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那匕首就要插进脖子里,生死关头尤元义突然爆出一股中气,大声喊道:“我还有情报!”
“还有情报?怎地不说?”周勇敢闻言第一时间喝骂道。
“只求旅帅饶我一命,我才敢说。”尤元义直起身躯,望着承平京。
面前的亲卫闻言,睁大双眼,面色一寒,伸手一个耳光甩了下去。
“直娘贼,还敢讨价?”
尤元义两耳嗡嗡作响,瘫在地上,余光见到那亲卫反握匕首就要对自己脖子扎下,只能叫道:
“林文铮。”
“那个中途闯进来,杀了骆队率的男人,我听到骆队率亲口叫他‘林文铮’,那个小娘皮的还叫他爹。”
尤元义搜刮着脑内所有的信息,说出了一个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算不算数的情报。
亲卫提匕欲扎,要直接在大帐内就结果了尤元义,却听到承平京制止的声音:“停下。”
承平京终于抬起了头,停下笔头拧着眉毛疑惑的问道:“林文铮?”
“是,是,就叫林文铮。”尤元义反应来过,知道这是瞎猫撞上死耗子了,连忙回答。
“你且重头说,仔细想好,一丝一毫,不要遗漏。”
尤元义只能将几日来的经历重头细细的再说一遍,遇到的每个人,长什么样子,叫什么名字,说了什么话,甚至连有时候吃了什么都一一数来。诸多废话直听得承平京越来越烦,但又不好打断尤元义,生怕又漏了什么消息。只能皱着眉头忍耐下去。
等尤元义再次说完,承平京扔了毛笔,闭眼向后仰靠在胡床上,抬起右腿放于左膝,竖起一只左手,用大拇指抵在太阳穴上,伸出食指缓缓抹着眉毛。
“林文铮,就是当初倒插门嫁到老秦家,那个没卵子的货?”周勇敢满脸鄙视,不屑一顾。
承平京听到这话眉毛又皱起来,暗暗呼出一口气,压下心头火气。
“你知道?”
“听说过,左右不过一个赘婿。”
“不过?赘婿?”承平京闭着眼,深吸一口气,平复情绪。
周勇敢单膝跪地请令:“属下愿去割下林、肖二人,还有那卫家子人头,献于旅帅。”
“哦?”承平京坐正身子,仿佛不认识周勇敢一般,对他上下打量起来。
周勇敢正待表衷心,却见承平京起身走到面前,伸出双手将自己托起来。
“旅帅,我只消带本队三十七人,将这尤元义交给我带路,属下必为旅帅擒下几贼。”周勇敢这话,显然是看在往日相熟,想试着保住尤元义一条命了。
“勇敢,真是忠心可嘉。那就劳你......”承平京一脸宽慰。见周勇敢脸上陪起笑脸,再也忍不住胸中火气,爆吼一声:“滚!”
一声怒吼如平地炸雷,震得人头皮发麻,账内诸人皆是瑟瑟发抖,只感觉体内气血翻涌,一阵目眩。账外诸多亲卫立刻冲进帐来。
承平京挥手指向帐门,立马有亲卫过来带着周勇敢出了营帐。
“旅帅,这个人?”一个亲卫示意起尤元义。
“奸猾之辈,也是个不老实的,拖出去。杖五十!”
尤元义闻言,只感觉这次死劫难逃,待听到最后“杖五十”时,才明白旅帅终于给他留了一线生机。五十军杖,撑不过就死,撑的过去,临阵失主的事,就算过去了。
“多谢旅帅开恩!”尤元义跪在地上嘣嘣的磕头谢恩。
待一干人等全部出去,账内只有承平京和几个左右侍卫时,其中一个侍卫低声问道:
“旅帅,不如让我们去替你杀了那几个人?”
承平京坐回胡床上,向那侍卫招了招手。侍卫快步走到承平京身边站好。
“脸。”
侍卫虽然不解,但还是依言弯下腰来,慢慢将自己的头伸了过去。
“啪!”
