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孙平的原意,在绀南部也就待上三四天就要回转中原,但最终还是被迫多留了几天。
这倒不是因为孙平关心卫陌舍不得走,而是因为随后的几天都是连天的暴雨。顺着俺拓耶没的话来说,就是天要留客,舍不得朋友离开。
阴暗的天空上殃云蔽绕,让正午的天色看起来就如同深夜一般,黑漆漆的伸手难见五指。
远处偶尔还会传来两声闷闷的雷响,炸的人心底发凉,只感觉煌煌天威,犹不可测。这种天若要出门,只怕是困难重重。
但就在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时刻,在接天雨幕之中,从部落东面飞驰而来两骑快马,驮着两个身披蓑衣腰跨弯刀的武士,径直冲向部落辕门。
正在辕门外有几个守门的牧人,拿着铁叉挡住来人身形问道:“什么人?来做什么的?”
“吁——”两个武士勒住马,居前一人语气肃然的说道:“奉大汗令,来此征兵!”
俺拓耶没看着被牧人带进大帐的两个传令兵,脸色如同门外的天气一般,沉着脸起身问道:“你们的主人是谁?”
两人皆是微微低头,算作行礼,也不解开蓑衣,其中一人直接向俺拓耶没回道:“奉大那颜命,特来绀南传话。请绀南出一百五十个能拎刀的男人和一百只大羊,十五日后到啜林城待命。”
说着,那人从怀里掏出一块系着黄绸的玉简信物,展示在俺拓耶没面前。俺拓耶没扫了一眼就没了兴趣,浑浊的双目看着使者脚下被蓑衣打湿的地毯暗暗沉思。
和解部的大那颜阿木扎,是可汗莫托莫奈一母同胞的兄弟,早在十年前,可汗就将西边五十个部落分给阿木扎,绀南部正在其中。
“怎么要这么多?”俺拓耶没语意不明的低唤一声,像是在质问使者,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契丹人动静太大,东线必须防备。”另一名使者开口解释。
俺拓耶没摇摇头:“我们没有那么多战士。”
“请不要为难我们。”两名使者系着斗笠,抱臂弯下腰向俺拓耶没施礼。
“天气太坏,两位还是先吃点热汤,休息一下。我来为你们准备一桌饭菜,我们稍后再说。”
两个使者起身对望了一眼,向俺拓耶没摇摇头拒绝道:“我们还要去祁瀚和阴山部,就不留了。希望喏颜能记住大那颜的命令,尽快让人前往啜林。”
说罢,两人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俺拓耶没的大帐,冲进了阴沉的雨幕中。
俺拓耶没挽留不住,只能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一言不发。良久,才对身后的侍从吩咐:“去把各家的男人都叫来。”
侍从低头应下,蹑着脚走到门外。没多久,就有族人陆陆续续的挤进俺拓耶没的帐篷。等到人渐渐多起来,只能肩并肩挤成一团堵在门口两边。
众人相互间攀谈询问着原因,也有胆子大的直接问起俺拓耶没。俺拓耶没冷着脸不做声,扫视一圈后,又向侍从问道:“怎么安札清河和摩勒还没来?”
侍从低下头弓着腰小心翼翼的回答:“去叫了,安札清河在给他儿子煮奶,摩勒在给南边来的小先生洗澡。都说马上就来。”
俺拓耶没陡然对着侍从怒斥一句:“他一个男人煮什么奶,他女人在家干嘛!再去叫!”
侍从吓得浑身打着摆子,垂着头也不敢抬,就这么弓着腰沿着帐篷边缘走向门外。
等安札清河见到喏颜的侍从再次出现在自己家门口,才不得不把孩子丢给媳妇,撑着伞跟着侍从来到俺拓耶没的大帐。
还没等进入大帐,就看到一样举着伞走来的召莫弱。
召莫弱原本正在帐篷里生着火堆,烧着热水给卫陌泡着药浴。自从卫陌练武受伤之后,召莫弱每日都会给他煮泡一次,虽然自己心里也不知道是否何用,但终究是尽尽人事。
今年契丹人的动作比往年要早,闹出的动静也比以前要大。契丹八部整整三十万大军,尽随王帐而动。
俺拓耶没不是没有见识的人,他跟随前任大汗去过中原,甚至当年还帮助过李克用剿灭黄巢的先锋队伍。他清楚的知道经过契丹四次征伐的室韦已经不堪重负。室韦若想继续残喘下去,东部防线是绝对不能丢失的。如果失去啜林、东江防线,契丹就绝不会像以前一样只是勒索钱财。
但他又担心他的战士、他的族人丧命在东部的战争里。在草原上,失去了男人的部落,女人和孩子只会成为奴隶,而他的头颅,也会被某个不知道的豺狼拿去雕刻成骨碑。
大那颜对手下部落的力量掐算的很准,一百五十个男人,恰恰就是绀南部能够承担的极限。
俺拓耶没伏坐在主位上,闭着双眼按着鼻梁,陷入深深的沉思中。身边男人们的吵闹他充耳不闻,仿若雕塑。
“喏颜。”召莫弱来到帐篷内,弯腰凑到俺拓耶没的桌子边,轻声的叫唤了一下。
“唔,都来了啊。”俺拓耶没抬起头,看到安札清河也来了,遂吩咐男人们:“都别吵了,都找地方坐下,没凳子的就坐地上吧,挤一挤。”
将近二百个男人,互相拥挤着席地而坐,好在俺拓耶没的帐篷足够大,还能容得下他们。只是男人们来时被雨水打湿的衣袍,带着沾染的泥水,彻底浸湿弄坏了俺拓耶没的地毯。
俺拓耶没很心疼。他不是在疼惜他的地毯,而是昂着头坐在他面前的族人们。
五年来,与契丹的四次战争,他已经付出了将近一百名的族人。这一次,又将要有多少人,有去无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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