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粮食喏颜不知道,你瞎说什么?”孙平一声训斥,眯着小眼看向卫陌。
卫陌跪坐在地上,闻言立马跪直身子激动的辩驳起来:“有。我们可以买。”
“上哪买?哪有钱买?”召莫弱嗤然一笑。
“去大唐。”
“大唐的粮价有多贵,你知道么?”孙平苦笑着摇摇头。
这乱世天下,粮食有多精贵,孙平可不会认为,一个世家出身的半大的孩子能够体会。
卫陌突然咧嘴笑了笑:“我确实不知道。”
几人脸色怪异起来,召莫弱的嗤笑不屑,安札清河的沉默不语,俺拓耶没的思索与失望。
“哪来那么多钱去买粮食?”召莫弱无奈摇头,也不去笑话卫陌不知柴米贵。
卫陌自然不知道现今中原的粮价是多少。当他在家中时,他端着仆人奉上的白米;当他开始闯出江湖时,是跟着卫凌挥霍无度;流落塞外时,吃的是部落诸人分给他的口粮。
粮食多少钱一斗,他又凭何知道?甚至,他连谷和粟都分不清啊。
卫陌脸上笑容不变,扬手指着小路外一个骑马的牧人:“可我们有马啊。”
他不知道粮价,但他知道中原的马价。
在黄河渡口,与叔叔分别之前,卫凌曾用一块重达三四两的金块买下一匹老马,甚至最后还被迫留下了一块银锭作为添头。
“用马换粮食?”俺拓耶没一愣,旋即斜过头看起孙平。
召莫弱与安札清河皆是反应过来。中原大乱,粮贵钱贱,纵是搜集整个部落的金银,也未必能买来多少粮食。但中原大乱,也正是缺马的时候。
场中唯独孙平低垂眼帘,在心中暗暗盘算。不过几个呼吸,孙平就撇着嘴对俺拓耶没摇头否决。
“难。路上风险太大,有阻卜人,有那礼部,还要贴着卢龙的刘守光的防线,跟不要说着一路的马匪了。马好带出去,但粮食运不进来。”
俺拓耶没用手拍了拍大腿,没有失望,反而是问了一句:“在中原,一匹马能换多少粮食?”
“难说个准。”孙平没有给个准数:“好马能换三十石不到,挽马嘛,也就十石。”
见俺拓耶没一脸迷惑,召莫弱张嘴解释:“就是差不多一匹马能换七八倍重的米。”
“挽马驽马也就三倍重。我说的是粟,不是米。”孙平纠正道。
“那可以啊。”俺拓耶没用仅有的计数知识划算起来。
按草原的规矩,这些出征的男人,都要自备战马弯刀和弓箭。如果男人出了事,这些马匹和武器,自然就无影无踪了。还不如拿出五十匹马来换成粮食,抵换给大汗。
“没可能的。大哥,你别算了。”孙平挥手按住俺拓耶没拨弄的手指打断他:“粮食,过不来。”
俺拓耶没颓然的放下手,深深叹了口气,伸手抄起放在地上的盘子。
“能进来!”卫陌攥住俺拓耶没袄子衣角:“让人带着粮食自己过来换。”
“谁肯运粮进来?”孙平摆起手否认。
“晋王!”
卫陌一声“晋王”,一时让几人的脸色都怪异了起来,率先反应过来的就是孙平。
“小孩子,知道什么。进去!”孙平难得冷着脸一指帐篷,命令卫陌回去。
召莫弱抬起右手横在孙平身前,止住要起身的孙平,低下头用左手捏着鼻梁,仔细思索一番后慢慢抬起头看向孙平:
“要卖马给老朱邪,少了一百匹,人家未必肯做啊。”
孙平一时冷笑起来:“晋王病重,能不能活过这个冬天都未必。他躺着跟你做生意呢?”
转而孙平对着卫陌再次轰起来:“进去。”
俺拓耶没一把攥住卫陌的胳膊,劝起孙平:“先让小先生吃完饭再说。”
孙平衣袖遮挡下的右手,使劲捏了捏手指。
安札清河听了半天,还是忍不住嘟囔了一句:“大汗肯么?”
