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仗最基本的事情是什么?决策?不。阵法?也不。打仗最基本的事情就是三个字——吃饱饭!怕自己的军队吃不饱,更怕对方的军队吃饱。
沈歆跪坐在郭嘉身侧,神色竟颇有几分郭嘉的样子,十指交叉轻放在膝盖上,声音带着一些小小的兴奋:“吕布为什么要冒险出城与我们对峙,想尽各种方法阻止我们攻城,就是料定了我们的饭不够吃,吃不上饭,我们就得撤,正好在他们的算计之内。既然如此,先生觉得他们此刻最害怕什么?”
郭嘉经沈歆这么稍稍一说,当即心中明白万分,他笑了一笑:“最怕我们粮草丰足。”
“对啊!”沈歆一拍掌心,将跳起来,“倘若这时候吕布发现我们的粮草即将送到,他还怎么坐得住?!搞不好立刻率兵去袭粮队了,他这条蛇从下邳城这个洞里钻出来,咱们还愁拿不住他的七寸吗?”
郭嘉听罢,随即心中琢磨,此招引蛇出洞,倘若成功,一锉吕布锐气,虽说还不足以逆转对峙,但怎么说也可助益局势,此不乏为一良策,或可一试。
“可我们并未有粮草将到,该如何处之?”郭嘉抬头淡淡一笑,考沈歆道。
沈歆顿了顿,而后嘴角轻轻一勾:“咱们说有,那便有。”
“不错,附议。”郭嘉亦是唇角一弯,沈歆这小聪明恰合他意,同时内心感到一阵后知后觉的惊诧,令他忍不住去注视着沈歆那双明亮的眼睛。
沈歆被他瞧得奇怪,拿手摸摸自己的脸,放在眼前看了看,还算干净,遂疑惑道:“我脸上粘什么东西了吗?”
郭嘉这才意识到自己唐突,忙撇开视线,笑了一下以掩饰自己的尴尬,边同她解释:“我在想,原先我认为你凡事只会由着喜恶胡来,从不计划考虑,如今看是我错了。”
沈歆脸上一红:“先生是觉得我笨吧,说得那么委婉。”
郭嘉摇摇头:“所以说我错了,你只是性子冲动罢了。你想做的事情,便一股脑地去做,一旦置身事外,亦或危及自身之时,所思所想则变得缜密又不失机敏,当真让人另眼相待。”
他素来擅长拿捏他人,而这次不得不承认,对于沈歆,他早时的的确确带了偏见,才会觉得她蠢笨,处处都不得人喜欢。
而另一边沈歆被他冷不丁一顿夸,当即心头一阵激动,嘴上仍强作镇定道:“先生过奖了,我这点小算盘抖出来,都怕被人笑话,更何况还是在先生面前。”
“无妨,我却觉得很好。”郭嘉不吝夸奖。他转而向外看了看,天色尚早,于是支身从位置上站起,往帐外走。
“先生这是去哪?”沈歆急忙在他身后喊他道。
郭嘉回过身来:“我去向主公提议你的计策。”
“可是你还没吃饭呢!”
“未免夜长梦多,虽有计谋,也还需从长计议,细节之处丝毫马虎不得。你先去吃饭就好,不必等我。”郭嘉并没停下脚步,撩开帐帘,只有话音留于帐内,很快便连影子都见不到了。
沈歆耸耸肩,想着自己居然不可思议地帮上了忙,低下头去不禁一阵莞尔,终是按捺不住地跳上睡榻,高兴地上下弹动着小腿,连吃饭这种人生大事也顾不得了,这个样子若被旁人看到,一定会忍不住把她当作疯子嘲笑一番。
不知道过了多久,等到月亮都已经高高爬起,郭嘉才拖着一身的疲惫回到帐中,然神色舒畅,似乎商量得不错。
沈歆正在火边温着她领来的郭嘉的“午饭”,生怕饭菜凉了没办法吃,转而看到郭嘉可算是回来了,急忙拿饭给他,却因为太急了,竟忘了这盛饭的砂锅已经架在火上烤了很久了,双手碰到砂锅的一刹那,指尖一阵疾痛,下意识撒了手。
郭嘉心里一紧,连忙两步走去,止不住地想要抱怨道:“你是小孩子吗?火上烤的东西说拿就拿了?”
