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时分,卫陌跟在秦烟身后跋涉在一个茂林山道上。
这儿已是大河北岸的慈州地界。
自从三日前,与叔叔分开。卫凌买了匹快马,独自一人赶回徐州老家。临走之前,卫凌信誓旦旦的保证,两月之内必去太原接他回家。
卫陌无奈,只得跟紧秦烟,当日午后,就渡过黄河,一路向北出发。
只是跟着两个女人结伴,行走当真不便。无论白日就食,还是夜里眠宿,都是一团乱麻。尤其林逾蓝小姐脾气,轮番发作,一会儿指使卫陌伺候起居,一会儿又缠着秦烟想要回家。言语之中,不断抱怨不该转道,就当直接回关中老家。如今又要行道太原,少说也要耽误一个来月时间。
时间长了,卫陌也不是没脾气,忍不住的时候就和少女顶上两句。只是每次还没吵上两句,林逾蓝就掏出那张借契,朝着卫陌挥甩起来。
“还钱!”
“没钱!”
“就知道你是无赖,想要赖账。”
“说了现在没银子,等过了两个月,我叔叔自然会来给你银子。”
“就怕有借无还,那时候你就得去我家卖身做奴了。还不如现在就直接回头,渡过大河过了潼关,直接到我关中老家去。你说好不好,二姨?”林逾蓝说话间抬头望着秦烟,换了一副讨好模样。
秦烟抱着林逾蓝共乘一骑,座下不过是一匹秃牙杂毛的老黄马,虽然脚程不快,也胜过骡子。若是丢下卫陌不管,两人至多十余日就可打太原一个来回。对于归家心切的林逾蓝来说,这边是最不可忍受之处,总觉带了个累赘。
秦烟对少年少女之间的吵闹充耳不闻,直接勒马停下。
“在这歇会。”
秦烟翻身下马,将林逾蓝从马上抱下。再将黄马系在道边一颗碗口粗的桦树上。翻出行李,掏出干粮和水袋,坐在路边的一个土瓮前。这种路边土瓮,多是山民堆建祭拜山神土地之用。看来不过半人高,左右后方用几块零碎石砖堆砌以做围墙,上头盯着细竹茅草编的幕帘,内里有个一尺来高的丑怪泥胎。
卫陌系好骡子,走向土瓮。只觉入目之间,心悸异常。那土瓮之中的泥胎,不似人型,弓腰搭垂着四肢,脖颈长扭仰面向上,竟是一个蛇首。最让人胆颤之处,竟是那蛇脸上画的嘴眼,竟带着一种阴冷诡异的笑容。
卫陌即刻转身朝向秦烟,不敢再看。晴日下的密林中总感觉阴风阵阵,四周隐约有枯枝断裂和树叶飞动的音响,让人背脊发凉。
直到秦烟拿出干粮分给两人,卫陌也再没吭过一声。
“小无赖,我跟你说话呢,听到没?”
卫陌被一声娇呵惊到,双肩不自觉一抖,张口对着林逾蓝问道:“说什么?”
“待会赶路,你将骡子给我骑。”
“那我骑什么?”
“你自己跟在后面跑着。”
“凭什么要将骡子给你?”
“就凭你欠我钱。”少女说着又将借契掏出来甩着。
“我欠你钱,骡子又不欠你的。”
“你那骡子才几个钱,顶天算不到两贯钱,我就大方点算你两贯,抵了骡子你还欠我二十一贯。”
一番吵闹下来,卫陌原本被山神像吓出的紧张心思反而淡了。
忽然,周围响起树叶踩踏之声。四五个提刀汉子从前后围了上来。
秦烟急忙抓起手边长枪,正要赶两个孩子上马,却听一声弦啸,一只弩箭疾驰而来,一箭穿过老黄马头颅,透骨而出。弩箭钉在那棵系着马绳的树杆上,尾翼犹自震颤不止。
变故陡生,卫陌与林逾蓝皆是吓呆,不敢稍动一步,以为是遇到了劫道山匪。连秦烟也是放弃逃遁,紧握握枪,扫视着围上来的五个男匪。五个大汉面色不善,也不说绿林上的开山号子,就要劈刀欺来。却听到背后一声呼喝:“都等下,等下。”
一个胖子在二十步外的一个斜坡后窜出。这人身高五尺有余,肚大如球,腿是圆的,胳膊也圆,那脑袋自然也是圆的。大耳粗眉,鼻大唇也厚,偏生了双小眼。穿着一身翠绿色丝绸长袍。一身商贾打扮,在这深山里头无比扎眼。此刻正挤着眉头一脸焦急的神情,迈着膀子跑向众人,急急喊道:
“这是我秦家妹子,可不能劫错了人。”
卫陌还在诧异之间,林逾蓝倒立马松了口气,摇着手臂对着胖子大喊道:“平叔,你快过来,再不来可要吓死你大侄女了。”
这个胖子,正是那黄河渡口的孙平孙当家。手上一个河道行,握着渡口东西百里货运的绿林人物。受卫凌所托,四处奔走。在这一路喊了绿林同道留意几人行程,终于在这二梁山追到几人。
“哎呦,大侄女,可算是等着你们几个了,你卫叔叔呢?咋没见他跟你们一起啊?”胖子挥着袖子摸着脸上汗水,本就天热,又跑上一大截,正燥的慌,站在几人两步外向林逾蓝笑着问道。
