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永乐二年,岁次甲申,二月庚寅十九日,皇帝携文武,皇嗣,勋臣临孝陵,敢昭告于文武高皇帝朱氏,孝慈高皇后马氏:
仰德惟圣,为天地而立,垂统苍民。上帝极天位,下敷茫茫数众。辞去千岁,焉有胡狄尔乱中国,祖皇秉千秋之业,扫荡六方,逐暴平乱,以有天下。眷皇天后土,帝佑中华,重开国祚,日月昭昭,亨通有明。继天立地,圣脉相承,万世永赖,钦承祖训,神功圣德,祈永升平,永祚华邦,尚飨!
太常寺卿杨荣的声音悠悠然回荡在紫金山山麓之间,宝城正殿前面放了一只硕大的铜鼎,鼎前有一桌。桌上的香炉香烟缭绕,周围摆满了瓜果贡品。杨荣就这样双膝跪地,从桌上连举两杯清水一杯酒,纷纷洒在自己身前。
隆重的祭祀典礼从后半夜就开始忙碌起来,直到清晨黎明,位于殿前的广场上才成批进入大臣和贵族——他们在之前就已经在红墙外等候多时了。
锦旗飞扬中,孝陵卫的军丁行列整齐。曳撒均以深红色绸缎织成,正前胸膛上纹绣了各式各样的的飞禽走兽。而帽项下,则是一张张庄严肃穆的脸面,这些常年守陵的士兵时时刻刻都保持着这种高昂的军队士气。
曳撒这种服装,徐妙锦也是由衷的热爱。尤其是遇到漂亮的曳撒,更是会忍不住多看几眼。只可惜身为女儿身,纵然自己私藏了几套不错的各色曳撒,但也只敢在家穿穿,绝不敢穿着上街引人口舌。
“嘿!看什么呢?该跪拜了。”李景隆斜着身子,凑到徐妙锦耳朵上细声说了一句。徐妙锦看这些陵卫的曳撒有点出神,在她眼里,这分明就是一件件艺术品。
“哦,知道了。”徐妙锦经李景隆这么一提醒才肯把目光从那些侍卫的身上收回。今天李景隆的打扮也是很隆重,头上的侯冠七梁有金蝉装饰,这四四方方的帽子套在他脑袋上看上去有点憨态可掬。尤其是那根横叉的雉尾,就像一颗钉子嵌进去一样。
赤罗裳上的革带图案华丽得不成样子,脖子上套着个纯白的方心曲领,虽然装扮上很严肃,可徐妙锦还是觉得这李景隆大概是太适合穿祭服的。他双手举着笏板至胸前,听那前面又有祭祀官员念到:“跪,一叩首,再叩首,三叩首!”
李景隆跪下去磕头三拜,徐妙锦亦是一样,与众多人对着宝城方向,太祖皇帝的灵位跪拜起来。祭祀官员每声令下,人们就磕头一次。然后又站起来,再跪下去叩头三次,重复三遍,是为最重的三拜九叩大礼。
直起身子的时候,徐妙锦才敢搭话李景隆:“那邓源今天怎么没见他人。”
“他呀!”李景隆望了望这茫茫人海,片刻后就找到了。用嘴努了下祭台上左侧矗立着的邓源,告诉徐妙锦,“在哪呢,这小子是锦衣卫。这等场合他自然是要守在最重要的地方了,看看他今天,多威风。”
徐妙锦顺着瞧过去,就在折栏的角落里。这个锦衣卫指挥使正像个石像一样呆呆的拱卫。腰间别着一把细长的绣春刀,右手牢牢的握住刀柄。身上套着一件红色飞鱼服,那衣冠上的蟒形飞鱼游走于寿山福海以及五彩云纹之间。或许察觉到了徐妙锦的目光,邓源一向不苟言笑的脸竟然转了过来,对徐妙锦悄悄的露出一个微笑。
徐妙锦竟不知该如何应对,无奈之余也只能对他轻轻一笑。把这一切看在眼里的李景隆当即就不乐意了,连连罢手道:“这小子站着岗还那么不老实,也是他家祖上积德。捞了个指挥使的官职当当,让这小子去查案,指不定就要把自己折进去。”
“你这人好生恶毒,怎能无端就咒人生死?”徐妙锦知道这两人素日里就互相走访,斗嘴那是家常便饭的事情。这话不过是想调侃他一下,“祭祖呢,你就不能严肃点?”
