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义,可还行?”深夜里,山脚破庙中,一个精壮汉子赤膊从门口走到火堆前靠着墙角躺下,对着不远处一个剃着阴阳头的男子问道。正是白日里追杀秦烟一行人的匪类。
那剃着阴阳头的男子,这是白日里被张彦孝的巨雕当头一爪的刀手。为了处理伤口,不得不让同伴将半边头发贴着头皮割掉。看起来甚是滑稽。听到问话,起身走到首领面前,两手环抱住双膝蹲下,咧嘴一笑,漏出一口黄牙。
“大哥,我这小伤没事,只是破了点皮,不耽误事。”
首领伸手将尤元义的头按下,对着火光看了看:“嗯,还行。等明儿追上那帮人,一个个杀了。再把那扁毛畜生炖了给你补补。”
又扫视另外两个被秦烟击伤的手下:“张鹜和文乾呢?”
两个原本躺在地上的伤患,一个叫张鹜,一个叫宋文乾,听声立刻坐了起来,向首领答话:
“我没什么,还能能骑马能拿刀。”能骑马就能追击,能拿刀就能战斗。
“俺也一样。”
“回头注意点,再有厮杀,你们站后列。”首领关照道。
“可惜了陶三哥几个。”也不知是谁低声念叨,众人听了都是沉默无语。白日里对战,不仅被对方跑了,一个没落着,还被人杀了三个弟兄,又有几人多少带点伤。就是首领听到,也是唉声叹了一口气。
“陈门六子,果然个个身手了得。明天都打起精神,再不可把人放跑了。”
当时众人牵了马,本就耽误了点时间,再要衔尾追杀,偏偏追到一条山涧之处发现被断了索桥,只得绕路追击。原本以为仗着马力,日落时便能追上。岂料那天上的扁毛畜生来回盘旋报信,两番让众人扑了个空。
只得安排三骑探查追索。自己带着余者安顿在这破庙里收整。
首领思索着明日是否要分批掩装躲避雄雕探查,摸到前方;或者直接快马到石州拦截,又怕深入敌境失了对方消息,发生什么变故。正烦心着时,听到一声声闷哼。
“直娘贼,吵什么,要死了不成?”首领一声怒骂:“把他拖过来。”
尤元义和宋文乾立刻走到墙角,要将痛醒的孙平拉过去,哪里知道孙平太重,竟是拉不起来。孙平原本迷迷糊糊躺在地上,肩膀伤口忽痛忽麻,忍不住嘴里哼哼,被两人一扯,马上清醒过来。
“大人是在喊我?”
“过来。”
“哎、哎。”孙平忍痛起身,甩着肥膘小跑到首领跟前,一屁股坐下。对面前的首领,孙平是真的心里发憷。这位可不是什么善茬,当年在东川道也是鼎鼎有名的一方豪杰,一套祖传的“九式横刀”叱咤两川,人唤“义三郎骆丘平”。只因三年前,他亲弟弟被当地豪强当街打死,便领着几个弟兄去人家府里杀了个来回,宰了行凶的纨绔和仆从,犯下了一桩二十来条人命的案子。为防仇家和官府,带着几个弟兄跑到了宣武镇的军营了躲了起来。
“白天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把那小贼杀了?”骆丘平抱臂斜眼看着孙平,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音调也听不出是在表达“怀疑”还是“寻问”。
“骆大爷,咱之前可是说好的,不管逮着大的还是小的,都得留下来吊肖敬微的。你要是直接宰了,那肖敬微不来了可不就是害死我了。”孙平连忙解释:“你想想,那卫家小子不过一条小鱼,拿回去也不过锦上添花。但要宰一个肖敬微回去可就不一样了啊。那可是南北武林巨擘,堂堂晋王世子的结义兄弟,而且还是晋王世子的谋主啊。”
“我就是想不通,你好好的在大河上,领着你百来号弟兄逍遥自在不行?为什么要冒着风险,卖了卫凌,要帮我杀肖敬微。”
孙平挤着脸上肥肉,漏出一股恭敬的笑容,指了指天上:“我这不是听说了点上面的风声么。我这种烂虾角色,还不得看着上面大人物的脸色,早些做些投靠的准备。不然我这睡觉都不踏实啊,生怕哪天官兵就把我给剿了。”
“哈哈哈......”骆丘平大笑,甩着手指点在孙平脸上:“你这消息倒不是假的。”
骆丘平突然收笑变脸,伸头与孙平额头相抵,翻着冷眼与孙平对视:“可你最多也就卖个卫凌就好,为什么还非要卖一个肖敬微?难道你这样的烂虾角色也肖想这扳倒肖敬微?”