“没事儿!”沈歆笑着吹了吹自己手指头,好像被烫到的不是她一样,从火堆旁拿了火钳子,小心翼翼把砂锅钳了下来,放在案头的竹垫子上,摆手招呼他道,“也不知道你吃没吃过,没吃的话刚好还可以吃。”
郭嘉有些发怔,凝视着她被烫得泛红的手指尖,分明不是没事的样子,可她为什么还能笑得那么轻松,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不痛吗?”他问。
沈歆疑惑地又拿起自己的手来看了看:“疼的时候没反应过来,现在已经不疼了。先不管这个……”沈歆将郭嘉拉到位置上坐好,替他掀开砂锅盖子。
锅里的粟米粥混着面饼清淡淡地映着橘红的火光,几片稀瘦的菜叶子静静地躺在粥水上。沈歆呼呼朝着菜粥吹了两口凉气,腾腾的白雾瞬间腾起在她小脸周围,将她的眉眼笼得模模糊糊。
郭嘉低下头来,躲在蒙蒙白雾的另一侧,忍不住微微扬了扬嘴角。
“我已将你的提议转告主公,主公也认为此计可行。”郭嘉接过沈歆递来的巾子,仔仔细细将手擦了干净,一边吃着饭,一边说起了正事,“具体细节我们已经安排妥当,明日我们将委派一人身藏密信故意经过吕布,待吕布截获密信,便会得知我们粮草将至。以他的脾气,定会按捺不住,前往劫粮,而我们就在必经之路设下埋伏,静候吕布前往。”
“但是万一吕布回去找他的那个谋士陈宫商量了呢?陈宫可没吕布那么好骗吧。”沈歆着实不放心,吕布心思单纯还能骗骗,他身边的陈宫可是个老狐狸,指不定就识穿了他们的局。
郭嘉却一点都不担心,泰然一笑:“陈宫擅长远虑,缺乏机变,遇见这种突发状况,难能立刻做出正确判断,势必会派人偷偷过来查探,我们就顺势将戏做足,明日给将士们添饭加餐。”
“我知道了!对方看见我们吃的多了,就会认为粮草真的马上就要运来了!”沈歆经他一说,总算反应过来,连忙接过话道。
郭嘉笑着点了点头。
沈歆心下嘿嘿直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已经变得十分在意这场战斗的局势了,好像这战争已经扎扎实实地在她生命里刻下,更好像她就是为了经历这么一场刻骨铭心的战争而生的一般,在她的人生中成为了第一个“意义非凡”。
次日,饭菜果然丰富了很多,兵士们虽然不明就里,但是看到加餐饭,都高兴的要命。
沈歆一如既往拿着砂锅去打饭,隔了老远便闻得到香气,粟米饭加油淋青菜满满盛了一锅。
不过想起郭嘉日渐憔悴的样子,心中又不禁有些不满足。
“要是有肉就好了。”她兀自心想。远处低矮的山峦连绵两侧,山上密密麻麻的针松林绿的发黑,一层青色薄雾染得山头更加阴冷了几分。
正午时分,将士们用餐结束,便有一报急至。
曹操眯着眼坐在帐中塌上,斜身倚着一张虎皮毯子,似笑非笑地侧耳听着急报。
“报主公!吕布已截获密信,后匆匆派了一人前往城中。”士兵半跪于曹操脚边,报告道。
“嗯。”曹操点点头,摆手招呼士兵退下。
士兵一礼后起了半个身,一步一步退出帐篷。
曹操睁开眼,缓缓一笑,看了看身边的谋士们,自得地从一旁舀了壶温酒一饮而尽,而后放下杯子哈哈笑了起来,“看来这吕布还有些长进。”
“主公,如无意外,想必他们今晚便会有所行动。”荀彧道。
曹操认同他所说,这整件事已被郭嘉捏了个七七八八,根本无需他操什么心,于是便又吃了杯热酒,只觉浑身上下一股暖流四蹿,好不惬意得很,朝郭嘉招了招手,笑得些许意味:“奉孝,此计真的出自于你?”