这一巴掌虽然没用多大力气,但也让侍卫的脸蛋一片火辣辣的疼。
“刘亮,你要知道,那周勇敢虽是我下属,但他只是说错了话,并没有做错事,所以我只是骂了他,但你和北涛是我外甥,所以你们在这儿说错了话,我也会罚你。”
承平京半生浪荡,直到跟了梁王后才开始发迹。于是回到乡里,将家中的后辈挑了几个带在身边,教养起来,以期后继有人。这账内亲卫,就有两个外甥刘亮、宋北涛在里面。
“那肖敬微是晋王世子的结义兄弟,武林中当代魁首,很早之前我就与你们说过。这种人,像泥鳅一样,难杀、难抓。”打归打,罚归罚,但教也一样要教。
刘亮还是弯着腰,昂起头来看向舅舅:“那林文铮又是谁?”
“林文铮?十几年前的人物了。当年他曾因为一个小娘子,怒而提剑,前往回鹘。不到一年的时间,竟让他盘起了三四万人马,引兵东来。直杀的西北人头滚滚,也要给那小娘子报仇。连当年的僖宗皇帝都被连累的避出京师。”
刘亮一脸不可置信,追问道:“后来呢?”
“后来?后来就像那周勇敢说的,也不知道什么缘故,突然隐去行迹,倒插门嫁到了关中老秦家,做了个上门女婿。”
“如果当年,这人没有收剑,还是一路杀下去,只怕现在,最少也是一方王侯呐。”
承平京又向刘亮问道:“你说,这样的人,你要杀他,得多少人?”
“一千!”刘亮脱口而出:“最少一千悍勇,寻得天时、地利,布下天罗地网、十方绝杀。杀就要一击必杀,不死不休。绝不能让人跑了!”
承平京一巴掌拍在刘亮肩头:“你看,你都懂的道理,他周勇敢又是哪来的底气?那林文铮剑术又不弱,寻常二三十个人都近不了身。”
刘亮称是。
“我打你不是因为刚才你不自量力,而是你明明看见周勇敢说错了话,你还非要跟着说一次错话。”承平京拍了拍他的后脑,“你记住,在官场上,这不是大忌,而是死忌!”
刘亮再次点头认错,但又不解的抬起头问道:“那这桩事就这么......不管了吗?”
承平京叹了口气:“大事就在明日。就不能稳当点让我渡过这两天吗?”
承平京又继续教起刘亮:“卫氏一门几近全灭,只跑了十几岁的孩子。这漏网之鱼固然可能会影响舅舅的前途,甚至可能得到大王的叱骂,但惹了林文铮,让他作起乱子,那大王一定会拿了我的脑袋。”
“更何况这些事比起明天的大事,都算不得什么。做事要分清主次,明白在什么时候就该去做什么事。难道一个卫家子,能比皇帝还重要?”
刘亮跪坐下来,替承平京捶起大腿。
“北涛,你去传令,让八队李武行追击。先查清那卫家子身边有哪些人,有机会就杀,不能杀也要盯住。至于那林文铮的女儿和小姨子,别碰。”
“肖敬微么,试着抓一抓。只要活得,别弄死了。万一来了个意外之喜呢?”