孙平忍不住向后仰去,一脸焦急又无奈的解释起来:“我滴爷,我是被卫凌给害了啊!我没想到他是两路传信啊。这边我刚知道卫凌让人捎来的口信,那头肖敬微就遣人来让我护送卫凌,说他要亲自南下接应。我这要是只卖了卫凌,不除了肖敬微,凭他肖敬微的人面儿,都不用他动手,只要放出个话出来,我恐怕指不齐哪天就被人摘了脑袋。这买人卖人下杀手的肮脏事儿,总要静悄悄的,不能让其他人知道吧。”
生怕骆丘平不信,又嘴巴不停的啰嗦着:“可你想我若是不卖卫凌,攀不上官面上的关系。我真怕哪天大王兴致来了,要肃清河道,把我给灭了。我真是两头得罪不起啊。我难啊。”
骆丘平面无表情的盯着孙平,直盯得孙平发慌,渐渐孙平口中的啰嗦声就小了起来,直至渐渐不可闻。孙平不用动脑子都知道,自己背后的那几个刀手,看似没有动静,但只要骆丘平一嗓子,立马就能跳起来把他乱刀分尸。
突然。
“哈哈,我说孙兄弟你慌什么。”骆丘平伸出手拍在孙平圆润的大腿上。
孙平终于瞬间缓过一口气,立马赔笑道:“我这就怕骆大哥不信我,让几个兄弟把我给剁了吗。”
“好好的我让兄弟们剁你干嘛。我可还等你帮我逮着肖敬微,升官发财呢。”
孙平马屁随棍而来:“大人面带红光,必然是要官运亨通的,什么都标,旅帅,肯定不在话下。就是日后一镇节度也不是不能坐坐啊。就是不知道这卫家小儿换多少功劳,比起卫凌又如何。”
“说的过了。”骆丘平笑呵呵的承了孙平的马屁。“但只要是卫家人,不论男女老幼,功劳全都一样。”
“全都一样?”孙平露出一副不敢置信的神情。
“哈哈,这你就不知道了。当初昭宗皇帝在时,那卫家主卫宛,几次三番弹劾大王,更是多次在人前辱骂大王。大王深恨之。可惜当初在洛阳,大王没逮住他,让他给跑了。如今大事在即,这卫宛还在徐州私通南吴,你说这不是找死么?”
“这我知道,但总不至于拿个孩子回去,就能比的上抓卫凌的功劳啊。”
“你想错了。临行前,大王亲口所说,卫家上下,无论男女老幼,得一首级者皆授两等功勋。”
“这可,真是恨到底了。”
两人谈笑轻快起来,一会儿骆丘平扯起洛阳哪座楼里的窑姐儿够滋味,一会儿孙平又感叹现在河面生意难做。聊了半晌,骆丘平便让孙平早些歇息,明日还要赶路。
孙平乐滋滋的答应,起身朝着墙角走去。
“唉,孙胖子。”骆丘平突然叹了口气,在身后叫住孙平。
“哎。”孙平脸上挂笑,转身低头,目光看着骆丘平衣裤,不敢抬头直视对方。袖子里,大拇指用力贴着食指指背来回摩擦。
“你可千万不能骗我啊。”
“哪里敢,我发誓,一定......”
孙平闻言立马抬手,竖起手指要发毒誓。可骆丘平不等他说完,就摇手打断:“你若真替我拿住肖敬微,不管是活的还是死的,我必保你到旅帅面前,你只需备好给旅帅的孝敬就行。但你要是骗我,可怪不得兄弟......哎,算了,不说你也知道。你去歇着吧。”
“哎哎,孙平晓得。”
孙平抖着腿向墙角挪去,好在肉有够厚,让人看不出来这腿抖究竟是因为胖得还是吓得。还没等他走到墙角,隐隐约约一阵马蹄声传来。
耳中又听到一声哨响,一长两短再一长。这回倒是听的真切。
渐闻马蹄声将近,门外一道人影闪了进来,正是在他进屋前替换他的两个守夜人之一,站在门口朝骆丘平汇报到:大哥,是田富回来了。
“让他直接进来。”
没片刻,便听马蹄声在停在庙外。随后一阵塌塌脚步直冲庙内。归来那个叫田富的汉子,单膝跪在骆丘平面前:“报队率,敌方四人,在西北方,前三十里外娘子山,西道口半山腰,一个山民打猎歇脚的木屋中。”
骆丘平对手下颇为宽松,平日里说话毫不在意大小尊卑,但一遇军情,必要求大家遵守行伍规矩。
“你们可被那只雕发现了?”
“昨日日落前,那只雕已向西北而去,不见踪迹。我与李憨,张金程伏在敌方二里内,未曾惊动。”
“果真?”
“是!”
骆丘平脑子一转,即刻明白机会稍纵即逝。一怕雕儿盘旋,拖延追索;又怕肖敬微率众接应而来。此处已近晋王地盘,再过深入,恐有不虞。至于什么擒下肖敬微?呵呵,有机会再说吧。
自己整队人马不过十二人,昨日自己在营地留下一个兄弟看守马匹,带着十人围杀,已经丢了三个手下。如今算上自己,如今三人带伤,六人完好,但皆有战力。
至于对方——张彦孝威胁最大,需要三到四人缠住,算是稳妥。
秦家二娘伤势不轻,有没有再战之力尚且两说,只需两人,必然拿下。
两个少年,不过都十来岁,而且卫家小儿昨日吃了一箭,生死不知。自己亲自下场,手到擒来。
至于孙平,已经被他直接忽略了。
张彦孝竟然放弃那只雄雕,不拿来守卫四周,而是让它向西北而去,表示对方接应之人铁定不远,肖敬微就在近处。且极可能就在三四个时辰内就能驰援的距离!
只要快马疾驰,以快打慢,赶在肖敬微前头就行。
张彦孝与秦烟无足轻重,只消割了那卫家子的人头,再掳了那秦家大娘的闺女作盾,防止那肖敬微狗急跳墙、率众追杀。搞不好还真能连肖敬微都给一块赚了。
这盘妥了!
望着门外隐隐泛白的天光,一拍大腿,站起来吼道:“都起来!速度收拾赶路,冲过去给弟兄们报仇。快、快、快!”
里外几个伙伴同喊一声:“喏!”
众人提上刀弩,放在马上,又撕开衣物,包住马蹄,人马衔枝。前三后二将骆丘平与孙平护在中间,由田富引导,卷骑向北一路杀去。
从集结到出发,不过三十息时间,宣武军卒尽显彪悍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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