秦烟暗暗挪了挪脚,接过话头:“他回徐州。”
“哎,那可真是太可惜了。”孙平听到,伸出蒲扇般的大手拍在腿上,直打的肥肉一颤一颤:“我还以为能接到卫兄弟呢。”
胖子孙平又看向卫陌:“这就是我那卫家大侄子?我是你三叔的兄弟,名叫孙平。往前十年,我还去过你家和你爹一桌喝过酒,怕你那时候太小,不记得我了。你就跟小蓝一样,喊我平叔就好。”
孙平一笑起来,本就显小的眼睛,更是挤进一脸肥肉里,富态喜气,让人不由亲近。卫陌连忙抬手弯腰施礼:“小侄卫陌见过孙叔叔。”
“果然是读书人家,真是礼貌,长得也是一表人才。快起来,快起来。”孙平上前一步伸出大手,要抬起卫陌手臂。
突然,卫陌被人一把扯住后背衣衫,向后一拽。随后一点寒芒刺向孙平胸前。孙平吓了一跳,那么大的身躯,灵巧的向后连踏几步,避过枪锋。
“秦二娘你做什么,要害死我啊。”被这一吓,孙平额头又冒出一头冷汗,刚才的擦汗的袖子还没干,这回算是白擦了。四周五个执刀汉子立刻要动,却被孙平一个目光扫视,又压低手腕停下。
“你为什么杀我的马?”
“这是二梁山的弟兄们,没认出来你们啊。又不是我杀的,你至于这般?”
“二梁山真富,劫道时候,活马不要要死马,还能拿的出劲弩。”秦烟收枪护住卫陌,又看向林逾蓝。林逾蓝也知不妙,立刻躲到二姨身后。
“这可真冤枉我了。你总不是以为我特意要在这劫你的道......”
孙平话未说完,另一道中气十足的男声从林中响起:“罗里吧嗦的,废他娘什么话,围上!”
一个打头的贼首从林中走出,身着皮甲怀抱朴刀,双臂肌肉虬结一脸杀意。跟在其身后,还有两个披甲的抬弩手下。在这大汉斜对面的林中,又站出三个带甲弩手,呈包夹之势。
原本五个拎刀山匪相互对视一番,不待人反应,就立刻分出两人,一人封前路,一人堵后头,另外三人站作一排,移动配合之间无比娴熟。
“直娘贼,让我好等。打从徐州追来,累了半死,总算是让我追着了。跑了个大的,只逮着个小的。”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卫陌一颗心揪着,一会儿山匪劫道,一会冒出来个叔叔,关键这会看来,只怕这叔叔也不是什么好人。
“护住小蓝!”秦烟急喊,几日相处,终于是听她语调有变,多了急切。但危急时刻,哪有心思分辨,卫陌立马拉住林逾蓝,将她抱在怀中,朝身后大树避去。这个方向是唯一没有敌人占领的深林地。只是两人却不知,那领头大汉的斜对面的弩手,微微转身,举弩封着两人退路。
“拿下。死活不论!”领头者一声令下,当前站成一排的三名手下立刻举刀挥向秦烟,上中下三路齐来。秦烟弯腰转身甩枪挡住中下两路,低头避过头顶一刀。再踏步闪到侧边,弓步前驱,一枪直点边缘一人腋下,只是长枪还未探出,身后又有一人朝她膝盖砍来。
秦烟余光扫到,立刻弃攻回守,黄龙摆尾,一步跃起,当头一枪向背后偷袭者砸去。
不料那人竟是悍不畏死,反手挥刀迎头而上砍向秦烟胸前,要和她拼个同归于尽。
秦烟人在空中,换招不及,只能一枪砸在对方头上,立毙此敌。勉强避过胸口一刀,却躲不过身后追来的杀招,左边大腿生受一刀。落地之时只能竟然站立不住,双手持枪拄在地上才勉强没有倒下。
“东平贼,只会下三路!”秦烟右腿立地,左脚虚踩,横枪防守,对着面前三人骂道。
不过几个呼吸之间,一方受创,另一方丢下一条人命。不管是卫陌还是林逾蓝,都是浑身颤抖,只觉得心脏都要跳到嗓子眼了。十来岁的少男少女,不管平日练了多少拳脚,又或者如何自视甚高,都在这厮杀场面前战战不敢言。
看现下场景,只怕落不得好。卫陌脑中一团乱麻,理不清该做什么。又听到耳边一声哭喊:“二姨!”
不叫还好,摆起长枪的准备再战的秦烟心神一分。而对方领头的大汉,更是眉角一挑,提刀向卫林二人走来,欲将二人擒住,胁迫秦烟。
正在急迫时刻,忽闻空中一声鹰啸,转而一道清朗男声传来:
“总算是,赶上了!”
卫陌张眼望去,只见一人黑衣短打,手拿斗笠,背负长剑,正大步奔来。
正不知此人是敌是友,却听披甲贼首转头喝道:“谁!”
“陈门,张彦孝!”
“来取你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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