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吕布果然率轻骑偷袭“粮队”,挑了防御薄弱的西门杀出了一条血路,疾奔粮道方向。
沈歆其实还是挺心疼那些被挑选出来作棋子的士兵们,那个以生命为代价送密信的士兵,和这些为做戏阻拦吕布而被吕布斩于马下的士兵们,谁不是有血有肉有感情,会疼会哭会绝望的普通人,偏偏要为战争变成铜头铁躯的工具。
但是这乱世里,又有几人由得了自己?处处悲歌的时代,唯有把这种大无畏的精神建立在守护的名义之上,死亡才显得有那么几分温度和意义。
沈歆不想出去围观吕布是如何顺利突围的,只一个人躲在帐篷里长吁短叹。
吕布的行动一如他们所计划的那样,“顺利”地行至埋伏点,百多名士兵猝不及防从层层乱木丛中跳出,生生把吕布吓得掉头回蹿。一路损兵折将杀回城中,出发时带的一队精兵折损到只余不过几人。
城外是不能待了,陈宫急忙放开小门接应吕布进城。
曹操于城门楼下哈哈大笑,笑声激荡在每一寸城墙上。陈宫只觉自己脚下踩着的地面都在颤抖,狠狠甩开袖子,冷冷朝下面黑压压的曹操大军瞪了一眼,消失在城门楼上。
吕布满脸丧气地牵马坐在水槽边,望着水面上倒映出的自己的狼狈模样,一股怒气油然而生,像一只有力的手紧紧攥着自己的心脏,愈发恨就愈发疼痛。
“唉!”他狠狠叹了一声,用力掷出手中方天画戟,松开赤兔马,自顾自朝府上走去。
将军府一如既往冷冷清清,几盏昏黄的油灯在黑暗里明灭不定,照在吕布面色铁青的脸上,更是显得阴暗。
“主公。”陈宫在他身后低低地喊了他一声。
吕布没有回头,回想自己之前所遭遇的突袭,煞是不甘心得很:“陈宫,这次你可算计到了?”
陈宫不敢多言,他断没想到,曹操竟演了这么一出好戏给他看,他还真的看了进去。
吕布瞧他不说话,也不愿与他交涉什么,背过身冷笑一声:“如今就守在城中吧,还想折腾的话,不要找我。”
这哪是折腾呢?陈宫哀默地垂下头,莫非天命注定他们要遭此一劫?
可吕布小孩子心性,经过这一挫折,难免一蹶不振,整日借酒消愁,任谁说都不肯听,哪怕他们请来苏晚劝说,吕布也只是睁着迷离的醉眼静静地望着她,然后苦苦一笑,继续痛饮。
苏晚为此也感到束手无措。
如此过了两日,曹操营寨中,郭嘉兴冲冲来到曹操帐中。
见是郭嘉来了,曹操喜出望外,本是坐在炉火边看书的他,扔了手中的书简,满面春风地迎上前去。
未等郭嘉开口,他就忙拉着他和他一起坐在自己的床塌上,并从床塌一侧扯了条狐皮小毯来帮他盖在膝盖上,而后拍了一拍,笑道:“天寒地冻,你又素来怕冷,喊一声我去找你便可,怎么倒自己跑来了。”
郭嘉笑着摇了摇头:“主公这是哪里话,您是主公,我乃臣下,怎可失礼,叫旁人看去指责我大逆不道便算了,主公还如何在他人面前树立威严?”
曹操视郭嘉为挚友,足以与他把酒言欢,掏心掏肺,本意不愿与他有君臣之别,无奈他作为大军主帅,身份特殊,再听他这番道理,只能呵呵地讪笑自己一番,没的脾气:“我说不过你,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郭嘉淡淡一笑:“我此来,是赴约。”
“可是攻城之策?”曹操一颤,激动地又向他凑去几分。
郭嘉笑着点点头:“此次吕布败退回城,倒给了我们个机会,不过此计损耗太大,是否采纳全看主公意愿。”
“尽管道来。”曹操此时已在吕布身上耗费了将近三个月,许都城内虚空,又有袁绍、张绣等忧患在侧,哪还顾得了损耗大不大。
“如今下邳城内吕布军力不过数千,断水缺粮,又方吃了败仗,退守回城,军心动摇。如若此时我们掘泗水灌城,城内定将陷于恐慌之中,士兵防守疲劳,势必激化内部矛盾。用不了多久,他们便会主动出城投降。”郭嘉道,“不过此举会大大损耗下邳元气,牵连无辜百姓。”
“然也。”曹操听罢不由叹了口气,此计一出,百姓逃不过遭受苦难,且战罢下邳城的修复会更加棘手。
可是打仗就是打仗,想赢得胜利就只能不择手段争取。他心下一番挣扎之后,再次叹了口气,舒了舒眉头,下定决心。
“掘泗水,淹城!”
