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章 粮食

当太阳在西方撒下最后一抹余晖后，孙平与召莫弱在帐篷前磊起一个石炉，用木架子吊起一口铁锅。

俺拓耶没坐在旁边等着，怀里抱着一个男娃娃逗弄着。这个孩子是安札清河的儿子，去年他女人刚给他生的。

俺拓耶没拥有很多女人，但可惜没有一个女人给他生下孩子。于是他将对孩子的喜爱，分给了部落里的每一个孩子。

甚至于有时候，如恭喜这般身份低贱的女娃都能在他面前得到几分关注。

安札清河的婆娘赖珠，是俺拓耶没大姐的女儿。有了这层关系，这个赖珠的小儿子，便格外收到俺拓耶没的宠爱。

召莫弱用筷子向锅里舀出一碗菜汤来，递给俺拓耶没。俺拓耶没没接，反而让召莫弱端进去给卫陌先吃。

“这孩子，还麻烦你们多看顾了。”

孙平用刀子，从另一个木架上割下一条肉放在盘子里，递给俺拓耶没。

“你又跟我客套了。”俺拓耶没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接过盘子，正感不方便时，安札清河带着媳妇赖珠走了过来。

赖珠上前低声与俺拓耶没招呼一声，伸手抱过孩子。接着便带着儿子回自己的帐篷里去了。

安札清河上前蹲下身子，捡起块榾柮扔进火堆里，对几人说道：“找不到大夫。”

安札清河性子有些木讷，话比较少。但众人也都明白，安札清河骑着快马，跑了一天一夜，已经是找遍周围的几个部落了。

草原不比中原，向来生病都是靠巫医的土方子熬命。只是前几年部落里的巫医死了，留下的后代太小，昨夜实在是看不懂卫陌的伤情，只能在帐篷里跳场驱邪舞，让众人给卫陌灌了不少黄水黑汁。

但无论卫陌自我感觉的伤势如何，众人终究还是不敢让他下床。便如孙平所训斥卫陌所说的——有些伤，不是要你感觉疼了，才叫做伤。

现在身体没有什么表现，不代表未来哪一天这些伤势不会爆发出来。历来越久远的伤势，隐藏的越深，爆发时越是致命。卫陌就这样被几人按在床上调养。

至于卫陌自己，因为失血过多，虽然感觉伤势没有大碍，却也是浑身没有力气，只能按照吩咐在床上躺了起来。

“是钱不够？”俺拓耶没问了一声。

孙平闻声立马放下刀子，油腻的双手往衣摆上一擦：“钱不够我有。”

安札清河摇了摇头，眯起眼睛说：“都没了，被大汗要走了。”

俺拓耶没眉头一皱，端着手里的盘子望着火堆。孙平则是心头一紧，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要打仗了？”召莫弱掀开帐篷帘子钻出来闷声说了一句，也不知道是疑问还是陈述。

“嗯。”俺拓耶没肯定的点点头：“冬天要到了。”

冬日，是草原争端最严重的时期。因为缺少草料，人也缺乏食物，畜牧会被大批的宰杀。而战争也会随之而来。不仅仅有内部的争端，也会有外部的入侵。

南室韦中，以黑车室韦为主，其中又以和解部和那礼部最为强盛。而绀南部，只是依附于和解部的一脉小小分支。

“说起这事我想起来了，”俺拓耶没看了眼召莫弱，又看了看安札清河：“前几天，大那颜派人来跟我说，让我给他送一百个男人。”

对人口不到千人的绀南部来说，一百个男人已经是超过一半的青壮了。

“太多了。”召莫弱想都不想就否定起来。

俺拓耶没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拒绝的。但来人又说，最少要给他六十个人，加一百五十只羊。”

孙平细细思索着，没有插话。对草原上一些可能发生的争端，在他第一次带着卫陌前来之前，肖敬微就已经有过估算。

“太多了。”这一次说话的是安札清河。无论是六十个人，还是一百五十只羊，对将要面对寒冬的绀南部来说，都是一笔不小的负担。

即便今年没有战事，这一百五十只羊也肯定回不来。如果真的有战事，这六十个男人一旦发生一点意外，整个绀南部就要开始小心提防周围的邻居了。

“我也知道多了。但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俺拓耶没沉默半天，终于开口说道：“如果东面出事，契丹人会打到这里来。”

没有什么能比“契丹人”更让室韦人担忧的了。

自耶律阿保机一统契丹八部众以来，屡屡侵犯周边。无论是东面的渤海国、北面的黄头室韦、亦或是溪边的黑车室韦和阻卜，皆受到过契丹的侵略。甚至于如今割裂的中原大地，也饱受契丹之苦。

这其中，尤以黑车室韦受害最深。不过五年的时间里，已被契丹四次攻伐。

“大不了往西边迁一点。”召莫弱大手一挥，满不在乎的说道。

“没用。大汗下令，今年不让迁移。”俺拓耶没斜了一眼召莫弱，没好气的说道。晌午时分召莫弱的举动，依旧让他怄着气，感觉自己在孙平面前失了脸面。

“那，大汗的征调，能否全用粮食抵掉？”一个年轻的声音从账内传来。

卫陌浑浑噩噩的睡了半天，直到刚才召莫弱将他叫醒，这才倚靠着床梁坐起来。此时听到帐外几人的交谈，虽然听的不是太清楚，但也能理出事情的头绪。

“哪来这么多粮食？”召莫弱顺嘴回了一句，说完才反应过来说话的是谁。

众人听到响动，都看向帐篷里。只见卫陌身上披着件袍子，一手拿着空碗，一手掀起门帘，脚步虚浮的走到众人面前。

“你起来干嘛？赶紧回去躺着。”孙平上前一把扯过卫陌手中的空碗，推着卫陌赶紧回床上躺下：“你要什么跟我喊一声就行，不要自己下来。”

几人一起劝起来时，就见卫陌攥住孙平的手背：“我没事。”

说完，卫陌望着孙平的脸庞眨了两下眼睛：“躺在床上也累，下来走两步还能好的快一些。”

孙平微微沉下脸，语含告诫的轻声说道：“大人说话，你别乱插嘴。”

卫陌点点头，避开孙平的身体的阻挡，来到俺拓耶没身旁席地坐下。俺拓耶没伸出手扶着卫陌的臂弯，将他慢慢放下。

“小先生觉得，我们是给出去一百个男人，还是六十个男人加一百五十只羊？”俺拓耶没颇有兴趣的看着少年郎，想要听听这个小先生的想法。

懵懂的卫陌不知道男人对一个部落的意义，但也听得出几人言谈中的舍不得。于是张口再次问道：“能否全部用粮食代替？”

“没有那么多粮食。”无论是俺拓耶没、召莫弱还是安札清河，都是摇着头。

并不是一个男人就能简单的以几只羊来抵换。若全部用粮食来替换征调，可能最少也要六七百只羊，甚至可能要花费一千只。这是整个绀南部落所万万不能承受的。

如同之前俺拓耶没所言，冬天要到了。

“我们有粮食。”卫陌泛白起皮的双唇扬起一抹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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