“还有,那个黄河渡口的孙家船行,让周勇敢去处理干净。”
“是。”
几声叮嘱下来,宋北涛领命出帐。承平京又拍了拍刘亮脑门吩咐:
“你去营门口,将那卫凌的脑袋收下来,找个盒子装好。连夜给大王送过去,以作礼物。”
说罢,起身来到营帐外,仰头看着天上的一轮明月和满天星斗,平复心中的焦躁,低声喃喃念道:
“大业,就在明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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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铭贤,我这一去,我船行上下百来个兄弟还有他们的家眷,可就靠你了。”孙平伸着油腻腻的双手,紧紧拉住肖敬微手腕。
肖敬微一边努力挣脱,一边回应:“你安心去吧,我已经传信让人接应了。至于来不来得及,且看天命。”
“那可不成,你一定得帮我把人救出来。哪怕事后你把人全拉走送给世子都成,一定要为他们讨下命来。”孙平一急,又加了两分力气,嘞的肖敬微嘴角一抽。
“你要是不放心,你就自己回去。抓紧点,时间应该还来得及。”
孙平闻言立马摇头,义正言辞的说道:“那不成。万一出了事,我要保重有用之躯,为我那帮兄弟报仇。”
林文铮来到卫陌身边,见他没有反应,又转向秦烟:“早些回家。”
昨夜几人又商量了半宿,决定去处。肖敬微要带张彦孝回转太原,盯住局势;林文铮要带女儿赶回关中,举家迁往庆州;孙平也不敢回到黄河;只有秦烟,主动提出护送卫陌前往关外。
林逾蓝来到车边,扶着车沿,看着额上腰上都缠着白布的卫陌。肖敬微寻遍镇子,也找不到马车,只能用一个板车铺上蘘草塞几块烂布头让卫陌躺在上面。
“我要走了,以后你要有时间,记得来我家找我。”
卫陌双目无神的看着天空,若有若无“嗯”了一声。
“你以后,不要再难受了。等你有空了,来我家里,我把我的小红马送给你,它可机灵了,你一定会喜欢的。”少女大方的将自己最喜欢的玩具许诺给朋友。
卫陌面无表情不为所动,他现在只想要安静。
林逾蓝还以为自己说的空口白话,没有让卫陌感受自己的诚意。伸手解下腰间短剑,放到卫陌手边。见卫陌一动不动,探着身子向前掰开卫陌右手,将短剑塞进卫陌手心。
“这把剑我也送给你,你不会不喜欢吧?”
“谢谢。”卫陌终于正常的说了一句话。
林逾蓝胳膊搭在车轮上,用左手托起脸蛋,眯起月牙眼:“我还以为你不喜欢呢。毕竟这种短剑,一般只有我们女儿家用,你们男孩子很少看的上。”
“不会......心意。”卫陌歪过脑袋盯着林逾蓝,似乎要将她的样子印在脑里。右手拇指轻轻摩挲着青木剑鞘的纹路。
无论是长剑还是短剑,乃至于是其他什么样的礼物,都是你赠送给我的心意。
“那以后算是朋友喽。”
“嗯,朋友。”
卫陌下意识的觉得,收了礼物,该给自己的朋友回礼的。但想了想,自己现在好像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礼物,甚至还倒欠着人家二十贯钱。只能微微抬起左手,指向车后跟着的骡子。
“我没什么好东西,只能送给你这只骡子,你别嫌弃。”
这只青灰骡子自中原起,跟着小主人一路颠簸,负重前行,也经历过两场厮杀,至今屁股上还留着一条几寸长的“功勋”,没想到转头就被主人转手送了人。
“不会,我很喜欢。”林逾蓝扭头看了看骡子,又转回来向卫陌问:“那你以后会来我家里找我吗?”