郭嘉举着铜爵的手一颤,沉沉凝视着杯沿,良久,饮了一小口,浅浅道了个“嗯”字。
曹操但笑不语,郭嘉跟他这么久,他又怎会不了解。以郭嘉往常的行事风格,断不会在此无关大局的事情上下心思做决策,也不会一改常态无端使出个诈数来。但郭嘉素来不是贪功之人,如此有所隐瞒,一定出于什么原因。
不过看郭嘉面有难色,曹操也不忍心继续追问,连忙改了话题:“年底将至,诸位都辛苦了,现下粮草短缺,不知还能撑得了多久。如若不行,咱们便先回去吧,攻打吕布一事再慢慢盘算。”
此言一出,正中了在座众人痛处,人人皆面有不甘,确没几个人能说些什么。
荀彧笑着摇了摇头,看了郭嘉一眼。
郭嘉听闻主公竟有打算收兵的意思,自然不愿意了,他们费尽心思连拿数城,如今被区区下邳逼退,叫他如何愿意。
“主公。”郭嘉起身步至帐中央,冲曹操推手一礼,“撤军一事还望主公三思。吕布接连战败,锐气全无,士气亦是萎靡不振。且吕布有勇无谋,全靠身边陈宫一人出谋划策。陈宫机变不足,如今局势显然无法应付,倘若我们此时撤军,他们得以修养生息,谋定策略,到时我们再打过来,又要大费周章,倒不如趁此时他们锐气未复,谋略未定,发动猛攻,一举拿下。”
“荀彧附议。”荀彧面上笑容不减,优先发话道。
“荀攸附议。”一旁荀攸亦如是道。
众人见荀家叔侄二人也都认同,纷纷点头附议。
曹操低头摸了摸下巴上密密的胡须,仍旧为难不已:“下邳严防死守,迫不得已才僵持已久,又要如何猛攻?”
“主公莫急。”郭嘉定定地看了他一眼,“不出三日,奉孝必将良策奉于主公前。”
曹操眼前一亮,郭嘉既然已经放了话,他便一定会说到做到,以往皆是如此,从未让他失望过一次。
“好!”曹操十分满意,点头笑道,“那我便等奉孝好消息了!”
郭嘉躬身推手一礼,退回到座位上。
榻边的炭火盆烤得曹操全身暖洋洋,不禁有些困了,打了个呵欠,招呼众人回各自帐中休息,唯独喊了荀彧单独留下来。曹操看了看郭嘉正要出帐的背影,小心翼翼地朝荀彧递了个眼色,荀彧点点头。
待众人都走光之后,曹操重新眯起眼来斜倚回虎皮毯子上,冲荀彧一笑:“奉孝这家伙果然有所隐瞒。”
荀彧皱了皱眉,当日他陪主公营中散步之时,兴致使然去了营边小溪,不料两人刚刚过去,便听得一阵清脆温雅的女子歌声。
两人震惊之余,荀彧提议自己先过去一探究竟,没想将女子吓得摔落水中。他有意哄女子上岸一见真容,可女子偏偏不肯,反开口威胁起他来。他本不怕,只是越发觉得女子声音耳熟,好像曾在郭嘉宅中听到过这个声音,想到或许与郭嘉有关,于是刻意向曹操隐瞒了下来。
不过就此看,曹操根本没那么傻,军营高墙林立,区区一个女子如何进来,又为何凭空消失?郭嘉又破天荒地主动找曹操要人服侍,以上种种,足以令人生疑。
荀彧偷偷捏了把汗,只希望此刻只是自己想的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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