其余几人闻言皆是语塞。自己几人盘算再多,但和解部的大汗又岂能轻易坏了规矩。
一餐夕食,吃得几人兴致缺缺,没多久也就散了。
孙平招手吆喝住卫陌,示意卫陌陪他走两步。
一顿饱餐吃完,卫陌的脚步越发的坚实起来,没有了先前的虚浮之感。跟在孙平身后一步步来到黄土小道的尽头。
十几个孙平船行里的手下,正缩在两个分配来的帐篷里躲着夜下的凉风。帐篷之间,尚且停着一辆素简黄木的马车。
车厢头部的座板上横躺一个裹着毛毯的年轻人,见到孙平过来,赶紧扯开毯子跳下车招呼:“当家的。”
“嗯。”孙平点头,淡淡的回一声:“五子,你先进帐篷里歇着吧。晚上不要守车了,又丢不了东西。”
叫做五子的年轻人先朝卫陌作揖叫了声“小公子”,再朝孙平应了一声。卫陌赶紧抱拳回礼。就见五子抱起毛毯躲到左手的帐篷里。
孙平拉着卫陌手腕,将他带到车上放下幕帷,点起一支烛灯,与卫陌相对跪坐在车厢里。
马车外部看着素简,内部构造也极为简单,除了一张铺在底下的毯子,一个镶在车尾的矮塌,就只有一方案几,案几上除了一盏烛灯,还有一沓账本;车厢里角再摆放一个漆红的木箱,仅此而已。
孙平打开木箱,从里面掏出一踏书籍放在案几上:“这些书是我和你肖叔给你买的。”
卫陌伸手接过,一本本的拿到脸前看着封皮。首本是《诗》,余后就是《论语》、《易》《书》等儒门经典。
每一本的封皮都是崭新的,翻动之间犹有墨香挥散。
“多谢平叔。”卫陌抱着书诚恳的垂首致谢。
孙平不耐的挥挥手,抿着唇注视卫陌,往他怀里的书籍上拍了两下,严肃的叮嘱道:“好好读书,别走邪路。”
尤其最后四字,孙平更是咬了重音。卫陌一讪,尴尬的低下头不敢直视孙平:“我只是想尽一份力。”
“要你来尽力?你尽什么力?”孙平见他还在狡辩,忍不住扬手往案几上一拍。动作不大,声音也没有多响,但在安静的车厢里,还是将卫陌惊得肩膀一耸。
“晋北家业说大不大,但上下也有好几万的将士,用不着你来出力。这边人家好心好意安顿你,不是让你来骗人家的!”
卫陌被孙平一句道破心思,张口还想分辨两句,但最终还是低头认错:“是,我错了。”
孙平深深吸一口气,再次叮嘱起来:“好好读书,要走正路。”
“是。”卫陌躬身答应。
昏暗的车厢里,烛光幽幽地晃动在卫陌的脸上。孙平也不知道卫陌是真听进去了,还是在装样子。只能叹了口气,再度从木箱中翻出一封信件递到卫陌面前:
“你肖叔给你的......名录。”
卫陌闻声一动挺直身体,先是紧紧抓住怀中书籍,随后将书放在身旁的案几上,颤着手接过孙平递来的信件。
卫陌小心翼翼地撕开封口,从内里捏出两张黄纸,抖着手腕摊开看着内容。
孙平没有去打扰他,撇过头盯着烛灯。幽幽烛火如豆,冒着一缕微不可见的轻烟向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等到卫陌放下信纸,深深呼了一口气时,孙平才回过头看着卫陌的脸庞。只见卫陌将手中的信纸揉成一团,塞进嘴里不断咀嚼。
“你做什么?”孙平惊的探身想要掰开卫陌的嘴。
卫陌闭着眼顺着口水,狠狠的将信纸咽入腹中,再伸手抓住孙平伸到面前的手腕。
“没关系,我记住了。”
生怕孙平不信,卫陌咧开嘴笑着背起来:
“其首,朱全忠。”
“次谋者,宣义军节度副使李振;随谋者,伪梁光禄大夫敬翔。”
“主行事者,宣武军山戊卫权指挥使承平京。”
“随行事者,山戊卫一队队率曹贞及属部胁从,四队队率骆丘平及属部胁从......”
孙平听到卫陌越背越急,探手捏住卫陌耳垂将他拽的身形一晃:“够了!你记住就行。”
卫陌瘫倒在地,脑袋砸在车厢的毯子上,发出一声闷响。
“哎,”孙平大手轻轻的拍着卫陌后颈:“记住了就行。”
孙平借着烛光,直视着面前的车厢厢板,没有去看卫陌的脸庞。但卫陌只是摔了一下,不过两息间就爬了起来。
“谢谢平叔,我记得住。”卫陌说着大张着嘴喘着气,平复心中的哀恨。
“跟我,你还说谢呢?”孙平又拍了拍卫陌的臂弯。
卫陌忍着情绪向孙平告辞:“那我先回去了。”
“等下,还有。”孙平止住卫陌,再次从木箱中捧出一个雕花的小木盒,递到卫陌怀里:“这是晋王世子托我给你捎来的,一点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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