“会的。”
“那就这么说定了。等你到了塞北,一定要让孙胖子给我带信,我也会给你写信的。”自从孙平得罪了林逾蓝,小姑娘便再也没叫过什么叔叔,一声胖子已经算是给了面子。
“这算是下定不?”孙平挤着眉毛笑起来,伸头悄悄问向肖敬微。
肖敬微扬了扬下巴:“有些玩笑别乱开啊。”
孙平抬头一看,见林文铮正转过脸冷冷的看着他,立马闭上嘴夹紧大腿。
“走了!”林文铮扬声一喊,唤着林逾蓝,走到张彦孝身前。张彦孝本扶着马背站在地上,突然感到背后一个巴掌拍来,振的腹部伤口一阵疼。
“功夫要多练。别一天到晚跟着老三晃荡,你要多学学老四。”林文铮站到张彦孝身边,张口教训。
“晓得了。”张彦孝龇着牙应道。
林文铮翻身上马,看向林逾蓝。这几匹马便是当初骆丘平一行遗留在山脚下的军马,脚力不错。
林逾蓝对着卫陌告别:“我走了啊。”
卫陌也向着对方道别:“保重。”
少女走到车后,牵起那匹骡子,又眯着眼对卫陌叫道:“我骑走了啊。”
卫陌用力稍稍撑起上半身,向林逾蓝点点头。
“走了。”林文铮又催促了一声。林逾蓝跨上骡子,来到林文铮身边。林文铮当头策马,朝着西南方出发。
“驾。”少女催促着骡子跟上父亲,没走几步又回头向着众人挥手:“我走啦。小姨照顾好他。”
卫陌见两人渐渐走远,收起视线,一头栽回车上。
“走。”秦烟背着那杆雪花银枪,脚步一点,来到车头驾马。
“等等。”肖敬微止住秦烟,走到马车前,从怀里掏出叠好的几张纸,塞进卫陌的衣襟里。
“这是当年纯阳真人留的一本养生功。我昨晚将口诀默了下来。虽然算不得什么好东西,但你现在受伤,气血不畅,多练练,总能好得快一些,以后也能强身健体。”
“多谢叔叔,劳你辛苦奔波一番。”卫陌躺在车上抬手致礼。
肖敬微一把抓住,微微摇头:“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罢了。我也就不耽搁你们了。这一路我会交代过去,让各地的官府和绿林不要为难你们。且去吧,一路保重。”
“保重。”
孙平抓着马鞍爬上马,直把那黄马压了一个跄踉。
“那我走了啊,兄弟。”孙平望向肖敬微,再次交代说:“别忘了我那渡口一百多兄弟,可交给你啦。你可一定记在心上。”
说罢,拽着缰绳跟在马车后一路向北。
“我记得啦。”肖敬微摇手道别。直到几人渐渐隐去在道路上,低声叹了口气。
“咱们走不?”张彦孝拉着马,走到肖敬微身后问。
“走,得赶紧快走。”肖敬微一个激灵,不知道是想起什么,立马回答。
张彦孝抱住肚子:“我走不快!”
“忍忍就是了。”
“我给你肚子来一刀,你再来忍忍。”
“好啊你,这么多年的同门情分你还要不要了?你竟然想捅我一刀?”
肖敬微上了马,扬起马鞭向后抽下,那马儿吃痛,立刻向前跑起来。张彦孝无奈,只能跟着上马追着肖敬微,一路驰向太原方向。
就在两人纵马之际,远在大河南岸的汴州城内,一个消息开始流出,逐渐传彻天下:
天佑四年四月十八日,原东平王、宣武军节度使,后被封梁王的朱全忠,于汴州城接受唐帝禅让。唐宰相张文蔚、杨涉跪献金册玉玺。
原名朱温的朱全忠再次更名为朱晃,建国称帝。择宣武军治所汴州为都,国号——大梁。
废唐帝李柷为济阴王,命山戊卫权指挥使承平京监其迁往曹州。
自此,从高祖起兵至太宗征战,经历过武周断代,也经历过开元盛世,又在安史之乱后苦苦挣扎了上百年的大唐帝国,终于成为了过往尘埃。
同年次月,朱温遣陕州节度使康怀贞为帅,合河中、魏博兵马,计八万、号二十万,北攻潞州。
晋昭义军正副节度使李嗣昭、李嗣弼避敌不战,固城自守。
契丹主耶律阿保机率众三十万侵云州,晋王李克用遣使与之和,约共击梁。阿保机背盟通梁,晋王愤恨吐血。最终强撑病体理事,无奈放开对诸子的压制。命大将周德威为行营都指挥使,率李嗣本、李存璋、李嗣源,及部将史建瑭、安元信,急援潞州。
而就在泽、潞二州烽火渐起之时,远在北方的胜州城关,有个爱笑的胖子拍下十两金锭买了架马车,装着一个女人和一个少年,一路向北而去......
(第一卷前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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