“实话实说嘛。”李景隆咂咂嘴便不再言语。
他们说他们的,那边隆重的祭祀活动可一直没有停下来。在杨荣的操办下,一切都进行的井井有条。从供桌前起身后的杨荣立马闪到一边,永乐皇帝迈步上前,眼疾手快的内官立马就换了一副蒲团。
当永乐皇帝跪下去的时候,又从杨荣手里接来三柱清香,点燃后缓缓开口:“惟拜皇祖,运圣宏之德,当享贞之利,授司肇命,承天地恩泽,正中夏之大统,辩华夷而大防。先帝开恭伟鸿业,子孙万世隆治之基平。夙忧苦宁,扬显章效,小子棣合臣庶亿兆,跪请先皇,恒功于天下,殄灭违礼者,泽佑宗室。”
念罢,就将那手中燃着的清香插在香炉上。随后在内官们的搀扶下起了身子,缓缓退出这祭台。紧随其后祭拜的则是徐皇后和她的几个儿子们,再下才到了勋贵。
这仪式虽然有些繁杂,但徐妙锦一刻也不敢怠慢。毕竟是祭祀宗庙,关乎国之礼仪的大事。只是寥寥和李景隆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就随着那攒动的人头一步一步往祭台的方向去了。
祭祀按照长幼,君臣,尊卑排下来。徐妙锦恰恰就排到了前头,而更在她前头的则是那定国公,徐景昌。论辈分下来,他算得上是徐妙锦的大侄子了。而之所以能排在徐妙锦之前,还是因为他袭了徐妙锦去世的哥哥,徐增寿的爵位。
长久以来在永乐皇帝的内心深处,他对徐增寿的死一直充满着愧疚。再加上徐增寿生前的倾向,继承了爵位的徐景昌自然是被永乐皇帝各种优待的,其地位已经明显开始有赶超其他公爵的势头。
“姑姑最近可好,家里人过得怎么样了?”一回头徐景昌就看到他身后的徐妙锦,尚未脱去稚气的脸上扬起一片温馨的笑容,连连侧开半步让徐妙锦上前来。
徐妙锦见这个大侄子都长成人了,内心别提得有多高兴。当初生产的时候,徐妙锦还见过他。用几片布包裹着的弱小身躯,抱在怀里就像个豌豆似的。那小眼睛紧紧的闭着,脸巴皱成一团。
一晃十多年就过去了,虽然隔了那么长时间,但是徐妙锦现在想起这件事来还跟昨天一样。“都好都好,就不烦我这个大侄子操心了。”徐妙锦笑呵呵的回答,徐景昌也是嘿嘿一笑,他这个年纪尚且还不足以明白人世间,尤其是这宫闱皇亲的险恶,因此笑容也纯真了不少。
“怎么样?大侄子,有中意的姑娘了没有。看你孤苦伶仃的,要是找不到就跟姑姑说一声,姑姑这里有的是好姑娘,任你挑。”兴许也是太过高兴,徐妙锦就有点忘乎所以了,一脸坏笑的扬言就要给徐景昌找个佳人。
那徐景昌嘴上也是不饶人,接连反驳,“姑姑你又说笑了,我且年轻,有的是时间。倒是姑姑你,哎……都快人老珠黄了,还寻不到一户人家把自己给卖出去。怕不是到最后只能干瞪眼,看着人家花好月圆,自己却端着杯黄连水守活寡。”
徐妙锦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这小子还真没看出来,人小鬼大,说话还鬼精鬼精的。当即就伸手往徐景昌胳膊上掐了一下,疼的徐景昌是龇牙咧嘴,“你这臭小子,谁人老珠黄了。那是姑姑我时辰未到,这事不还得看月老他老人家的意思吗?还黄连水,叫你守活寡!叫你守活寡!有这么咒自己姑姑的侄子吗?”
徐妙锦边说还边往他胳膊上又狠狠的掐了两下,疼的差点让徐景昌拔起腿来就跑。“哎哎!你想掐死我啊,不是我说姑姑你。你要不想男人,那话还能说的这么不着调?还时辰未到,那要时辰到了,我真怕姑姑走了。”
徐景昌这话是骂人不带脏字的,徐妙锦更是懊恼不已。这犟嘴的工夫他是打哪学来的?想要动粗,却见得徐景昌飞快的把食指凑上嘴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这还在祭祖呢,严肃点,别嘻嘻哈哈,不成体统。”
轮番敬香的祭台上迎来了一波又一波的人,等到了解缙的时候,只见他把那清香插进香炉就拐到杨荣面前说:“咱们到那边去走走。”
杨荣看了那手指的方向,就是一片养了长生鹿的小树林。见皇帝以及东宫几家都祭拜完了,他这个兼了太常寺位置的内阁大臣任务算是完成一半,剩下的交给手底下的人去做也未尝不可。
随着阁老来到这树林,见是远离了众人,解缙这才打开了话匣子。“这次祭祖可看到了什么?”背着手的解缙漫步其中,又不时侧头。杨荣未曾搭话,解缙便自问自答,“那些勋贵们,一个个的祭服穿的比寻常老百姓迎亲的都要高贵。不是金银就是翡翠,国库吃紧,到了他们那里倒反过来变成紧吃了。”
杨荣略有叹息,“可这我们也是扬鞭莫及,内阁总不可能让总督衙门把他们都查办了。”
“正是如此!我才要向皇上力荐他夏元吉,财政改革第一条就是缩减宗室开支。如此下去,尾大不掉的各公,伯,郡王,藩王的开销,早晚也要把这大明朝给拖垮了。”解缙狠狠的甩了一下袖子,严厉的说到。
往前走出几步,突然停住又说:“刚刚在来的路上,我见到有一位国公家的女眷。她可了不得,论奢侈,在这场面上她是能数一数二的。头上的冠子全部是真金白银,大大小小的珍珠不下百颗。工部要有这钱,那船还会迟迟造不出来?”
杨荣心里一惊,快速走上前来询问,“阁老说的,莫不是那被削了爵位的魏国公家?我看过名册,此次祭拜,来的是一名叫徐妙锦的女子,她是老国公徐达最小的女儿。颇受老国公和她那几个哥哥的宠溺。”
杨荣对此倒也不奇怪,毕竟徐妙锦的冠头是在太过引人注目。在徐妙锦祭拜的时候官吏顺嘴念出了她的名字,又诵念了是哪户哪家的人。杨荣自然是在心里是有些印象的,毕竟太过张扬,习惯于思安思危的杨荣早在徐妙锦祭拜的时候就注意到了。
“不管是哪家哪公,总之财政改革,势在必行!”解缙怒气冲冲的丢下这句话就拂袖而去,留下杨荣一人在这林子里干瞪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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