一番整顿准备,被派工的士兵们即刻开始了行动。
时光在无尽的等待和坚持中一点点消磨,哪怕仅剩的唯一一丝希望,也在这寒冬凌烈的北风中渐渐冻结。
苏晚披着一件裘皮呆呆地坐在看芳亭中,盯着亭外枯黄无花的花茎。时有片雪簌簌而下,落在灰瓦上、青石间,落在干涸的池床上,也落入苏晚的眼里。
“快要过年了吧。”她轻轻地自言自语着,抬起手,朝握住的双手间呵出一口暖气,一瞬的温暖后,迎来的是更加透骨的寒冷。
她皱了皱眉,紧了紧身上裘皮衣,起身朝亭外走去。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期盼什么,只知道她好不容易有了一处安身之地,她不想就这样白白失去这一席之地。
此刻,吕布正在房中饮酒,身边散落一地的空酒坛,大量的酒让他精神变得麻痹,思绪变得迟钝,只知自己还活在这世上,短暂地忘记了活着的苦。
“主公,苏晚卿子求见。”门外有人禀报。
“苏晚?她又来劝说我?”他抬了抬眼,苦笑一声,朝嘴里灌了一大口酒,才继续回应门外道,“请她进来。”
婢女轻轻推开门,苏晚迈着盈盈软软的步子走了进来,脚下没有一点声音。吕布等了许久,不听苏晚动静,用力睁大了眼去捕捉苏晚的方位,不料脚下一个踉跄,向前跌去。
“将军?!”苏晚吓了一跳,吕布如此魁梧的身躯朝她跌来,不等她来的及反应,便被吕布狠狠压倒在地。
再睁眼看时,吕布的双眼与自己仅剩不过两寸之距,他的鼻尖轻轻地扫过自己鼻尖,他的身体像火一样覆盖着自己全身,瞬时间,从脊背一阵僵硬逐渐蔓延,动弹不能。
吕布身下忽然多了个软软香香的女子,幽兰般的吐息被他嗅尽,借着酒劲,顿时失去了理智,腾出一只手来紧紧环住苏晚的腰,另一只手探向她的领口,压下头来带着浓重的呼吸吻向苏晚双唇。
苏晚一惊,连忙别开脸,那个吻便仅落在羞红了的颊边。
“你……你干什么!”苏晚剧烈地扭动自己的身子,试图从吕布的束缚中挣脱出来,可手无缚鸡之力的她如何逃得过吕布如此钳制,酥酥麻麻的吻一个接一个落在颈边肩头。
“放开我!”苏晚在吕布身下声嘶力竭地大喊,挣扎间,一口咬上吕布肩膀。
吕布吃痛,连忙放开她。
苏晚只觉得口中一股腥甜,胃里猛然几阵收缩,捂着嘴巴坐了起来,再看吕布,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望着自己,肩头已经殷红一大片。
“我……”苏晚方开口,豆大的眼泪便从眼眶中跌落,砸碎在地板上,嘴唇因失了血色显得苍白,肩膀止不住的颤抖,双手死死捏住领口,眼中充满恨意。
吕布突然害怕起来,狠狠朝自己脸上扇了一巴掌:“我究竟在做什么!苏晚,你听我说……”
可是苏晚此刻只想立马从这里消失,她本是来找吕布给予鼓励和安慰,没想竟受他这般轻薄羞辱,原本的同情顿时化为乌有,她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来,匆匆跑出了房间。
吕布伸出的手抓了个空,随后狠狠一拳砸在地面上,反手将身边酒坛重重砸出去好远,“砰”的一声,酒坛崩碎,酒水溅了满墙。
此事一出,吕布更觉得自己仿佛被全世界背弃,他无论如何都必须赢回来,这口气他咽不下!
他看着铜镜里自己那猩红的双眼,邋遢的胡茬,还有因为酗酒而憔悴不堪的面容,咬咬牙,一口气砸光了全部的酒,重新整理衣装,束发清面,顶着仍旧通红的双眼,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走出了房间。
屋外刺目的光灼烧着他的眼瞳,可他丝毫不在乎。
“从今日起,城中上下,不得饮酒,违令者,斩!”他高高站在高台之上,对着眼前所有人高声下令,随后满意地迈着蹒跚步履,再次回到了屋里。只剩下在场的人面面相觑,仰望窃叹。
城外,曹操正站在营寨之中,遥遥远望泗水方向成群结队来来往往忙碌不停地身影,神色抖擞,一丝傲然之笑隐隐攀上嘴角。
自古战争多残酷,弱肉强食,成王败寇,只有胜者才有资格笑到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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