头上了?”
卫陌两眼向上朝他翻了个白眼,不做理会。
“你敢让他还手试试。我连你一块打。”跟在后面走过来的林逾蓝听到卫凌的话,鼓着腮帮子气道。
“呦,感情你还是个刺猬。”
“行了,”秦烟张嘴挡住林逾蓝,又斜眼扫了一眼卫凌:“你走不走?”
“走走走,这就走。这才多大一会功夫,就要赶我走了。果然是我太招人嫌了。”
卫凌将秦烟给的那角金饼抛给马贩,牵过一匹泛着油光的黄马就要走。
“你这不够。”留着两撇小胡子的马贩上前一把拉住缰绳:“说好的是那一匹,你怎么把我自己的马都牵走了。”
马贩所说的正是之前给卫凌看的另一匹黄马,颜色对得上,只是看起来已经掉了牙秃了毛的老骥。
“够了啊。”卫凌不耐烦的扯了扯马头绳对马贩子叫道:“那金子怎么着都得三四两呢。你这什么宝马,抢钱呐?”
“老板,便宜些。”秦烟也上前一步帮忙劝道。
若是一般人,可能就看着秦烟长得漂亮退一步了。但生意人只认钱不认人,可不会因为买主漂亮就让半分价钱。
马贩伸手拍了拍马鞍,又扯着脚蹬晃了晃:“你光买马,我这鞍子、蹬子不要钱啊?我这一路从灵州运过来,人吃马嚼的,就挣点辛苦钱,哪能这么点钱就卖了。要折本的,肯定得加钱。”
“不要了,我去别家买。”卫凌一招反退为进,岂料那马贩毫不犹豫的将金饼塞回去给卫凌,扯过缰绳就要将马系回去桩子上。
卫凌与秦烟对了个眼神,只能吃瘪无奈的对马贩喊道:“成、成,给你加二两银子。”
谁知道马贩子直接摇头拒绝:“不收银子。”
“你......”卫凌一怒就要发火,被秦烟用手背在胳膊上拍了一下,重重呼了口气按耐下来。
若是当年天下太平时,这银子还属于半钱半物,也有很多商人拿来当钱使唤。只是现今年月,老百姓早不把银子当钱了。也只有一些富裕人家还存些银子当窖藏,没事给女眷做些首饰物件。
“呦,咱们卫叔叔不是跟这渡口的孙叔叔熟得很,能在这渡口横着走吗?怎么还能让一个商贾给憋住了?”身后的林逾蓝抖着裙摆眯起月牙眼,明着嘲讽暗自提醒道。
林逾蓝话刚说完,就见几道目光投在自己身上。卫凌是审视,秦烟是责备,而那马贩子却是嘲讽讥笑。
“巧了,我也跟孙当家的熟得很。”马贩脸上露出和善的笑容,嘴里却是把对方话给堵死,摆明了不信这几人与孙当家有什么瓜葛。
这年头,扯着虎皮做大衣的不要太多。
“你要是真的只使银子也成,一两当三百钱。”马贩见卫凌为难,开口让他一步。
“你抢啊!银价怎么可能那么贱?”
马贩子伸手向大腿一拍,又环手向左右一指:“不信你去问问,有没有收银子高过我这个价的。”
卫凌还真不信邪的走到周围找了些买卖人询问起来,没多大一会就阴着脸走回来。
“没唬你吧。别人家,最多给你二百八。”
卫凌懒得跟他啰嗦,直接扬手朝他丢了块银子,牵过马转身就走。一边走一边嘴里嘟嚷着什么“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的话。
“你说的话什么意思啊。”卫陌跟在叔叔身后,不解的问道。
几人走到卫凌叔侄来时的黄土小道上,卫凌转身对卫陌解释道:“这话是说有些行脚走马的商贾,还有些人牙贩子,哪怕没罪也该杀掉。”
“为什么啊?”
“这些人行走江湖,多半手上沾着人命。你以后要是一个人碰到他们,都得小心些。”
“哦。”卫陌随口应了一声。
卫凌见他漫不经心,难得严肃的沉着脸,一掌拍在卫陌肩头嘱咐起来:“我说的你记住了,不可掉以轻心。”
说着用手揉了揉卫陌的脑袋,捏了捏卫陌的耳垂。
“记住了。”卫陌歪着头打掉卫凌的手掌:“你不是说两个月就回来么?你赶紧的快去快回。”
“放心好了,我回家拿了钱,一定快马加鞭的去赎你。”卫凌深知侄儿的性子,晓得卖身的欠条一签,卫陌心里再不痛快也不会去赖账跑了。
卫陌低下头,再次小声嘱咐起卫陌:“你这番跟着她们去太原,会见到一个叫肖敬微的书生,那是叔叔的好朋友。你见到他记得帮叔叔带声好。”
“记住了。”卫陌点头应下。
卫凌嘴角牵着笑,双目深深的看了一眼卫陌。接着站直身子呵呵一笑,对几人告别到:“我走了。”
“早去早回。”
“慢走不送。”
两道不同的声音从少男少女口中说出,卫凌也不以为意,笑呵呵的点着头。又转脸向秦烟看了眼:“走了。”
秦烟手里杵着银枪,脸上露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表情来,沉沉的对卫凌回了两个字:“保重。”
只见卫凌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整齐漂亮的白牙。看得出一向吊儿郎当的卫凌,此刻这一笑是真的发自肺腑。
卫凌面朝秦烟倒退两步,双头抱拳高举过头,朝着她一揖到地:“多谢。”
说完不等人反应,即刻翻身上马,一手拉着缰绳,双腿一夹马腹:“驾!”
“你早点去太原接我。”卫陌扯着嗓子朝卫凌吼道。不过眨眼之间,卫凌已经驾马向前窜出了数丈之远。
“你就安心去太原等我吧!”前方传来卫凌的回话,却不见卫凌回头。
耳边又传来卫凌放浪的歌声:
“白玉谁家郎,回车渡天津。
看花东陌上,惊动洛阳人。”
歌声唱起一遍又一遍,随着卫凌的身影渐渐消弭。
卫陌看着远方人影渐小,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心中惴惴不安。有抱怨,有不舍,更多的是对未来一段时日的不安。
“走了。”秦烟对着两小唤了一声,带头向渡口走去。卫陌转身跟在秦烟和林逾蓝身后,抬脚时忍不住又扭头看了一眼。
只见那跨马远去的身影已经隐约不可见,终于无奈的一脚迈出,跟上秦烟的脚步。
懵懂的少年现在还不知道,这一眼过后,便是亲人永别无再见;这一步踏出,就是深陷江湖,半生飘零无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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